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但杀了,而且还要吃!"男孩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那算是一种笑,带着三分嘲讽,三分不羁,三分傲然,三分邪异。不知为什么,尹馨却觉得,自己很喜欢男孩的笑。也许,这样的笑容隐含着对尹先生权威的反抗,正合她此刻的心意。或者,这样的笑容完全不同于她往日所见的任何一种笑容,让她倍感新奇。于是她竟然乖乖地坐了下来,坐在了眼前这陌生的、怪异的男孩身边,看着他烧烤爹爹钟爱的鸽子。
很快,男孩将手中的烤鸽递了过来:"给你!"皮已经烤焦,脆黄脆黄的,散发出诱人的香味。尹馨忍不住了,在肚子的咕噜噜叫声中,一把夺过了烤鸽,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像是在发泄对父亲极度的不满。然后,她目瞪口呆地看着男孩毁尸灭迹,并伪造野猫残杀鸽子的现场。
虽然最后没有瞒过父亲,终究事发东窗。不过,尹馨还是很佩服男孩的大胆和创意。身为同犯的道义使然,她主动挺身而出,甘愿和他一同受罚。于是,她知道了,男孩叫冷风,是父亲从草原带回来的狼孩。
原本她曾经很痛恨、很厌恶这个男孩,甚至认为是这个男孩夺走了爹爹对她的爱,才让她被送去药王门下。不过现在她却发现男孩并非想象中那般可恶,因为,男孩在她临行前,很认真地说:"等我,我一定会去药王那里接你回来!"尹馨同样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并且一直记着,记了整整七年。
――尽管一直以来她都觉得父亲犹如天神,没有人能够对抗父亲,能够违逆父亲的意志。然而那一刻,那个并不比自己高多少的男孩平平淡淡说出的话,却让她毫不怀疑男孩真地会这样做,而且一定能做到。
……
"送你!"这时,一双宽厚的大手将一个活灵活现的木头娃娃送到了尹馨的面前。
"真漂亮!"尹馨信手接过。手中的木头娃娃惟妙惟肖,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七年前那个满脸不情愿、在气恼和忧伤中远赴药王门下的自己。七年了,他居然在七年之后,还记得当日的情形!尹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心头不由一甜。
可惜她没有想到,足足等了七年,两人却在这般情形下见面。如今男孩已经变成了青年,依旧那般大胆、不羁、率性妄为。他居然冒充伤者,混入万疆城的城主府内,然后乘自己为伤者疗伤之际突然将自己击倒,不但在公输乘龙和屈就大师的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离开了万疆城,还预设陷阱反击追兵,从容而去。这份胆略,这份智慧,这份沉着,放眼整个帝国,几人能及?偏偏竟是他,杀了她父亲!
"看剑!"忽然一声娇斥打破了夜色的静寂,也打断了尹馨的思绪。只见寒光乍现,一个娇小的红衣少女竟从车底杀出,锋芒直指冷风的咽喉。
"啊!"尹馨不由失声惊呼。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一声惊呼究竟是因为牵挂冷风还是担心这凭空杀出的少女。因为她话音未落,那红衣少女便已经应声飞了出去,跌倒在百步远的地方,反倒是冷风站立当场,就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尹馨刚刚站起来,刚才那摔倒的红衣少女,竟然也自行站了起来,又快又疾地道:"尹姐姐别怕,今日我就要让他知道稷下剑法的厉害,还有太一火舞的威力!"不由分说,一把将尹馨拉到她的身后,夷然不惧地独对冷风。
只见她瞪大了一双明亮的眼睛,顾盼有神,浑然没有把刚才偷袭失败的挫折放在心上,依旧威风凛凛,就好像面前的冷风早已经是她的阶下之囚一般。
"你不仅会稷下剑法,还修习太一火舞?"冷风的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语气里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怀疑。毕竟,天下之大,自古以来,还从未听说过有人能够将五行真气和四合斗力同时修炼到高深的境界。
但是,少女却似乎根本没有听出来,她昂然挺胸,得意洋洋地说道:"那当然,屈就大师和田七先生都是我师傅。怕了吧?"说话间,仿佛是为了佐证自己言之不虚,少女右手握剑,舞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左手则渐渐发亮,转眼就凝聚了一个闪烁的小火球。
"哼,就在刚才你挟持尹姐姐,威胁公输少侠备车放行的时候,本姑娘便已经抢先一步躲在车下,专等机会来收拾你这恶贼!"少女一边说,一边信手将那火球朝冷风甩了出去。可惜,火球的准头极差,和冷风所在的方向根本就是南辕北辙,而且刚刚出手,火光便迅速微弱了下来,仅仅扔出了二三十步的距离便化作乌有,甚至连半个火星都没有溅起。
"看什么看?"少女白嫩的脸蛋不由抹上了一层红晕,然而言语却仍旧强硬,"刚才……哼,刚才只是让你见识一下本姑娘的厉害。你再不束手就擒,本姑娘就不客气了。记住,本姑娘就是武功盖世、智慧无双的苏醒苏女侠,免得你死了还做一个糊涂……"这少女苏醒洋洋洒洒的战斗檄文才说了一半就嘎然而止,整个人也缓缓倒下。竟是尹馨背后出手,用金针扎在了她的睡穴上。
尹馨上前一步挡在冷风和少女之间,缓缓说道:"她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不会真以为公输乘龙他们会派她来对付你吧?"地上这个叫苏醒的少女,她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来历,直到前来万疆城,两人方才认识。不过苏醒和屈就大师、田七先生确实十分熟悉,显然来历不凡,因此无论如何,她都绝不允许冷风伤到苏醒。
风,在草原上回荡。白衣,在夜色下耀眼。
冷风默默凝视尹馨良久,方才开口:"你以为我会杀了她?事实上,你也和所有人一样,认为我是一个凶残成性的草原狼孩?是忘恩负义、残杀恩师的凶手?"那面无表情的话语,就仿佛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然而,不知为何,眼看尹馨嘴角微动,他的心竟然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起来。紧张,他忽然感到自己有些紧张,毫无道理的紧张。仿佛尹馨嘴里即将说出的话,当真就是对自己一生的裁决。
"我不愿意相信,但是――"尹馨双眉紧蹙,毫不避让冷风的目光:"你为何要背负恶名出逃?为何不愿意和天下英雄合作,找出凶手?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冷风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他突然发现,眼前的女孩已经长大了。她和她的父亲一样睿智、精明,再也不是那个害怕远行的小女孩了。可是,自己的话,她会相信吗?冷风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包裹。层层的厚布里面,是一只玉盘,一只镶嵌了七十二颗夜明珠的玉盘。
有时候,些微不同的选择,当真会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出事的那天晚上,任谁目睹了如此血腥的现场,都必然不想多呆,冷风也不例外。如果他当真立刻退出书房,选择保护现场的话,事情也许会完全不同。然而就在他转身想要退出书房的刹那间,他突然心中一动,完完全全只是心中一动,闪过了一个念头――机关师,尤其是像尹先生这样伟大的机关师,纵然完全落于下风,也绝不可能就这样任凭敌人摧残,而不进行任何努力,留下为自己报仇的线索。
问题是,刚才自己已经搜索过了整个书房,除非――冷风的目光停留在了尹先生的尸体上。那是一具上半身遍体鳞伤、血肉模糊,下半身更是只剩下一堆枯骨的尸体。翻动这样一具尸体,而且还要小心翼翼,避免弄散了那些枯骨,实在是一件十分不好受的事情。冷风费了很久的工夫,方才翻开尹先生的尸体,发现尹先生果然在弥留之际,以爬行作为掩护,忍着剧痛在地上留下了两个字――玉盘。
尹家富可敌国。尹家别院自然有很多玉盘。不过冷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那一只镶嵌了七十二颗相同大小的夜明珠的玉盘。因为这只玉盘是他遇见尹先生的那次,和机关"腐蚀"一起被尹先生从草原带回来的。所以冷风毫不犹豫,飞快离开书房,进入了尹先生的卧室。
他找到玉盘的同时,也看到了尹先生留下的一份笔记:"月盈之夜,古老的城堡将再现世间。上古的勇士,守护在*的门口,唯有命运罗盘,浸透了尹家后人的鲜血,方才得以开启……"笔记中的文字十分晦涩,然而仔细读来,却是记载了一桩惊天动地的大秘密。可惜,当时他看到这些记载的时候,心中实在太过惊骇,以至于被一个黑衣蒙面人突然偷袭,虽然在关键时刻有玄武神功护体,总算保全了小命,然而那份笔记却在争夺中毁去。笔记上记载的秘密太过诡异,毁了笔记后,冷风就算说出来,只怕也会被人当作疯人呓语。
一时间,冷风有点想笑,笑这人世苍生,望着尹馨道:"是啊,若非我这天性凶残的草原狼孩,凶手还能有谁?难道还会是你那四大公子之首的堂兄?总不会是你那智计无双的未婚夫婿吧?田七先生、屈就大师这样德高望重的名宿,自然更不可能!"激愤之下,冷风无心为自己辩解,也没有了继续谈话的兴致。他背过身去,仰首望月,只觉得天地虽大,人海茫茫,自己却犹如草原的孤狼,没有属于自己的狼群,没有可以信赖的伙伴,唯有继续游荡,在杀戮中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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