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他是谁,都可怕得很。无论他有多么可怕,小伤都已不准备再逃避。因为他早已知道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不是逃避而是面对。
一个人在面对困难时最难得的就是面对。但你若真的敢去面对了,你就会发觉原来事情并不如自己想的那么糟。
小伤凝注着这个装得鼓鼓的黄布包袱,就像面对的是无知的极限。他用刀尖小心巽巽的挑开了包袱。
似乎所有的戒备都是多佘的,包袱里装着的不过是几套衣服和几包食物。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那中年人虽然害羞害怕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间拿眼去偷看,他当然也看见了衣裳和食手,可是在他的意象里也谢有食物。
小伤听见他似乎在说:“我爸爸怎么不告诉我这里有吃的呢?害得我饿了这么多天?”但他神思全不在这里,他已看见了一套衣衫下压着的一张半露半隐的纸条,上面用黑墨写着一行字。
“薄衣淡食,聊表寸心,但望贤仿俪和尊夫人笑纳。”
未后还有小字签名:神主一碎敬奉。
居然又是神主一碎,他究竟有何图谋?
小伤暗自心惊,但他面上却只是笑道:“他果然对咱们知根知底,知道咱们衣服被雨淋湿正需更换,咱们肚子也饿得正慌,正需食物,却不知这衣物是否合身,这食物是否对胃口?”
衣服居然刚好合身,饭菜也很合肠胃。
现在他们当然都已换上了崭新干净的衣服,舒舒服服的吃了一顿。在这段时间里,那些毒物居然并不来干扰,反而消逝得无影无踪了,这倒是一件怪事。
这时老小子早已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而风月铃也已到后面的屋子睡觉去了,无颜便道:“你想他这样对咱们究竟是什么意图?”“他”就是神主一碎。
小伤苦笑道:“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他究竟长得什么样,是男是女,因为我根本不曾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否还在这里,因为我看出方才咱们见到的足迹并非老朽的脚印。既不是老小子的,自就是神主一碎的。
他勉强笑道:“但我却知道咱们好歹都得在这里耽上一两天了。”他目中充满了忧虑,况吟道:“咱们必须得等秋水痕的属下搜索过以后,才能离开。”他叹息道:“我只希望秋水痕真的还有点人性,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得等风声一过,才能赶到啸天山庄去。”
“到啸天山庄去?”无颜失声问道:“这你不是自投罗网么?”
小伤笑道:“他一定认为咱们避他还来不及,又怎敢自投罗网?这一去正是神不知,鬼不觉,他又怎会知道?你放心我办完事很快就回来。”
“你去干什么?”无颜并不放心,问道:“这件事你难道真的非去做不可么?”
小伤叹道:“去告诉龙盈泪关于秋水痕身世的真相,你说这一趟我是不是非去不可呢?”龙盈泪毕竟是小伤心目中二十多年的亲妹妹,而且纵然不是,以他的为人,他也绝不会视若无睹的。
无颜一下子沉默了。她不能否认。却又忍不住问道:“你认为应该告诉她真相么?你不觉得这样做对她很残忍么?”
小伤叹道:“我说过,我只希望秋水痕还有点人性,否则……”
无颜打断了他的话道:“否则你就应该杀了秋水痕,而不是去对龙盈泪说明真相。”
小伤黯然。他怎么能杀秋水痕呢?若是两年前,他也许会这样做,但现在,他做不到,他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因为秋水痕这一生本就是已是个无辜的悲剧,他又怎么能再在他身上制造悲剧?
任何有违天理良心的事他都不愿再去做。因为他知道自己如果那样去然做了,无论得到了什么,都一定得不到快乐和无愧于心的坦荡。
这了很久,他才道:“现在我还没有想出更好的法子,但此去啸天山庄之行已成必然,我必须得去了解真实的情况,到那时,我也才能最终决定自己应该怎样做。”
无颜凝注着他的眼睛道:“为什么是你而不是我们?”
小伤没有正视她的目光,扭头道:“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危险,我一个人反倒好些。”
无颜无颜不湍道:“多一个人也未必就比少一个人坏。”
小伤终于去正视她的目光了,他们的目光都炽热得像团火。他叹道:“以前我总对那些能同生共死,几经悲欢,几经磨难的伴侣羡慕不已,现在我才知道,如果每一对伴侣都能平平凡凡,无惊无险的相携到老,那才真的是值得人羡慕的。”
他嘎声道:“因为那才真的是难得的幸福,难得的快乐。所有生老病死,聚敬悲欢的经历。虽然惊心动魄,感人肺腑,令人听来向往,看去羡慕,却不知当事人是多么的无可奈何,多么的不情愿,多么的痛苦,而他们所向往和羡慕,的也许正是向往和羡慕他们的那些人哩。”凡尘俗世里永远只有凡夫俗子才是最幸运的。
他们的目光忽然者黯淡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小伤改变了话题,勉强笑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怎样落到风月铃手里的哩。”
在之前,小伤和无颜有碍于秋水痕的监视,是以根本没有机会将自己的坎坷经历说出来。这些经历在他们心目中一直是个渴望知道的秘密。
小伤叹道:“当秋水痕将你带来的时候,我真的还不敢相信那真就是你。因为江湖中人都说你已和玉十公子坠崖身亡,而且我还找到了你们的尸体。”
无颜低声道:“我也是。我当时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一定是铁心挚,因为江湖中人也都说你也已被飞雪杀死了,而且是有人亲见的。”可是铁心挚和悠悠的死他们却只是凭借域外山洞里那块布上的血字来推断的,铁心挚和悠悠未死的可能性当然还大些。
小伤柔声道“可是,你怎么会很快就认定那就是我呢?”
无颜偎在他怀抱里,望着他的眼睛,梦呓般道:“你不也是一下子就认定那就是我了么?”
心有灵犀一点通,在当时,秋水痕这样的人又怎会了解?是以在当时,他又怎会想到,小伤和无颜就已暗中相认?
他当然更不知道小伤还暗中叫无颜和小伤秘密计划将计就计探出他利用他们去刺杀龙啸天夫妇的真下意图。
这其中筋节无颜虽不知,但是小伤需要她去按照计划做,她就毫不犹豫依循小伤的意思去做了。谁知事情竟发展到了这步。
小伤握住她的手道:“你会不会后悔为我所做的事?”
无颜摇头道:“我为什么要后悔,难道我不应该这样做么?”
小伤动情的注视着她,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
无颜脸上溢出了幸福的微笑,又将头埋在了他怀抱里,低声道:“我从那山洞的秘道出支后,并没有和玉十公子一起搭乘那辆马车。”
小伤疑惑道:“难道你当时根本就没有离开秘道出口处那户人家?”
无颜道:“没有。”她幽幽叹道:“那次真是因祸得福。”
小伤道:“因祸得福?怎么回事?”
无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你方才曾到虎跳崖去找过我们的尸体?”
小伤点了点头。
无颜道:“那么你可知道你当时是为什么会误认为那是我的尸体么?”
小伤沉吟道:“现在想来,那是因为那坠崖身亡尸体上的衣裳正就是你被关在那山洞里时穿的,而旁边那位的确就是玉十公子。”
他补充道:“当时他的整张脸都已扭曲变形,已不能相认,但衣着信物都所幸还完好无损,我绝不会认错。”
无颜道:“可是你也并没有见过那具女尸的真正面目,对吧?”
小伤点头道:“没有。因为当时她的脸几乎也已完全被摔裂变形了,而且时过近年,我又怎么认得出?”
他们都没想到,既然如此,死去的玉十公子自然也可能是假的了。
无颜道:“你可知那天死去的女人是谁么?”
小伤叹道:“这正也是我疑惑不解的秘密。”
无颜道:“你一定想到,她就是那秘道出口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吧?”
小伤不解道:“怎会是她?”
无颜没有回答,又问道:“你一定更想不到那瞎眼车夫就是她的丈夫吧?”
小伤确实越来越疑惑了,皱眉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无颜知道他早已一头雾水,便很快的解释道:“你最想不到的只怕还是她却已有多年没有和她的瞎子丈夫生活在一起……”于是她就把从玉十那里听来的关于那两面三刀个季生兄弟和瞎子及其女人问的故事对小伤说了。
小伤感叹之佘,她又道:“这些故事虽有些是玉十公子告诉我的,但另一些却是那女主人对我说的。”
很快的,她的思绪就回到了一年前。事情是这样子的:
那女主人正当见到她以前的丈夫时,她几乎已不认得他了,因为她的丈夫原本是个健康英俊、不聋、不瞎不哑的男人。那瞎子自然也没法和她相认,但夫妻情深,虽时过多年,她还是从这个看来几乎完全陌生的男人身上找到了自己丈夫的影子。
碍于现在丈夫的威胁为了顾全孩子和瞎子的安危,她当时并没动声色,想来那孪生兄弟也并没有从玉十那里得知这女人的丈夫就是这瞎子的真相,是以这女主人在暗中下药将孪生兄弟之一毒死,又趁无颜不备,将她打昏。
那时她的孩子当然都在别的屋子,是以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不知晓。
正当女主人惶然不知所措时,那个假玉十居然就叫她上马车了――当时无颜虽被打晕,但神志并没有完全丧失,是以知道他们是搭马车离去的,女主人实在没想到那个假玉十居然将她当作了无颜,她一个妇道人家,哪考虑得到那许多?且看见自己的瞎子丈夫也正要赶这辆马车离去,她生怕和丈夫这一别,只怕就成了永诀,也就惶惶然上了马车。
她只想到一有机会将这假玉十也一同杀了,再带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一同逃亡,谁知她竟做了无颜的替死鬼。
――这就是小伤和无颜两人经过综合消息而得出的完整故事。
无颜道:“我在那里昏迷不久,风月蛾就来了。”于是她就被带到了风月宫,阴差阳错的又和小伤见了面。
小伤叹道:“那么他们的孩子呢?又到哪里去了?”
无颜又叹道:“谁知道呢?我也从未见过。”
又是一阵黯然沉默。
无颜忽然道:“那么你呢?”
小伤不解道:“我?”
无颜道:“对!你。江湖中人都说有人亲见你被飞雪杀死了,而且听说你死了以后,飞雪还将你的尸体抱起一同跳下了万丈深渊,可是你居然没死,这是怎么回事?”现在她当然已能理解飞雪之所以不顾一切要杀“铁心挚“,也只缘于她对小伤的爱。
小伤当然先要解释他的飞雪曾经的故事――这样的故事,真正相爱的两人绝不会等到对方问起时才说。
人其实本都是俗世凡人,本就需要勾通和理解。因为人与人之间有时本就免不了不解和误会。
无颜已能明了和飞雪间的感情,正如她早已能理解小伤对悠悠的感情一样,她当然也已能接受小伤过往的一切是非对错――爱若不能包容那又怎么能称之为爱呢?
更重要的点是,现在的小伤,是她真正值得爱的男人。能够爱得着一个真正值得自己去爱的人已是难能可贵,你若还工后悔,不懂珍惜,滥情下流,那空非愚蠢之极?
但我们不妨吃吃醋,吃醋只要别做得太过火,也并非是坏事。
现在才颜就有了醋意,不知不觉间就有了醋意。她说道:“她既然刺了你一剑,又抱起你一起跳崖殉情,你能侥幸不死,你们抱得那么紧,她难道就死了么?”这的确也是个秘。
小伤已经闻出了酸味,但面上自然装着浑然不觉,事实上,他确有些感伤,叹道:“是呀,我正也奇怪这件事哩,可是,我坠崖醒来以后,偏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一面……也许她真的陷入了泥潭里,早已死了,也许……她生还后故意对我避而不见……”
他并没有想到飞雪也许根本就没有真的和他一起跳一崖去,他对这一点似乎从不怀疑,因为自始至终,他都找不出飞雪对他的爱情有丝毫虚伪――这也正是他打从心里对她歉疚的原因。
他黯然接道:“我一醒来,就遇见了独狐寒――我的父亲和丑姑。”
到目前为止,他也不知道他的父亲和丑姑之间究竟是为什么会在一起的。这无疑又是一个未解之秘。他不知道这原因,自然也就无法对他父亲和母亲之间以及龙啸天夫妇之间的恩怨远全明了。
无颜忍不住道:“你自然也问过他们?”
小伤点了点头,叹道:“当然,可是我父亲却说他根本就不曾见到过她,而那丑姑……当时,她经病了,问她却说不知道。”
无颜沉吟道:“那么是谁救的你呢?”
小伤叹道:“说也难得,当时丑姑虽已病了,但据我父亲说,救我的人却偏偏就是她。”
无颜道:“你认为他们会不会说谎?”因为当时小伤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是以她有此一问。
小伤也沉吟道:“那片悬崖下,四周都是一望无际的泥潭和沼泽……”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他才侥幸未死。他接道:“他们居住的那片陆地也同样完全被泥潭和沼泽所包围,飞雪若在那片陆地上,他们纵不说,我也一定找得出。”
既未找到,那么飞雪最大的可能就是已被泥潭所吞没了。想到这一点,小伤的目光更加黯淡了。
无颜不忍他伤心,转口道:“当时你的伤一定很重?”
小伤勉强使自己情绪平静下来道:“是的。多亏他们两位老人的细心照料,但既是如此,也过了近半年的时间,我的伤才得以痊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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