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紫埋头又往树丛里钻,男孩子一把拉住道:“且住且住,我来问你:你是不是又躲了懒了,现在叫人追着打呢?”
千紫翻个白眼,哪有心思与他分辩,就道:“是啦是啦。你放手,我要走了。”
那男孩子却露齿一笑,道:“我在家里也会被人追着打,只没试过躲树丛里,不知滋味如何?”就自说自话钻了进来!
千紫骇一跳,压低嗓门吼:“你干什么?!”
然而人声已近了。
男孩子一把抱住千紫,往树丛深处闪去,千紫也不敢高声,就随他一起猫在那里,窥着人声近了又远了。她凝视着外面的虚空,他凝视着她。
她的脸是粉粉一个团子,画上几条泥印子,益衬出柔柔软软的底子来;眼圈儿先前哭得红了,养得那双眼睛一发黑浸浸似花池里的两粒小石子;嘴唇也是哭得伤了,红嘟嘟肿出来,那份娇嫩简直在邀请别人吻上去。
男孩子把嘴凑过去,亲了一下。
千紫五雷轰顶!猛投向他杀人的眼光。他闲闲一把捂住她的嘴,脸伏到她脖子后面去,悄声道:“别叫,不然我说是你亲我的。”
千紫胸口剧烈起伏,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个胆大包天、龌龊无耻、凶狠恶毒、万死不足以赎其罪的家伙给剐了、劈了、绞成肉丝、剁进泥里去喂狗!
她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在抖。
那个黄昏,他抱住女孩子柔软的小身子,把脸埋在一片芳香中,为自己所不明白的情感所侵袭,连嘴唇都酥麻得颤抖了。
――然后,他放开她,探出头去看看,回眸笑道:“她们走了,没事了。”
千紫投给他的仍然是杀人的目光。男孩子却像没看到一样,仍然特别亲切的露齿微笑,挥挥手打算告别,想想又停住,从自己项圈上取下一只小金娃娃,钻回去,塞进千紫手里,轻轻道:“你拿这个去换些银子送给她们,她们就不打你了。知道了吗?回去吧,老这么躲着不是办法。”
千紫一时呆住了,直到他走开,都没回过神来。
他是个恶劣的家伙,当然的。可是……那一刻的声音好温暖。
后来,千紫还是去辰妃面前投案自首了。北温三世子说得对,老躲着哪是办法?再说,若是事情闹大了,岂不是给娘亲多添麻烦。
千紫没有为辰妃考虑:如果她一直躲下去,惊动了郡王王后,让满宫都知道辰妃收养的小郡媛像只野狗一样跑得没影了,辰妃该怎么交代?
所以辰妃托着腮凝视千紫时,眼神里就有了恶狠狠的味道。
但到底没吩咐动手打,怕留下话柄,她只是叫千紫往屋角跪着去,“好好反省”。
那是一处阴冷的屋子。千紫才跑了满身的汗,此刻都收成了冷汗,滑滑腻腻粘住衣服,两层布料是一点儿暖也保不住了,又吃这晚凉露意侵袭,便打起哆嗦来,她还要好强,忍着个空空如也的肚子,咬牙只管硬撑。
初更时,望冷去到了辰妃屋里,只说了一句话:“千紫,是我要跟她玩捉迷藏,她才去躲起来的。”
辰妃怔了怔,恨声道:“那她不知轻重,也该责罚。”望冷不再说话,去台上取了个水晶摆设。霞城贩来的红艳花朵唤作玫瑰,封在透明水晶里面,浓得像在滴血。望冷将它在手中转着、转着,猛然一下砸到地上去,星芒与鲜血的碎片刹那间溅满一地,望冷就“卟嗵”跪下,在那一片碎片中。辰妃失声道:“你干什么?!――好,好,我不罚你们,放了她就是,你快起来!”
望冷面无表情,点点头,站起身走了出去。辰妃在后面忍不住道:“你自己也该小心些。”望冷笑道:“当然要小心咯,不然娘你救我吗?”那笑声很讽刺。辰妃被噎住了,往事的阴影在房间上张开浓重的翅膀,愧疚掐住喉咙,宫廷的阴谋她胜利着,但是难以启齿的、将一生亏欠她自己的女儿。
于是话都凋落。望冷走出去的身影拒绝倾听。可是这样的拒绝中也许含着点渴望的意思吧?辰妃却终于什么也没说。她的头垂了下去,将目光藏在阴影中――这样的目光,千紫很多年后曾不小心见过一次,那时才想:这个女人也许是真的疼爱自己的女儿吧?只不过,不知如何去表达。
千紫被释放时已经虚弱不堪,趴在床上连饭也不想吃了。而望冷虎着脸踱进来,手里一条小马鞭子。
侍女领了命令到外面守着,房门紧紧闩上。千紫吃惊把头抬起来一点:“你要干什么?”
“教训你。”望冷说,将鞭子圈成一个圈,“让你以后不敢再乱跑。”手放开,鞭子落下。千紫吃痛的呼了一声。望冷咬紧嘴唇,不知道害怕还是兴奋,看看自己鞭子落下的地方,被衣服挡住了,不能见皮肤上的伤痕。多么糟糕。骂人一定要让别人听懂,打人一定要让自己看见伤痕。她爬上床,将千紫的衣服往下扯。要让冷冷的皮鞭直接落上娇嫩的背,每鞭翻出一条紫红的血痕,这才是见血见肉的,她的东西,她的标记。
“你干什么。”千紫软弱的抗议。望冷骑坐在她腿上,将她衣服都掀开,冷冷道:“不许说话!你的命是我救的,我不许你说话,不许你乱跑。我要教你记住这点,你一辈子都不准忘掉!”
千紫的心往下沉去。这是欺侮了,要不要忍受?娘的宗旨是忍下去、忍到死,除非到确定可以翻身的一天,可是……
“丁咚”。小金娃娃落向地上。望冷随便瞄了一眼:“这么俗气的东西?以后不许戴。你是我的。我要你高贵、你就高贵,我要你漂亮、你就漂亮,我要你听话、你就听话。你现在的好运都是我给的,我也可以轻易把它都毁掉。你要把你的命交到我手里。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
鞭子呼呼落下,千紫痛叫。望冷的手腕兴奋得发软,然而千紫猛翻身将她扑倒,一手就夺过皮鞭:“你疯了!”望冷一愕,冷笑道:“你才疯了。我打你,我担得起这个后果,你呢?”
“我管你!!”千紫的郁闷终于暴发,猛烈挥动手臂,鞭子就抽下去抽下去,“你敢打我我就打你!疯了死了我也不管。叫你打、你打,死就死好了谁怕死?抽死了我给你陪葬!”
她已经语无伦次。
望冷尖叫,试图去捉住千紫的鞭子,可是千紫的手臂居然那么有力气,她一下子夺不过,觉得被那么强悍的力量压制和鞭打,忽然全身都软了,完全放弃抵抗,就那样尖叫、不停尖叫。鞭打释放一切疼痛。是的,天晓得,就这样狂风暴雨的痛一场。
千紫忽然滑下去,无措的看着面前浑身狼籍的望冷。力气都用尽,全身酸痛,理智又回来了。糟糕糟糕,接下去怎么办呢?她是不想的,你知道,像你一样善良和厌惧暴力,可是……
“娘啊。”千紫无力的咕哝一声,向女人最原始的逃避手段求助:
她晕了过去。
望冷慢慢坐起来,收拢好衣服,看看晕倒的千紫,笑了:“这算是谁被谁打呢?”
周身火辣辣的疼痛,她本来想加在千紫身上的印记,竟然到了自己身上。这个粉粉脸儿、笨笨的小妹妹,竟然为了抱复她,不惜犯下了死罪。
“那么,你为了我连命也不要了吗……”望冷喃喃道,唇边翘起一朵笑意,红得滴血,意外瑰丽而满足。
这个房里发生的事,后来没有人知道。千紫很是惴惴不安,但是望冷从此后半个字也不再提,仿佛它从未发生过一样。她甚至将身上的伤痕掩藏得这样好,辰妃等人都未曾发现。
而李贵人自昏死复苏后,宫里人又给她请了另一位太医。这一位倒是有点才学的,一搭脉,心里就骂开了:分明是个积气伤心、积弱伤脾、积寒伤脉,虚火盛、五行乱的身子,怎可投下烈性药去,表上是治病、暗里是催命了,以后就算救回来也要留下根子,这一着实在是耽误得狠!――然而此事关系同僚的身家性命,他又哪里肯为了个不轻不重的贵人,就说破海底眼,因此反道恭喜:说这伤寒是好了,身体感觉还不爽利的缘故,无非是动气过劳,即书中所谓“伤寒新愈,起居作劳,因而复病,谓之劳复”者也,虽凶险些,也不是无法可解,因开了味枳实栀子鼓汤。李贵人胃虚不欲进食,然将这汤喝了些子,竟也能受得住,并不作呕,趁着药力覆被睡了,出些细汗,感觉清爽许多。这太医又将旧药中雄黄、乌头等味都撤了,代之以蜂房、半夏、淡竹叶这些,更命人煎了羊脂为病人摩腹,李贵人此后果觉安稳。
这日,太医正进大枣乌梅和蜜丸,为她解口干之苦。李贵人在帐中谢过,却请大夫近前来,犹豫再三,弱弱问出一句话:“先生……说起杨梅果,我现在可能吃不能?”
太医再料不到病人珍而重之,问的竟是这个,愣了片刻,只能照实答道:这病后虚羸少气,脾胃未强,饮食难化,正是一应生冷都该忌着,何况杨梅这种酸烈的东西。
李贵人暗暗叹气,也不解释什么,谢了他就完了。自己回头在病榻上却细细琢磨:王后赐的那盘杨梅,再怎么妥善保管,这么三天耽搁下来也快坏了。若任它们腐烂,岂不是蔑视了王后的心意,是个大罪!然而怎么处理才好?若随便送于谁,一样是对王后的不尊重,且恐怕被人说成炫耀恩宠,那受馈赠的也未必领情,因此不能。若赏了下人,别人说是王后赐的宝物只配给贵人打赏奴才,一发的难听。若自己拼死吃了,无事则罢,若有个三长两短,人还要说她故意陷王后于不义,那成了什么!踌躇再三,只有一个主意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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