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的暖阳正懒洋洋的斜照在这片树林上空。
树林间木叶已经葱郁,草藤已经没径,凋落的红桃,白李,紫蔷,蓝花,也已落满了一地,一地缤纷落缨。
穿花蝴蝶在声声清脆的鸟语声中翩舞,点水蜻蜓就在溪水边戏水。
溪水清澈,舒缓而安宁的蜿蜒东去。沿着溪水递流而上,转过前面的山脊,双蝶草庐已在眼前。
三五间竹篱为墙,斑茅为顶的茅草屋,经过数十载风雨的剥蚀,早已面目全非,有风吹来,便穿屋而过,若有雨雪落下,想必也是从屋顶的千疮百孔间流走的。
这里既已不适合住人,甚至连避雨歇脚都已不能够。
但二十五年前,这里却像一个安乐窝。吉祥屋,总令风月铃留恋,风月蛾顾盼。
因为这屋子昔年的主人就是她们姐妹俩心仪已久的浊世佳公子独狐寒,她们心爱的独狐大哥。
但这里被他们视为安乐窝,吉祥屋,还不仅是因为独狐寒在这里,还因为这里的确有宜人的景致,四季不缺的美酒佳肴。
风月铃清楚的记得这里的房前屋后本有几百竽修竹掩映;窗前阳台上有幽兰伟香,腊梅怡人,菊花眩目,木栅上紫藤花开,木栅间果树飘香,菜园里蓬勃景象。
那时,他们就一起在阡陌间游荡,在小溪旁散步,累了,他们就在林木间乖凉,渴了,他们就煮酒品尝,谈风情,论日月,戏古今,谑乾坤,饿了,首先下厨的是风月蛾,最勤快的却还是风月铃。最懒的当然是独狐寒,最挑食的却偏偏也是他。
而在春秋佳节日,他们甚至还会到野外去狩猎,游山玩水……
往事不堪回首,岁月既已磋砣,徒留的当然唯有惆怅。
风月铃长长的叹了口气,站在木栅外久久没有举步。
木栅本是开着的,她本可一脚跨进去,但她居然没有。她为什么不进去?
就在这时,微风中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虽苍老却显得刚劲而充满魄力,虽刚劲有力,却多少有些伤感无奈。他正在曼声低吟道:“独狐常卧双蝶边,多情风月伴孤寒,本是无心月引蛾,岂料有风拂铃沿。”
声音一顿,微显伤感的接道:“无奈欲隐十丈外了,了却软红凤月债,疏不知此情绵绵,纵百年不能忘怀!”
风月铃的人一下子愣在了当地。
她当然记得这首名叫“凤月卧”的诗是出自何人之口,抒发的是怎样一种肺腑之言。她记得当独狐寒第一次对她吟起时,她是多么的感动。
因为她虽然曾经猜疑过独狐寒,但听了这首诗,她便坚定了独狐寒对她才是真心实意的信念,而对风月蛾也只是出于一种兄妹间的关心而已。
可是这后不久,她满以为深爱着自己的独狐寒,居然还是不辞而别了。
她本早已绝望了,谁知道,许多年过后,小伤又突然出现告诉了她关于他的消息。
她心中虽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但就连她自己都知道这希望是多么的渺茫。
因为他的心里已不在她这里,早已被那个天下奇丑的女人夺了去。
可是现在,他居然又回来了,就在这相隔咫尺的早庐里,就在他们曾经相爱,曾经孕育孩子的地方。
他居然还记得这里,可她为什么先要找的却是她妹妹呢?
她情切切,意怯怯,恨恨爱爱的终于慢慢抬起了头,去看修竹掩映下的茅屋,斑驳竹篱内的柴扉。
柴扉半掩,斜阳从竹叶间的缝隙中投下来,投入门内。一个满头花白头发,一袭青衣的修长老者正负手站在门内的黑暗的阴影里,用一双锋锐的眼睛凝注着门外。
他的眼睛看着的无疑是风月铃,但他的神思却像是已到了遥远的地方。他的神情虽从容,但他的双眼里却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
有风吹过,竹影摇曳。
风月铃的人也像是被摇晃起来,摇摇欲坠,她终于忍不住低唤一声道:“独狐哥……”独狐寒燃烧的双眼立刻溶化,化为一泓春水,他从容镇定的脸上也忽然有了表情,动容道:“铃妹……”
又能是一阵风吹来,将树木间几朵残存的花瓣吹落,落在早先落下的花朵间,一串串珠泪也忽然滚落下来,落在刚落下的花瓣上。
风月铃垂首看着这串串滚落的珠泪,咬着嘴唇道:“你一定想不到我会来?”
独狐寒慢慢的点了点头,颤声道:“我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风月铃抬头道:“你想过见我么?”
独狐寒正视着她的眼神道:“无时无刻不想。”他大声接道:“这二十多年来,我想的全都是你。”
风月铃冷笑道:“可是二十多年后,你第一个想见的人却是风月蛾。”
“你错了。”独狐寒摇头道:“我见她,只因为我找不到你。”
风月铃凄然冷笑道:“找不到我,所以就干脆去找她了?”
独狐寒的心在刺痛,勉强道:“我找她,也只因为我想找到你。”
风月铃忽又冷笑道:“你真的想见我么?”她不让独狐寒开口,很快的接道:“你若真想见我,这么二十多年,你为什么从来没有来找过我?你若真想见过,二十多年前,你为什么要不辞而别?”
“是!我是不辞而别。”独狐寒嘎声道:“但我从来未曾想过要别你而去。”
“我想你一定有个很的解释,你一定会说,你为了和那个丑妖婆私奔,虽然不想,却还是别我而去了?”风月铃嘶声道:“是不是这样子的?”
“不是!”独狐寒正色道:“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风月铃用带泪的眼睛盯着他道:“难道她逼你不成?”
独狐寒沉重的点了点头。
风月铃冷笑道:“天下有谁能逼得了你?纵有人,也绝不可能是那个丑八怪?”她不愿相信。
独狐寒叹道:“也许那也不叫逼。”
风月铃强忍不住内心的激动,没有说话。
独狐寒解释道:“因为当时她趁我不备用**将我迷倒,然后又抱着我一起跳了山崖。”他正视着风月铃的又眼,一字字道:“这就是我不辞而别的原因。”
风月铃道:“你骗谁呢?你当我还是当年那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么?”她凄然摇头,冷笑道:“她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跳下去?她有病么?而且她若真是和你跳了下去,那么你今日怎么还能站在这里呢?”
她的声音已有些颤抖,道:“就算你跳了下去,你今日既还能站在这里,那你为何不提前二十年站在我面前,对我解释这些呢?这二十多年的时间里,你又在忙些什么呢?忙着花前月下的幽会,还是床第间的欢爱?”她狂笑不已,她也觉得有些荒唐。因为天下美男子怎么可能真的去接受一个天下奇丑女呢?
独狐寒正视着她的眼睛,等她笑够了,才正色道:“你是否真的愿意听我解释?你是否真的相信我所说的话?”
风月铃咬牙道:“我若不愿听你的解释,我为何要来?只要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为何不信?”
独狐寒慢慢的点了点头道:“好,我说。”
这是一段曲折离奇的故事,听者虽未必一定会动情,说的人却早已伤透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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