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院长的双眼闪着泪光，唐老先生动容道：“你还是狠不下心来。她的情况我和你说过，早就让你要有心理准备，怎么到了现在你还是不肯正视现实？”
“大哥，你一定有办法的。她太可怜了，求求你，救救她吧！”周院长近乎失去理智地跪在地上，无助的哀求着。
唐老先生叹了一口气后把周院长扶了起来，他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了周院长的手上，周院长的双手颤抖着，唐老先生不由地又轻叹了一声，“都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到头来却把自己折磨得如此狠狈，真是造孽。”
唐老先生的这几句话倒让周院长变得清醒了不少，也许是山里的山风总是比山下那座城市里来得清凉，她安定的坐回到了石凳上，看着远处若隐若现的星星点点，那些幽幽之光便是山下那座繁华都市里的通明灯火。天空中也繁星点点，相互映衬，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宁静，为何偏偏守在这片安宁的天空下的人却要装着如此翻江倒海的苦水无处倾倒？周院长的心紧紧的揪在一起，唐老先生又何尝不明白，只是他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活了一辈子，现在才明白，人胜不了天。”唐老先生感慨道，他伸手招呼过来一个黑衣人，黑衣人俯身靠近唐老先生，唐老先生吩咐道：“好好的看好小姐，别让她再出意外。”唐老先生如此说一方面是担心唐子仙再度出意外，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安定自己妹妹的情绪。
“是。”黑衣人退下后，唐老先生又对周院长说道：“如果你不放心养老院明天可以回去看看，唐子仙在这里你随时可以过来看她，我可以让司机接送你。”
“大哥就是大哥，什么时候都替妹妹考虑。我今天本就是想带她回养老院的，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周院长自责起来，她徘徊在无助和痛楚的边缘。
这时候，房间里的唐子仙从晕厥中醒了过来，她一个人走出了房间，双眼呆滞的看了一眼守在门口的黑衣人，“我还活着吗？”唐子仙冷冷的问道。
黑衣人紧紧的跟在她的身边，却一句话也不回答。唐子仙走在走廊廊里，她的眼睛又充满了泪水，望着走廊的另一端，那是袁帅的房间，可她再也哀嚎不出声来了，她的表情冷静的让人发怵，像活死人一般。
黑衣人只是盯着她，不作声，如空气。作为唐老先生的手下，他们只知道听令于唐老先生一人，同情唐子仙也好，怜悯她也罢，都不是黑衣人能插手或置喙的。唐子仙也已经习惯了他们的袖手旁观和漠然。
“袁帅不幸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城市的大街小巷，这里很快也会变得不太平了。”唐老先生幽幽道。
“大哥……你……”周院长惶恐的看着唐老先生，她从未想过因为自己年轻时犯的错会给唐家带来如此多的灾难，“对不起，都怪我。”
唐老先生叹气道：“这一次，恐怕我也阻止不了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袁帅不幸死亡的消息不胫而走，估计明天就会占了所有新闻版面的头条。”
周院长恐惧道：“大哥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袁帅之事……恐怕会对大哥的事业极其不利。”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一切都不重要了。”唐老先生坦然道。
这让周院长感到意外，在她的印象中，她的大哥从来不轻易低头，更不会让外界影响到唐家的企业，可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人更像是一位与世无争的老人。
“爸。”唐子仙忽然出现在凉亭里，她是专程来找唐老先生的，周院长怔着站了起来，还未明白唐子仙此行来的目的就先走过去扶着弱不禁风的唐子仙。唐子仙坐到了唐老先生的身边，伏在他的膝盖上，轻声唤道：“爸，成全了我吧！”
唐老先生用那双饱经沧桑的手抚摸着她的脑袋，心疼道：“孩子，说什么傻话呢？你该回到你的母亲身边去了。”
唐子仙扬起脑袋盯着唐老先生，眼神里充斥着疑惑。
周院长连连向后退了几步，她激动又紧张地捂摸着自己的胸口，这一刻来得太突然，她还没有作好准备，唐老先生就这样把她埋藏了二十几年的过去给说开了。
唐老先生镇定自若地把唐子仙扶了起来，指着周院长对她说道：“孩子，她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是你的妈妈。我不是你的父亲，我是她的亲哥哥。”
唐子仙的神经受到了猛烈的刺激，她下意识地摇着头看着周院长，又看了看唐老先生，难以置信道：“不！不是的，我的母亲早就死了……不是的！你在和我开玩笑。”唐子仙盯着唐老先生，只见他只有面不改色的表情，那是在告诉她，他说的都是实话。
“孩子，我是……我是你的亲生母亲。”周院长颤抖着声音终于说出了这句在她脑子里演示过无数次的话，她张开了双臂，等待着唐子仙到自己的怀里来，接受自己。
可是唐子仙哈哈大笑起来，她指着唐老先生和周院长道：“你们在演戏？合伙耍我吗？哈哈……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傻子吗？我是有病，可是我现在很清醒，我的智商就这么令你们自信吗？”唐子仙在说完这些话后瞬间想起了自己见到周院长第一眼时的那种亲切感，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她不相信那种感觉也能欺骗人，想到这里，她越来越觉得唐老先生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可是她无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说服自己。一个在自己的记忆里不曾出现过的女人，二十几年后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你没有死？”唐子仙质疑道。
周院长点了点头，唐子仙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我……因为……都是我的错。”周院长言不由衷，她不愿意提起过往之事，可面对唐子仙不留情分的质问，她的心已经像被刀绞。
唐子仙的脸色凝重，像敷上了一层霜花，“我的父亲是谁？他为什么也抛弃我？”
面对唐子仙咄咄逼人的口气，周院长一时间无法承受，“他……他已经死了。”周院长哽咽道。唐老先生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他认为自己的妹妹依然痛恨那个负心汉，所以才说出这番气话来。
唐子仙点了点头，狂笑道：“好啊，都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了，死吧，呵呵！”
周院长看着处在崩溃边缘的唐子仙，却无能为力，她恨不得能替唐子仙去承受一切，哪怕是用生命作为代价。她走到唐子仙的身边紧紧的拥抱着唐子仙，默默哭泣，二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好好的抱过自己的女儿。她的眼泪滴在唐子仙的脖子上，冰凉而蚀骨，让唐子仙的身子不禁轻颤了一下。但唐子仙并不领这份情，她挣脱了周院长的拥抱，神态依然凝重如夜色，徐徐转身后就径直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了。
唐老先生一个眼神黑衣人便心领神会地跟在了唐子仙的身后。周院长看着唐子仙的身影，只能掩面而泣。
“本来我也不打算告诉她的，可是后来一想，对她隐瞒终究不是上策，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身世。既然你开不了口，干脆就让我来说好了。”唐老先生对周院长解释道。
“大哥，他不在了……不在这个世界上了。我恨了二十几年的那个人男人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你……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的都是真话？”唐老先生激动地站了起来，他捂摸着自己的胸口，惊诧到只觉得一阵胸闷。
“出来吧！”周院长向着躲在黑暗里的那个人影冷冷道，“他就是那个负心汉的亲弟弟！”
唐老先生顺着周院长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司机踌躇不前，唐老先生脸色大变，语气断断续续道：“什么？怎么……怎么会？”
见状，司机只好赶紧走到唐老先生的身边扶着唐老先生重新坐好，司机很清楚唐老先生的身体状况，他害怕唐老先生受到刺激后会出现意外，“先生。”司机低着头喊了一声，却始终不敢直视唐老先生的眼睛。唐老先生的手依然抚摸着自己的胸口，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连连摇头看着眼前的这个人，这个给他开了十年车的司机，竟然藏得如此之深，唐老先生忽然觉得自己最熟悉的人也变得这么陌生了，心里不由一阵发凉。
过了一会儿，唐老先生仰头笑了起来，司机怔怔的瞟了唐老先生一眼后又快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并不明白唐老先生为何发笑。唐老先生伸手重重的拍在司机的肩膀上，此时他的笑声已经停止，司机佝着身躯，像罪人一样等待着唐老先生的处置。
“为什么？为什么留在我身边十年却什么也不说？”唐老先生沙哑的声音让司机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先生……我……”
“他是来替他的哥哥赎罪的。”周院长直截了当地接话道。
唐老先生有些鄙夷的看了司机一眼，厌恶道：“就为了这个？”
司机欲言又止，可他吞吞吐吐地不知道将尘封了几十年的事情从何谈起，唐老先生长叹了一声，司机才斗胆道：“先生，我哥已经去世多年，他……他当初是因为患精神类疾病去世的，小姐……小姐也和他一样……”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唐老先生难以置信的表情让司机恐慌，司机咽了咽口水后重述道：“小姐也将不久于人世。”
“造孽，真是造孽啊！”唐老先生难忍地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周院长坐在一旁呆若木鸡。司机不知道该如何自处，他已经默默地替自己的亲哥哥赎了十年的罪，这十年来，他在唐老先生身边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哥哥在临终前的交待，“对不起！我知道说这句话没有任何意义，可是我还是要说，总是要说的。十年了，我本该在十年前就把一切都说出来。”司机坦然的跪在唐老先生面前，“先生，你处置我吧，我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唐老先生皱着眉头，闭着眼睛，他尽最大努力舒缓着自己的情绪和呼吸，他是恨那个负心汉，可是眼前的这个司机又有何罪过？他凭什么处置司机？过了许久，他才把捂在胸口的那只手放下来，缓缓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你自由了，离开这里，离开这座城市，到你想去的任何地方，走吧！”唐老先生心平气和道。
“先生……”司机的眼睛湿润着，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唐老先生挥了挥手，不再说话，司机明白他的意思，这一回，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留在唐老先生身边了。司机只好沉默着站了起来，在唐老先生面前深深的鞠了一躬道：“先生，您保重。”然后他又转身向周院长鞠了躬，“对不起！”说完，司机就大步朝前，身影渐渐的被黑夜吞噬。
“都赶到一起了！”唐老先生哀叹道，他若有所思起来，可周院长并不明白他话里有话，唐老先生的身体已经无法再强行支撑，很快，他也要告别这个世界了。他的目光变得柔软，望着天空中的繁星点点，嘴角竟然露出了一抹难得的笑容。“黑夜静好，静好。”他悠悠道。
第二天，我在美容院上班时刚打开电脑，张银两就拉着我到了客厅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小心谨慎地问道：“你看了没有？看了没有？”
“什么？”我茫然道。
张银两瞪着一双鱼眼夸张的望了望周围，确定没有人注意到我们俩的时候才沉住气解释道：“袁帅上头条了！”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张银两见我木讷的表情忍不住拉着我的手把我拽到了电脑面前，她激动地用鼠标点击着搜索栏，然后在网上打开了一条关于唐氏家族丑闻的消息。
“快看！”张银两指着电脑屏幕对我催促道，我心不在焉的垂下了双眼，张银两惊诧的坐到我身边感叹道：“你可真沉得住气啊，你知道袁帅出什么事情了吗？他……他死了！”张银两在说最后一句话时特意压低了嗓子，似乎怕这条消息会把我给惊吓到了。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道：“知道，昨天就已经知道了。”
张银两半晌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却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不一会儿，张曼意也走了过来，她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新闻，漠不关心道：“老板娘，你不好好想想如何经营你的美容院，看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说着她就把电脑上刚才打开的窗口上的那条醒目的新闻给关闭了。
张银两觉察到了什么，啧啧道：“原来你们早就知道了，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呀？”
张曼意没有理会她，拿着一条毛巾就进了美容间。我坐在前台开始发呆，张银两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新闻上说他是从三楼失足摔下去的，在一所神秘的山庄里，当时就没有呼吸了。唐氏可真是深不可测呀！唉，人间悲剧，真是人间悲剧啊！”
“是啊，人间悲剧。”我木讷地重复着张银两的话，脑海里却是挥之不去的过去画面。
张曼意从美容间出来后就开始和张银两争论着袁帅是否属于自杀一事，在我耳边聒噪不停，最后我愤慨道：“你们能不能让我安静一会儿？”
“二张”霎那间瞪着双眼，面面相觑着，大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见我一副严肃的模样，“二张”只好闭了嘴。
“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会不会是媒体在炒作呢？”张银两嘀咕着。张曼意不屑道：“我向来相信自己的判断，死了就是死了，什么炒作？”
“嘘……”张银两做了一个噤声动作，然后拉着张曼意到了另一个角落里小声叮嘱道：“以后可得小心点，别再刺激到瑶玲了，你看她那副灵魂出窍的模样，真让人担心。”
“你应该提醒你自己小心点，老板娘！”张曼意不以为然道。话音刚落，她就撇下张银两自己离开了，张银两气得说不出话来，“你……真是反了，谁是这里的主人啊？”她双手叉腰，一副愤懑的模样嚷嚷道。
我呆坐在前台，依然没从袁帅的噩耗中走出来，感觉这像是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可怕到让我的心里充斥着一股冰凉。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却再也无法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端坐在前台。
张银两站在一旁仔细打量着我，终于，她忍不住走过来拍了拍桌子道：“瑶玲，你再这样下去只怕要疯掉了，别把事情都藏在心里，说出来会好受很多。”
我茫然的看着她，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心里的冗乱被过往的记忆碎片堵得喘不过气来。
“你这个木头人啊，什么时候才能好好的为自己轻松的活一回？”她唉声叹气着然后就离开了我的身边。她走后张曼意又回到了我的身边，她给我倒了一杯水递到我面前后就坐到我身边安慰道：“那话怎么说来着？人总有一死，或轻于鸿毛……哎呀，反正就那意思，你明白我想说的。别难过了，木已成舟，谁也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结果。”张曼意见我一言不发，便继续自言自语滔滔不绝着，“可怜了唐子仙，她一定会想不开吧？这是我最担忧的问题。唐子仙从来就活得不潇洒，她还有病，忧郁的她怎么面对没有袁帅的世界？她一定是痛不欲生的。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惨上百倍的人，相比之下，我还是幸运的……你要不要去看看她？可是见到她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肯定已经不成人样了，倒不如不见。袁帅是她的唯一，是她的整个世界，而现在……唉！瑶玲，你倒是说句话呀，你这样让人害怕。”她摇晃着我的胳膊道。
我用余光扫了她一眼，看到了她的脸上不再有不可一世的表情，她的眼神里带着怜悯和关心。我的眼眶一热，忍不住潸然泪下，泪水迷蒙了我的视线，她着急起来，“别呀，我就那么一说而已，你别哭呀！”她一边说一边给我递着纸巾。
“为什么？为什么我生命中出现过的人最后都要离我而去？”我失魂落魄地问道。
“啊？”她惶惑的看着我，我的不知所云让她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和你没有直接的关系，不管那个人是不是袁帅，你又何必把什么事情都往自己身上揽呢？这样活着不累吗？”
近在咫尺的，已逝去，逝去的会成追忆，未逝去的，现在还好吗？千里之外的那个世界里，那个人过得还好吗？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不在我的身边。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