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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知方寸间 行天崖路(2 / 2)

“先生,今天有汤锅。”果瓦的手没有停下来。

汤锅是什么?王阳明从没有听说过,更没有吃过,他还想问明白,却看见果瓦实在很忙,便没有好意思问下去。刚从被窝积攒下的那一点体温,在屋外迅速的被潮湿冰凉的空气吸走,王阳明感到一阵寒意袭来,打了一个寒颤,草鞋也被雨水浸透,加上脚上没有裹布,腿与脚底透心凉。

这时从一群人中站起一个人,走向王阳明,定睛一看原来是店主汉子:“先生,晚饭有狗肉汤锅,就是他们吃的这个,十五文钱一份,管饱。你们也来一份?”

王阳明还没来得急回答,跟着汉子后面又走来一人,手里端一碗酒,指着王阳明对汉子说:“他、他、他-是-先-生?先、先、先-生-,我-敬-你。”说着把手中的碗递给王阳明。

王阳明已认出,递给他酒的人正是下午给他们指路的马帮大哥,但王阳明仍然被对方的突然敬酒弄得不知所措,显得局促不安。马帮大哥已明显带有醉意。

“先生,苗家人好客,喝吧。”汉子帮王阳明圆场。

王阳明只好接过马帮大哥的酒碗,喝下一口又递回去:“谢谢马帮大哥下午给我们指路。”

马帮大哥不高兴的摇了摇手,好像要表达什么,又没有表达出来,直愣愣的盯着汉子,并没有接过酒碗的意思。

汉子赶紧解释道:“苗家人的习惯是满酒敬人,空碗收回。先生,喝了。”

王阳明终于明白马帮大哥的意思,一仰脖子把一碗酒喝下去。“好吧,给我们也来一份狗肉汤锅。”把空碗还给马帮大哥。

“果瓦,给先生准备一份汤锅。”汉子高声喊道。

王阳明看一眼自己所住的客房,汉子马上明白过来:“先生,你回房把火烧旺,汤锅马上就到。”

王阳明得以借机离开,否则马帮大哥真要拉王阳明入他们的伙。王阳明因为肠胃不济不善饮酒,在刚才的情况下喝一碗酒,这酒不是用纯正的粮食酿制的,带有一股浓烈的怪味,可它又毕竟是一碗酒,酒力很快就在王阳明的身体上表现出来,走回客房时王阳明明显的感到手脚有一丝暖意。

店主汉子此时就像一团迷雾一样走进王阳明的心里,他能讲一口流利的中土汉话,又能讲蛮夷土话,既有商贾的为利机敏,又有中土汉子的耿介直率。在此地汉、蛮两通,两厢得益,亲身的经历告诉王阳明,这个汉子不简单。只是他的长相不得不让人心存一份芥蒂,郑、梁两位大哥的考虑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时间允许王阳明真想了解这一个汉子,毕竟学会与蛮夷相处是王阳明赴任龙场期间必须趟过的一条河。在家时,父亲与王阳明都意识到这一点。

毛毛细雨还在下着,房间里如果没有火光就完全暗下来。王阳明把三人叫醒,火烧得更旺,告诉希渊与两位大哥,晚饭吃狗肉。

不一会儿,汉子与果瓦把汤锅端来。汤锅被汉子架在火塘上,又把切好的生狗肉大把地抓起往锅里放,盖上锅盖,旺火很快就让汤锅沸腾起来。

“再煮一会儿,就能吃了”汉子移动一下锅盖,留出一道缝隙。

很快房间里就充满煮狗肉的香味,翻腾的汤锅溢出的汤汁,含混了不少的油脂被大火烧得“哧—、哧—”着响。饥饿的四人坐在火塘边安静的等待着。

汉子点上两块油松木片,插在木柱的高处,整个房间就亮了许多。这里没有蜡烛,本地人都用油松木片点灯,条件好的人家点桐油灯。只有辛劳的果瓦,来回地跑两三趟,就餐的用具才就算齐备。

汉子娴熟的揭开锅盖,锅内被挤压的蒸汽释放成蘑菇云状,翻腾着向上飘去。

接着又撤去燃烧着的两块大柴,让火势变得小一些。

“先生,可以吃了。先吃小块的,大块的还没有离骨,在煮一会儿。”汉子用粗糙的陶壶给每个人斟上酒,又斟一碗酒自己端在手里,俨然一副不请自到,请酒待客的主人架势:“酒,算我的。”

饥饿的四人开始向汤锅里下筷子,每夹一块狗肉,先在嘴边吹凉一下在吃。王阳明把第一块狗肉放在嘴里咀嚼他即刻就知道,整锅狗肉没有放盐,随口说道:“没有盐。”没有盐,一切佳肴都失去美妙的滋味。

“果瓦…,果瓦…。”汉子扯高上门向着门外喊。

果瓦很快就出现在门口:“父亲,你叫我?”

汉子走到门前,在果瓦的耳边低声几句,果瓦转身离去。一会儿又回来,看不出手里没有拿着什么东西?来到汤锅边,手掌一下张开,一块白色的东西滑落下来,被一根线挂着,拽在果瓦的手里。果瓦把拽着的白色物体放在沸腾的汤锅里划一圈,就把它提出来,看着父亲。

“再滚一下。”汉子发话。

果瓦将手中之物又放在汤锅里划一圈,提起收好离开。王阳明知道果瓦手里提着的白色物体就是盐,食盐在贵州极其昂贵,普通人家多淡食。果瓦刚才的动作就是王阳明在民间听说的“放滚盐”。蛮夷多喜欢食酸味,其中大概也有缺盐的缘故。

尽管汉子叫果瓦多放一圈“滚盐”,王阳明用筷头放进锅蘸点汤汁一尝,整锅狗肉仍然寡淡无味。

两位大哥此时尽情吃着狗肉喝着酒,没有言语。在食盐的问题上他们也不必多言,毕竟食盐是要用银子换来。此外他俩对不请自到的汉子的加入也有些不适应,心中还藏着一份并不信任此人的警惕。

“希渊,我们从家里带来的细盐应该还有一些,拿一些来加上,否则可惜了狗肉汤锅。”王阳明对希渊说。

贵州的食盐多是粗盐,所以能够用细绳子拴着添味。细盐在贵州更是金贵,可以说是奢侈之物。汉子看着希渊将一些细盐加进汤锅里,整锅狗肉立刻就变成美味,瘦肉熟烂劲道,肉皮糯滑多汁,狗肉在嘴里咀嚼,口腔、鼻腔、甚至颅腔都充斥狗肉特有的芳香。希渊很投入的吃着狗肉汤锅,郑富力、梁时运两人也大口地享受着,偶尔看一眼汉子。

细盐也是祖母给备下的,当初王阳明并不愿带,嫌路上麻烦。对赶路的人来说,如果没有盐可食,是很难想象的一件事,只需一两天的路途之劳,身上就开始没有劲,如果此时不能及时补充身体的盐份就会出现脚软手软的情况,寸步难行。真到了千里贬谪的路上,王阳明极其珍视祖母给他准备的这一小袋细盐,只有到最困难之时才取出食用一些,细盐融化在食物里,填充进胃里,每一粒细盐仿佛都是祖母的千叮铃万嘱咐,吃下的每一粒细盐就像祖母的疼爱时刻流淌在王阳明的滚烫的血液里。路途上王阳明安排希渊也采购些盐食用,但他仍然暗自下决心,一定要把细盐带到龙场,有祖母给的细盐在,好像祖母时刻就陪伴在自己的身旁,祖母已经成为王阳明奔向目的地时不可缺少的信心来源。

汉子不请自到的入席,却很少动筷,只在希渊往汤锅里加进细盐时吃下一块狗肉:“细盐比粗盐好吃,细盐在贵州可是稀罕之物。”汉子评价道。

“细盐在我们家乡余姚算不上稀罕之物,但平常百姓家还是多食粗盐。”郑富力插话。也许是狗肉汤锅与酒的作用,让郑富力放松警惕之心。梁时运及时瞪了郑富力一眼。

“先生,我敬你。”汉子端起酒碗:“你们从余姚过来,真不容易。”汉子总是能从王阳明四人不经意的话语间捕捉到他想知道的情况。

王阳明没有马上端起碗,刚才喝下马帮大哥酒的经验告诉王阳明,酒,端起来,一碗酒就得下肚。王阳明自小肠胃虚弱,不习惯饮酒,所以他犹豫了。如果这碗再酒喝下,自己就得趴下。

汉子看出王阳明的心思:“先生,咱不像马帮那样喝,慢慢来。”汉子先饮一口,将酒碗放下:“先生是要赶往贵阳吧?像先生这样的人,一定是在官府里当差。天下当官的都一样,在哪里?都有吃皇粮,生计不用愁。”

王阳明端到嘴边的酒碗停下来,汉子的一席话让他发憷。说明自从来到客栈,汉子就一直在观察、窥探王阳明四人,他的欲意何为?目的何在?汉子既善解人意,又谦和机警,在此地既能在汉、夷之间游刃,又能在商贾与官道之间有余,与贬谪途中的王阳明萍水相逢,却主动接近自己,不时还说出自己意想不到的惊世之语,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一瞬间在王阳明的大脑里产生无穷多的疑问。其余三人也被汉子的话怔住,同时停下筷子盯着汉子。

王阳明饮了一口酒,故作平静的放下酒碗,上下自顾的打量自己,反问汉子:“我这样子,像当官的吗?”王阳明此时的眼光一下子变得睿智起来,他不想郑富力、梁时运两位大哥时常提醒的事情变成自己前途可怕的遭遇。

“先生,也应该是取得功名之人,远途劳顿到贵州来做大官谈不上,最低也是做官差的。”汉子肯定的回答,随手把刚才抽出的柴重新添进火塘里,翻腾的狗肉汤锅平息下来。

“何以见得?”王阳明追问。

“多年来,开这家小客栈,过眼的人物多了。做大官的仆人兵勇马队滑竿簇拥相随,张扬气派;为官吏者则是仆人相随,低调过境;贬谪发配之人则无子役跟随,唉声叹气一面的不情愿;逃窜亡命之人则只身独行,晓伏夜出。其实来我这客栈来得最多的就是赶货的马帮,他们是我的常客。像先生这般阵势,应该是第二种人,因为在先生眼中没有顾虑重重的神色。不知道我猜得对不对?”汉子谦和的回答王阳明的问话。

王阳明不胜酒力,他把自己碗里的酒倒一些在希渊的碗里,而此时酒力在希渊身体里已经发挥作用,满脸通红,脖子通红,脸上被冻伤的部位都掩映在通红的脸色里。两位大哥对酒力的反映倒是如常,面不改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汉子已为他们添上酒。王阳明与汉子的交谈,其他三人,此时插不上话,也不愿意插话。

汉子用筷子在汤锅里搅了一圈,捞起一只狗爪悬在锅沿:“先生,尝尝这个,别有风味。”

夹着狗爪子放在嘴边吹凉,王阳明用手示意对汉子的谢意。汉子刚才的一番言词,王阳明已经得出一个初步的结论:此人善于察言观色,思考周密,言辞恰当,调理清晰,说明这个开客栈的汉子也读过一些书。想到这一层,王阳明的心宽慰些。读书人最鄙视男盗女娼之事。

汉子见王阳明享受着狗爪子,说道:“我这小店的狗肉汤锅在本地可是小有名气,龙里卫的指挥使与长官都喜欢,常到小店来招待客人,我绝不是吹牛皮,先生,你们可以打听打听。”汉子一脸正色。

“确实不错,狗肉加工到这般滋味,也算是本地的一大特色,难得,难得。”

此时王阳明的嘴里,还残存狗肉爪子软糯与滋润的余香。

“你们看,先生都喜欢吃,牛皮不是吹的吧。”汉子的一句话,引来几人的一阵哄笑。气氛轻松下来。

“店主大哥,龙里卫距贵阳还有多远?”王阳明的话既回答了汉子之前的疑问,又显示对汉子的信任增加一分。

“这里到贵阳真有一天的好路程。隔壁马帮明天三更就要出门,打着火把赶路,为的就是在明天腊月29日赶叫子场集市,把货卖给商家,换些钱回家过年。”汉子指着隔壁房间:“像先生你们这样赶路方法,加上明天如果雨不停,我看你们赶不到贵阳,最多能到百纳长官司处天就黑了。”

“听你这么一说,也就是说后天就是年三十了,要过年了。”路途情况王阳明只是在向汉子求证,与之前打听到的一样,只是年关时节已到,而王阳明四人竟全然不知。这一路赶来,白天睁眼就赶路,晚上歇脚就闭眼,时间对王阳明就是一段路程,时节对在路途上的王阳明四人已没有实际意义。可毕竟到了中国人非常看重的年关,王阳明的心中涌出一丝茫然与惆怅。

“要过年了,唉——。”梁时运长长的叹一口气。

“要是在余姚,到处都向着鞭炮声。”希渊附和。

郑富力扬起手掌做出要打希渊的样子说:“小子,你就知道玩。”

思乡的情绪,前途未知的茫然,身处此地,不能与家人团聚过年的惆怅在四人心中滋长与蔓延开来。

汉子看出王阳明四人的神情变化:“你们人生地不熟,天寒地冻,又下着雨。先生啊!要不你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在本店过年。贵州本地的习惯是叫子场一散,官府商家都要歇业过年,你们真在路上,会有诸多不便。索性不如住下来,歇歇脚,咱们一起过年。一般年三十、初一各家都不出门,到初二三,各地的商家集市才会活络起来,等天气好了,你们赶早出门,傍晚就能到贵阳。先生,你看如何?”

王阳明思考着汉子的建议,汉子很精明,到明日按汉子的说法应该再没有赶路人住客栈,能留下王阳明四人,就留下小店的生意。汉子对路途上周密的考虑与真诚的邀请还是让王阳明有些感动,但防备之心万万不能因此而懈怠。

“可以考虑。”王阳明不温不火的回答汉子。

王阳明四人酒足饭饱,停下筷子,汉子简单利索的收拾一下。将汤锅端到一边:“明天汤锅掏饭,做早饭。”

“先生,你们早些歇息。”汉子准备离去,来到门边又想起什么?转过头来:“先生,果瓦烧的有滚水,可以烫个脚。”说完出门。

客栈虽然简陋,还是很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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