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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蛊梦剑心(1 / 2)

这一年邯郸的春,迟迟未至。

赵迁曾在王宫的高楼上眺望,赵军气势如虹,秦军四下溃散,大哥果然不负众望。

高兴不过只持续了片刻,之后便是赵嘉率领宗族逃之夭夭,大哥果然不孚众望。

似乎两个结果都在情理之中,却又都在意料之外。

这就是他的大哥,曾经抚着他的头说:“我们是兄弟,天大的事,一起承担。”

到最后,他弃城逃走的时候也没有来问弟弟一声:你要一起走吗?

他带走王叔王姊王妹乃至很多关系已经疏远的宗族,唯独没有带走自己的亲弟弟。

大哥,还是恨我的。

唯有到绝境才能想起来:没有人可以靠,还可以靠自己。

赵迁亲自上城督战,迎击王翦和羌瘣率领的秦国大军。

赵国第一剑客鲁勾践都追随赵嘉去了,孤家寡人的王该拿什么来守城?勇气还是运气?

鲁勾践原本不是赵国第一,有十年的时间都屈居第二,直到二十一年前。秦将蒙骜攻下赵国榆次三十七城之后,榆次归秦国所有,榆次那位剑客也不能再算是赵国人,所以鲁仲连就成了赵国第一。

当然这个第一,在受到外来剑客的挑战之后,也有了争议。

外来剑客要找的,当然真正的赵国第一,或许换个说法,可以称之为天下第一。

他到达榆次的时候还是深秋,青山还未白头。

守关秦军把老人、孩子和他身上搜了个遍。

姓名,年龄,身高,户籍,以何为职,有无罪史,入秦所为何事……通通要问个底朝天。

老人与孩子入秦探亲准许放行,但是游侠坚决不可以。

荆轲软磨硬泡地了一大堆,比如我恰好只是一个会点武的游学士子而已,我本是读书人,你看我这一车书呢,我真的一点都不危险。

守关军将瞪了他一眼,他也毫不客气地瞪了回去。

吃我一瞪不魂飞魄散还敢瞪回来?一看就是胆子大到包天的亡命徒!放你过?开玩笑!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秦国不容游侠!今秦赵战事吃紧,客从赵来不得不防,请回罢。”

荆轲近日蒙张良赠书才从韩非的《五蠹》里读到儒与侠皆蠹虫,怎么秦国一个小小守将竟然随口就来,他就问了:“敢问高姓大名?”

“章邯。”

章邯?没听过也没法套近乎。

秦赵正在鏖战,秦国国门当然得由妥当人守。

这位被秦王扔到军中历练的军中新秀脸上只写了四个字:生人勿近。

荆轲只好把目光转向文吏。文吏一再嘱咐祖孙收好写着名姓、年龄的竹简:“各路关卡县府乃至客店商铺凭此物认定外客身份,若不慎遗失,会以逃犯论处。”

爷爷答了好,孙女却颇为不乐意:“这么麻烦?”

“不是麻烦,是为甄别奸邪和良善,使恶人无处藏身。”

“大哥哥不是坏人,为什么不让他进呢?”

“游侠好私斗,不务正业且聚众扰民,秦国不欢迎。”

“不务正业?书和剑不算正业吗?什么才是正业啊?”

“农桑耕战。”

清河一脸无辜地扯了扯爷爷的衣袖:“爷爷,原来你教我的都不是正业啊。”

鲁仲连给了孙女一记敲之后请文吏借一步说话,从怀里取出一枚写了老人身高年岁样貌并有秦王亲书的竹简。

当年他走的时候秦王送的,说是只要他愿意回来,秦国国门随时为他大开。

那文吏招来守将一起看,辨认之后,差点跪了下去。

“哎哎哎,别别别,别……我年纪大了,孙女还小,身边没个徒儿照料不行……”

“先生既是我王的贵客,请。”

于是荆轲也多了一枚简,老人和孙女又跳上车,三个人就晃晃悠悠地往榆次去了。

清河闲了就挑车上的书看,翻到一卷捭阖篇忽然大喜:“大哥哥,你这里也有鬼谷的书呀!”

“是啊!一个朋友送的。”

“朋友?”清河把那字迹细细地瞅了瞅:“这字真好看,你朋友是不是也很好看啊?”

“不错,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好看的人!可惜了,是个男人。”

清河开心得差点把爷爷的腿给拍折了:“啊!爷爷,爷爷,是良哥哥,良哥哥!”

爷爷瞪了孙女一眼又给了她一记狠敲:小兔崽子,又把爷爷卖了!

……

“先生,你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纵横家鲁仲连!我这车还是张良先生送的呢。借他的车载您一程,真是缘分。我不是听说您泛舟东海然后升仙了吗?”

“咳咳,仙宫太寂寞,回来看看老朋友。”

“老朋友?盖聂先生是您的朋友?”

纵横家行走天下,剑以防身,舌以养命,不多交点朋友,哪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没有消息来源和见闻见识,一张嘴再能说也没用,谋算再深也是无米之炊。

鲁仲连生性孤高,但是朋友却一点都不少,虽然交心的不多。

盖聂算是例外,少有的交心人,当年二人一文一武,锄强济弱,扶危救险,堪称双璧。

炊烟,落日,小村落。野菊,篱墙,不速客。

最先迎客的是一只狼犬,刚跳下车的清河唰地跳了回去。

此后一刻钟内,迎客的都只有犬,几十只犬狂奔而出把三个人围在车上。

这些犬的种类各种各样,大小也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可以统称为:恶犬。

“我有一兄弟,就是做的杀狗的活计,他在就好了。”

不知道狗将军们是不是听懂了这话,此起彼伏地狂吠,一浪又一浪。

“老先生,拿个主意啊!您这位朋友,好像不太欢迎我们。”

“不欢迎就先找个地儿住下吧。”

第二日艳阳高照的时候,荆轲起床的时候老先生与小孙女已经不在了,留了一枚竹简。

“秦关放行,报少侠车马之恩,旧友门前,恕老朽不便插手。”

“老狐狸!”

荆轲嗔骂一声之后信步到那篱墙之外,迎客的依旧是昨日恶犬。

“在下荆轲,慕先生之名,千里之外而来,求教剑术真道,望先生赐见。”

没人回答只有犬吠,荆轲在门外站了半日,那狗轮班站岗地吠了半天。

荆轲再来的时候,拎了一坛酒和一大块肉。

“各位兄弟,咱们今日痛饮狂歌,不醉不归。”

钟鼓锵锵,淮水汤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

荆轲一边唱歌一边切肉浇上烈酒宴请各位犬兄。

五首曲的时间,犬兄们摇摇晃晃地睡在阳光下了,不得不给这个新朋友放行。

柴扉推开,那一间茅屋却不过是个摆设。这哪里是村落?简直是座暗城。

看似山水田园,实则奇门堡垒暗藏其中,毒草异花封住世外药谷。

这盖老先生隐居也隐得这般……哦……不同寻常……这地方建起来得花多少钱?

盖聂其实并不想故弄玄虚摆些花架子,只是慕名而来的人太多了,若是每个都见,他连锄草翻田的时间都没有。

老友来访却是不胜心慰,从三皇五帝说到杯碗棋茶,没完。

老夫人捧了解酒药在鲁仲连鼻子旁边晃了一圈然后转身递到自家丈夫手上。

“你能消停点吗?人家大老远才来呢,让他先歇歇。”

“我跟他这把年纪,还有多少话能说,到时候想说都没得说了。”

“那你啊,先把这药喝了。你要醉死过去我就得守寡了。”

盖聂二话不说仰头喝得一滴不剩,连药渣子都舔干净了。

“不怕又是毒啊?!”

“你的毒就是我的药。”

鲁仲连酸不溜丢一旁呛声:“你们啊,欺负老头子一个人是吧?!”

夫人一拍桌子就吼上了:“对!看你可怜啊,我这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

待老夫人气呼呼地下了堂去,鲁仲连打趣盖聂:“你一世英名啊,传出去脸面往哪搁?”

“她欢喜,我不要这张老脸又怎样?”

“你变了。”

“这一辈子也算是无愧天地了,唯有对她……唉!若能弥补得万分之一,死而无憾。”

两个老头子就开始比谁比谁惨。

一个说我心上人死得早啊你好歹还有老来伴啊。

一个说我膝下无子啊你好歹还有个丫头啊。

“唉!丫头啊,丫生了以后我一世英明就到头了!”

丫头在厨房乱窜,美其名曰给恕婆婆帮忙,房子点着之前被恕婆婆拿棍子撵了出来。

“越帮越忙!去去去!远点!”

“我不会就越帮越忙,等我学会了就能帮上忙了。”

赔笑并不能得到恕婆婆的宽恕,不能进屋的丫头就趴在房顶上跟婆婆聊天。

“多大了?”

“十二,马上就要十三了。”

“十三,豆蔻之年啊!要长大啦。”

“你娘是谁啊?”

“我娘叫琬,是卫国人,不过爷爷说我没有国。”

“没有国好呀,不用替谁操心,也不用替谁卖命!”

恕婆婆想起什么,皱纹深布的眼角沁出一汪泪,忍下难受继续跟姑娘拉拉家常。

三姑六婆必问之题,好多清河闻所未闻,比如:“婆婆,什么叫月事?”

老夫人忍了好久的无名业火突然毫无征兆地就爆出来了。

“那糟老头子养儿子都养毁了,还指望他养好姑娘?要不是他,家儿也不会……老不死的,还敢到这来讨酒喝,找打!”

鲁仲连看见兄弟媳妇操起掏火棍砸过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躲,第二反应还是躲……

盖聂看见兄弟被自家媳妇打,第一反应是替兄弟求饶,第二反应还是求媳妇高抬贵手……

荆轲历尽千辛万苦破了重重机关站到篱墙前,看到的就是盖聂和鲁仲连两个绝世高人被一个武功几乎没有的老太婆追着打,旁边还有一姑娘在哇哇咋呼:“恕婆婆,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打爷爷?爷爷小心!啊!盖聂爷爷小心!”

棍下毫无章法,鸡飞蛋打狗跳驴叫唤。

于是丫头就好高兴地开始抓鸡,跑过来跑过去,左一只右一只,最后抱着一只肥硕的大公鸡顶了一身鸡毛抹了一脸黑灰站到荆轲面前笑成破了瓤的瓜:“大哥哥,你来啦!”

躲到房梁上的两个老人对望一眼,眼神很复杂:两张老脸都没了!

盖聂这才飘下来夺了棍子,柔声细语地跟婆婆商量:“歇会儿再打行吗?有外客来了。”

夫人抽噎了一声,抢了棍子转身去堂上收拾。

“你迎客去吧,不许打架!”

“哎!”

盖聂恭送夫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内,这才换了一副侠者气度回头与荆轲见礼。

客人既来问剑,自然在剑室迎客。

盖聂隐居在此,天地为庐,所谓剑室也不过是一棵松,一方石。

自盖聂二十五岁至今,四十余年,剑下败将五百,此人为五百零一。

三十年前,赵国人称“将中廉颇,剑中盖聂”;二十年前,人言“将中李牧,剑中盖聂”;十年前,盖聂归隐,人说“将中李牧,剑中无名。”

十年之间,还是没有人能胜过盖聂,无名仍旧是无名,不知今日,那无名能否有名。

剑客问道,自然以剑说话。长剑出鞘,雪刃寒光。

“请先生出剑。”

这话有点不知天高地厚,盖聂退隐一半因为妻子,一半因为寂寞,无敌的寂寞。

没有对手,本身就是一种悲哀。

眼前这个人不一定够他拔剑,甚至鲁仲连这把老骨头都不一定有资格跟他切磋。

“山人遁隐于此,发下誓词,再不问剑。”

“心中无剑,何惧手中有剑?”

“山人的剑已经葬在了剑冢。”

荆轲挑了挑眉毛,那要怎么玩,不能动手难道要靠嘴皮子打一架?

啥也不懂的清河可善解人意了,解下木剑大喊:“盖聂爷爷,我有剑,借给你!”

鲁仲连嘣地给她一记敲:“你以为盖聂爷爷跟你一样啊?!”

“一样什么?”

“欠削!”

巴掌比清河脸还大的盖聂爷爷不能用小毛孩子的木头,但小毛孩子自己可以。

荆轲对清河,他不愿意,他宁愿向鲁仲连讨教也不愿意跟孩子打。

鲁仲连说我的剑也埋了几十年了,你看着办吧,然后问孙女:“跟大哥哥打,怕不怕?”

“不怕!大哥哥你怕吗?”

怕?笑话!

清河动手,盖聂动口,鲁仲连找了块石头边吹风边散酒气边摇头。

力气,技巧乃至兵刃她哪一样都不占好,十几个回合结果都一样,只是有时候败得好看,有时候摔得难看,仅此而已。

每次摔完,盖聂就总结一下荆轲破绽在哪,该如何化解。姑娘暗暗记下,以备下一次用,可是下一次荆轲必然出新招让她继续摔,然后盖聂继续点评新招式的破绽和解法。

如此循环,姑娘摔得浑身青紫荆轲的剑招还没用掉一半。

鲁仲连醉醺醺地教孙女怎么摔得漂亮点,摔疼了不打紧,打紧的是别摔脸。

荆轲受不了:“两位前辈,你们这样,让在下觉得自己很过分,她还这么小……”

“大哥哥,没事。我可禁摔了,你不知道忌哥哥摔过我多少回,我是被摔大的!”

“他是你亲爷爷吗?”

“是啊!”

“是你亲爷爷还这么对你?”

“爷爷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现在多摔几回,长大了才能不被摔!”

荆轲忍下在燕国酒肆学来的一百八十种骂人不重样的脏话继续出剑。

他千里迢迢周游天下,栉风沐雨受尽千辛万苦锤炼技艺不是来教训小姑娘的!

这么多年拜会了天下豪杰,把最重要的一个留到现在不是为了来看小女孩跳梁的!

老子赢了也赢得心里窝火!你们两个王八羔子软怂蛋!

也不能怪两个老王八羔子,他们今天都喝了酒,从早晨一直喝到黄昏。

若是荆轲早点破了那些关口进来,他们也不一定醉得这么深。

可荆轲逛遍了恕婆婆的药圃花园才到的,所以鲁仲连是真醉了,醉得鬼话连篇仪容全无。

他猫腰缩脚地爬回恕婆婆屋里偷了一把小女孩用的噙霜,然后神秘兮兮地要教孙女一个祖传的打架绝招。

绝招只有六个字:可以输,不能怂。

盖聂没大醉也好不到哪去,他那暴脾气的媳妇儿怕他跟鲁仲连打起来所以下了药。

荆轲的确是个好苗子,他恨不能即刻起身跟这个年轻人大战三百回合。

长剑入冢又何妨?草木皆可为剑。

可惜此时此刻这位当世第一的老先生动不了脚也动不了手只能动一双眼和一张口。

明月出山间,长风自天来,千顷风入剑,万壑浮云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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