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德胜的冲锋堪称勇猛,然而并不快。虽然甩掉了盔,但数十斤的战甲还穿在身上。他挥着刀直奔羽破霄。四下众人皆惊。身影一晃,一人已拦在他身前,横臂一隔,沉声道:“回去!”
那人正是晁雷。雷德胜从地上爬起来,刀紧攥在手里不放。大声道:“副统,雷德胜不怕死!”
韦护众人这才恍然。适才晁雷斥骂了他一句,这小兵竟耿耿不忘,以至于竟逞血勇闯进这等高手的战阵之中。羽破霄手引长弓,沉吟不语。张山点头道:“素闻二将军带的好兵。名不虚传!”
雷德胜愤怒的站在那里,一步也不后退。晁雷沉着脸,再喝一声:“回去!”雷德胜道:“副统。雷德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是王朝的兵!有人蔑视我,那没什么,有人胆敢在我面前蔑视王朝,那就不成!就该杀了。哪怕打不过,死在他手上,也是为国尽忠。副统,您平常不是这么教我们的?”
晁雷默然。雷德胜向前一踊身,晁雷横在他身前的臂膀就被撞开了。雷德胜拎着刀,一步一步的,缓慢的向羽破霄逼去。四下里顿时沉寂无声。羽破霄引弓的手指仍稳如泰山,一眼也不望他。摇头道:“回去。你不配!”
张山突然道:“羽帅。你若敢伤了这位小兄弟,天涯海角,张某人找你算账!”
羽破霄嘿嘿冷笑。并不答言,指端的箭却颤动着啸响起来。那些半透明的焕发着皎洁光辉的仿佛月华凝成的箭在弓弦上跳跃不休。一片寂静之中,众人的目光都凝聚在那弓和箭上。雷德胜虎着脸,举着刀,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一步!
突然之间,羽破霄的箭支就消失了。那些箭本来搭在弦上。局促而紧密的低鸣着。然而只在瞬间那些箭就消失了,或者并未消失,只是抖动到肉眼已经跟不上速度,只能看见箭尖的光芒偶然在这里闪烁,偶尔在那里。羽破霄单手执弓,另一只手虚引弓弦。而在弓和弓弦之间是一大片潋滟着月色的水!空群照月弓向称世间三大名弓夜战第一。在月夜之中,那弓可引月色为箭月华为芒千千万万永不断绝。那是一张没有配箭的弓!而它的可怕之处也正在此。羽破霄仰起脸,清冷的月光下他的双目都已闭合,而背后一对修长的白色羽翼冉冉展开。象是一只孤高的鹤!
“够了。”晁雷拍拍雷德胜的肩。他能感觉到小兵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王朝培育羽林天军这支部队本来就没指望过让小兵去单挑东海羽帅这等级数的高手。空群照月弓在月夜下会愈战愈强,几有不败之名。那如水的箭簇连他本人也心中忌惮,不要说雷德胜这样的小兵。“你已经够好了。回去吧!”
“不!”雷德胜顽强的说,眼睛里有晶亮的东西闪动。“宁死……不退!”
那句话出口,雷德胜的身形就扑了出去!晁雷的手指凝在空中,在最后的一刹那他并没有抓住他。有些人生存的意义,不在于苦熬数十年衣锦还乡成为天下名将,而只是为等待生命光彩的瞬间迸发!连张山和晁雷这等高手都不敢在蓄势已满的空群照月弓之前突进。但雷德胜敢!他一边向前狂奔一边大喝着为自己壮胆,刀锋之上寒芒闪烁。
谁都知道。雷德胜死定了。羽林天军的小兵不可能在东海羽帅的箭下讨得性命。连格挡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羽帅能亲手射杀一个小兵,那已是小兵难得的光荣。街道两旁的羽林天军们这时已经不由自主的纷纷走上街头。他们望着雷德胜奋不顾身的向羽破霄扑去,有些人已经闭上了眼睛,不忍亲眼见到同袍被月箭洞穿的惨状。众人的心都高提起来。
就在这时候,羽破霄出手了!没有人能看清羽族第一名弓如何出手。他的手指几乎还保持在原处不动。他双手之间皎洁如水的大片清光仍在。似乎从始至终并没有动作。但雷德胜身前的街面顿时悄无声息的陷了下去,赫然现出一个深坑!那坑是浑圆的,坑里焦黑的土还腾腾冒着热气。还睁着眼睛的人只见雷德胜径直冲了过去,而后时间似乎倏然凝止了,雷德胜的一只脚已经踩到深坑之上的虚空。踩在上面,久久停顿着。然而毕竟是幻觉。扑通一声,小兵掉了进去。
四十九名羽林天军不约而同的吁了一口长气。羽帅到底是自重身份,不屑杀他。不然就凭刚才的一箭,小兵雷德胜已死的不能再死。换他们任谁上去也是一个结果。只听羽破霄低声道:“回去!二十年后,你再来!”
一段刀锋颤颤的伸出地面,刀头从左缓缓向右,再向左,再向右,再向左……
众人的呼吸顿时粗重起来。羽破霄的长眉也慢慢蹙起。那些在他指间颤动着的象水一样的箭泛起大片大片的涟漪。张山跟晁雷对视一眼,都点了点头。
张山便俯下身去。他的两只手都缓缓握上柴刀的柄,将刀斜摆至身后,摆出冲前突击的架势。晁雷则横刀在手。也不知他如何施为,那柄本来普普通通从刀鞘里拔出来的钢刀突然膨化成一柄既粗又重阔如门板的斩马大刀。晁雷两脚分开。将斩马刀高高举过头顶。那粗犷的刀将凶猛霸道彰显无疑。王朝两大高手联手迎敌,气势何其了得!虽然没有任何指示,四十九名羽林天军都不由自主的缓缓向后退去。仿佛王朝二将的气势已布成一道看不见的屏障。晁雷在王朝诸将中声名不显,他哥哥晁田位至羽林天军都统制上将军,世人也皆以为邀宠蹈位。但晁雷这刀一举一亮,声威赫然如虎。众人便知其位并非幸致。张山自不必说。纵然面对羽破霄这等大敌,他的嘴角仍然动了一动,仿佛微笑。
韦护却没来由的感到一阵厌恶。他便想出手。并不是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能看懂张山和晁雷亮势的用意。但韦护自然看得懂。然而忽听得一个极轻微的声音在身边道:“休得莽撞!”
韦护不由一惊。定魂玉就站在他身边,仿佛也在凝神看街上拼斗。然而那声音却继续在韦护耳边响起。“自然是我。我就是赵启安排的人。事出非常,彼此都不必见礼。”
韦护知道真正的杨任也听到了。正是街上这山雨欲来的恶斗吸引了其他人所有注意。定魂玉才有余裕表明身份交代这几句话。用眼角余光看去,定魂玉的神态沉稳安详,仿佛胸有定数。韦护便按捺下来。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街心。
雷德胜已经从坑里爬了出来,身上脸上都沾满了黑土。只有手里的刀仍然明晃晃。他蹒跚着但异常顽强的继续向羽破霄走去。羽破霄的话语里也夹杂了愤怒。
“得了吧。小子。你懂得什么是王朝。”羽破霄冷然道:“有些可悲的人一生也没走出过自己出生的村子。浑不知九州有多么大。整天庸庸碌碌的生活,怎能明白王朝是什么?你吃过虫子么?”
雷德胜的脚步突然停了一停,小兵对这个问题似乎有些发懵。羽破霄低声道:“你吃过草根树皮么?你吃过土么?你吃过人么?……三年以前,东陆大旱。上千亩土地颗粒不收。老百姓抬了自己的儿女去祭奠东海龙神,也不见一滴雨。正赶上东陆诸侯上京的朝期又到了。每一年东陆都向王都贡献大量的粮米丝绸。朝期就更多。姜文焕为了凑够上京的朝奉,出重兵把一百零三个村子的口粮都抢了。然后派兵守住路口,不许人出去说。老百姓困在村子里没有吃的,就吃虫子,然后吃草根树皮,然后吃土,最后互相吃。”
“……后来呢?”
“都死了。”
雷德胜深深低下头去。
“你在王城里当兵吃粮。有兵器、头盔和衣甲。或许还有威风的战马。有没有想过,它们都是哪里来的?”羽破霄静静的说,“为了你们这些人,为了这个鲜花着锦的王朝,死了多少人?知道么?!”
小兵呆呆的站在那里。身躯剧烈的颤抖着。铛的一声,刀落在地上。他低着头一动不动。突然开始用力的脱解身上的重甲。那些重甲并不容易解开。王城羽林天军的甲胄极厚重,可以抗住寻常刀斧的凿击。平常都是彼此帮扶才穿的上。但雷德胜用力的撕扯着,重甲跌到地上,溅起一声闷响。小兵抬起脚,将两只战靴甩掉。他光着脚站在地上,只穿着一身土布的衣衫,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捡刀。而后他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的还稚气未脱的脸。
“我不信!”他大声说,脸上挂满泪珠。“不可能有那么惨的事!东陆姜侯是有名的贤侯,他不会做出那种事!王上也会知道的!你骗人!你跟我哥哥一样都是骗子!你们说的话我都不信!是编出来的。骗我们的!王朝是最好的王朝!……”
他哽咽着咽下了其余的话拔步冲去。脱掉了衣甲的身躯并不强壮,在箭下就尤其瘦弱了。但他仍然勇猛的向羽破霄扑去。羽破霄并不睁眼,只是一声叹息。
雷德胜前扑的势头突然遏止了。那时候他已扑到离羽破霄只剩数尺的距离,然而东海羽帅的第二箭发了出去。那支箭不再留情。即使雷德胜穿着羽林天军的重甲仍会被毫无阻挡的一箭贯穿,何况只穿了布衣的血肉之躯。雷德胜的胸前突然炸开了一个大洞。他不信的低下头,穿过自己的身体看到了后面。
“没有办法。该说的,都说了!”羽破霄低声道:“真对不起!我若杀你,是没有人情。可我不杀你,没有天理!”
雷德胜仿佛并没有听见,小兵稚气的脸上竟然显出笑容。他用尽一生最后的力气向前挪了几步,跌跌撞撞的越过几尺的距离扑到羽破霄身前。抬起手,那手比泰山还重。小兵艰难万分的最后用手敲了一敲羽破霄的头,眼中洋溢出幸福的光芒。而后,他就断了气。他还温暖的身躯靠在羽破霄的身上,没有马上倒下去,一点点的向下沉,将羽破霄的身前蹭出一道长长的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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