“我的事你都知道了?”我面无表情地说。
“行了,放开点吧,晚上好好玩一玩。”他拍拍我的肩膀,就下了楼。
我其实并不想按老妈给我配备的装束打扮起来,可是现在这身装束,完全符合我此时的遭遇:一身墨色礼服,一个西式围领,再加上一个残缺形状的骨色面具。一件一件地穿在我身上之后,就是加斯东·勒鲁笔下的“剧院魅影”,那个深爱着克里斯蒂娜的埃里克。
我摘下了面具,暂时又穿上那件丑陋的红校服。
带上面具,这个世界不认识我;摘下面具,我不认识这个世界。
“哇,黄云晴好漂亮啊!”进了教室,我就听见孙玲和林江蕙的声音。我本想,她已经应该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但是我还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走上二楼,我就看见,在二楼大厅里围了很多人,中间站着的那个女生,我几乎都认不出:
黄云晴把自己的头发整齐地盘成一个发髻,然后用一串珠花缠了起来;脖子上带着一个铂金的项链,静静地搭在凸起的胸前;她身上穿着紫色绸缎做成的礼服,上面还有镂空的花纹,肌肤在镂空的花纹里时隐时现;长长的黑色皮手套从她的手指一直延伸到小臂。一个全身紫色的姑娘站在二楼大厅里,微笑着看着周围人的羡慕、倾慕、嫉妒、茫然。
茫然的那个是我。
黄云晴今天的确让我认不出来,美得不可方物,却又让我觉得那么陌生。
此时,我正把红色校服套在外面,像一个从乡下刚刚进城的二道贩子,站在一个大明星面前。
“黄云晴,你的舞伴来了。”
我回过头。
黄云晴的舞伴,是童远航。
后来听着他们的谈论,我才知道,黄云晴跟童远航早就是一对儿了,班里一部分人早就知道,只是从来都没有公开而已。
几天之前,我还错把她当成我身边的理所当然;几天之后,我才发现,那个不过是我给自己织罗的一场游丝一样的梦,黄云晴不过是理所当然地让我把梦做下去,然后在我睡梦正酣的时候,把我叫醒。
童远航那天穿着也是一身紫,跟黄云晴的礼服都是同一色调的紫罗兰色,里面穿着桃花粉色的衬衣,系着薰衣草色的领带,头上,还带着紫薯色的礼帽。我不得不承认,童远航那天也很帅,跟黄云晴站在一起,就像当年的马龙·白兰度和奥黛丽·赫本一样。
黄云晴和童远航站在一起,在周围的簇拥下格外开心。周围的人都一个个地拿出相机和手机给他们俩拍照。
我只是默默地回到教室里,然后努力地让自己走神,好从对走廊里的注意力转移出来。
黄云晴穿紫色的洋服的确很漂亮,但是,她并不是为我而穿的。
“Alex.”外籍校长本来也是看黄云晴和童远航的装扮的,当她路过我们班教室的时候,从后门看到了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的我。
我站起身,鞠了一躬,“Mrs.Johnson.”
“你怎么没去准备装扮呢?难道你周末回家没去准备么?”Mrs.Johnson问道。(这里我就不打她说的英文原话了,会显得很装)
“不”,我轻松地笑笑,“我本来也不准备参加舞会。”
“Whynot?”外籍校长问道,“万圣节本来就是大家应该一起狂欢的节日,你为什么不参加?你为什么要从集体中分割出去呢?”
“不是我想孤立自己,校长,是我没有找到舞伴。”
“哦,可怜的孩子。但那又有什么呢?Alex,你要对自己有自信,没有舞伴的男孩子也是很有魅力的……”
“抱歉打断您,太太,但是……我现在真的很不舒服,我想请您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可以么?”
“那既然是这样,好吧。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晚上能够参加,否则我真的感到遗憾。”
“抱歉了,太太。”我说道。
国际班两个年级加在一起一共将近一百五十人,所有人的装扮可谓琳琅满目,从游戏人物,到漫画角色,从中古西欧的骑士,还有汉服、旗袍马褂和礼服、西服,一时间聚满了国际班的水晶楼。这边鳌少保在和我爱罗一起玩着电子词典里的游戏,那边古墓骑士劳拉正在跟一群小巫女偷偷摸摸地玩着手机。
身上还有校服的,只有我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马上,就是正式的舞会。
我留在了教室里,然后把所有灯都关上。
我想在孤独的黑暗中,把过去对黄云晴的一切幻想全都忘掉。
幻想,原来,一切都是幻想,原来一切,都是执念而已。我趴在桌子上想着。
然后,我看到班级的垃圾袋旁边,有一张被污秽浸湿了的纸。纸上面的海贼王图案是那么的熟悉。
我打开对着的纸,果然是我前几天送给黄云晴的词,苏轼的《东风破》。上面被墨水、方便面汤彻底染得变了色,字面上,还有一个脏兮兮的鞋印……
她从来都没有对我产生过任何的想法,一切都是我自己在纸上给自己画的一张大饼;果然,一切都是我的臆想,果然,我是一个生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
我撕碎了那首《东风破》。
的确,谁还会在这个时代,给相互赠送诗词呢?这早已经老土得掉渣。
几句心碎,能比的过什么?
只能撕碎,然后扔进了垃圾袋。
我去洗手间,用香皂把每个手指缝和手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涂满了泡沫,然后用着冰凉的自来水,冲洗掉双手的污浊。
从今天起,我不再生活在幻想之中。从今天起,过去对黄云晴将近三年的想像,跟我正式说再见。
我扯掉身上丑陋的校服,露出一身纯黑色的礼服,带上了不规则的、能遮住大半张脸的骨色面具,给自己的头发涂上准备好的发蜡,然后,双手戴上一副白手套。
我从未被谁珍惜过,那我只能去珍惜自己。
但是过去的,就把它扔进垃圾堆里,冲进下水道里。
水向东流,三春如梦向谁偷;
花开却错,谁家琵琶东风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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