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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2 / 2)

小林“啊”的一声,说道:“我不相信有这样的事!”

胡湘萍说:“你不信就算了,听说帮忙的是甄大队长。”

小林眼睛瞪得大大的,问道:“胡队长难道没有意见?”

胡湘萍认真地说:“还有意见,喜都喜饱了。还有一桩事想告诉你,我真的不敢讲了。”

小林说:“只要是你讲的,我都不会怪你。”

胡湘萍一脸严肃地说:“你要赌咒!”

小林真的举起一只手,说道:“我赌咒,如果我怪了胡湘萍同志,雷打火烧……”

胡湘萍立即捂住他的嘴巴,着急地说:“赌咒赌得吓死人了。真正雷打火烧了,你爹爹妈妈会问我要人呐。告诉你啰,嫂子同我讲过,我估计她是开玩笑的,她说她以后要请你帮忙渡种,再生一个漂亮伢子出来……”

小林一听,伸手揪住胡湘萍的辫子,笑着骂道:“你要是我的妹妹,我早就打你的嘴巴了。”

胡湘萍只是笑,把脸偏过去,说:“打呀,打呀。我晓得,男子汉赌了咒都上不了算……”

小林忽然记起一件事,说:“难怪,我出工的时候,只要我的衣服毛巾放在田塍上,里边总是有两个煮熟的鸡蛋,肯定是她放的,原来是要我渡种!”

胡湘萍双手捂着嘴巴笑道:“那倒不见得是她放的,你吃了没有?”

小林说:“吃了。”

胡湘萍说:“吃了就好,我就怕你丢到河里去喂鱼。”

小林恍然大悟,说:“我今天才算抓到了这个人,难道是你要我渡……”

小林说到这里,自知失口,很有些不好意思。胡湘萍怔了怔,满脸发烧,勾着头,嗔怪地说:“你!……”

沉默了很久很久,胡湘萍站了起来,说:“走啰,换个地方坐啰!”

小林问:“坐在这里不是很好吗?”

胡湘萍朝后面的垄里望瞭望,说:“我总觉得后面有人在望我们。”

小林有点紧张地问:“哪个?”

胡湘萍说:“哪个,还不是那个三满伢子,宝里宝气。头两天晚上,路边的树丛里喳喳地响,我就晓得是他。”

小林叹道:“三满伢子其实……”

胡湘萍立即岔开他的话,说:“我求你再莫提他的名字。”

他们重新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胡湘萍才说:“约你到河边来坐,是有急事告诉你。这件事把我逼得好紧,如果你不帮我出主意,我就没有别的路可走了。”

小林晓得胡湘萍不是随便开口的人,话说得这么严重,声调也变得有些凄楚,他隐隐地感到事情的重大,顿时觉得心脏紧缩了起来,但他有意放松地说:“什么事,你快点讲,莫讲请字啰。”

胡湘萍想了想,才咬咬牙,一字一顿地说:“我家里要把我嫁出去!”

这有如当头一棒,小林惊讶万分,声音里有了些颤抖,说:“什么?就嫁出去?你的年龄我清楚,今年六月份才满十九岁,还小得很!……”

接下来是胡湘萍微弱的声音,象病人的**:“我不小了,我不小了。像我这样大的妹子,都出嫁了……只怪我家姐妹太多.你晓得,我爹有痨病,常年吐血,我是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爹娘养我们不活了。其实,我并没有吃闲饭,队上出工,都给我记的满分;家里种菜喂猪,哪样离得开我?……我不怪爹娘狠心,把我养到这么大,不容易。你晓得,我们拼死拼活出一天工,才一角多钱,那几年,家里硬是咬紧牙关让我读完了初中。毕业考试我的成绩排在第一,班主任老师特意跑到我家里,做我爹娘的工作,要我去报考高中,我爹我娘只是摇脑壳。是班主任老师硬塞给我五块钱,做报考高中和吃住的费用,我才偷偷地去报了考。是报考全县最好的中学,县一中。我被录取了,一看通知书,我吓了一跳,食宿学费每期五十多块。天哪,一年两期就要一百多块,我同我爹爹要出一年的工,全家莫吃饭,才能供我读半年的书。我敢做这个梦吗?你晓得我是怎么想通的?我三餐没有吃饭,躲在床上哭了一天!唉,五年了,如今,如今又要打发我走……”

胡湘萍的境遇,小林深为痛惜和不平,心想,像这样聪明懂事漂亮的妹子,如果父母是高干,说不定她现在正在北大、清华读书;退一万步说,只要她的户口在城市,哪怕是一个平民的女儿,哪怕是当一个普通的营业员,围着她转的伢子都会不少,现在,却要把她胡乱地嫁出去!仿佛自己的命运已紧紧地同她连在一起,便急切地问道:“嫁个什么样的人?看见过没有?”

胡湘萍抬起头来,两眼噙着泪水,说:“看见过了。点点子高,至少比我大了十多岁,像个老倌子,在个什么矿山当工人。那一天,他同他爹到了我家,答应是来买猪的。后来我才晓得,根本不是来买猪,是要来买我这个人!买下了,买下了,我已经被他们买下了!三百块钱,是四只肉猪的价钱!”

胡湘萍仰望着星空,泪珠从眼角滚落下来,像是在控诉。

小林用劲地摇着她的手臂,差点喊出来,说:“什么,什么?三百块钱就把你卖了?你答应了?”

胡湘萍仍仰望着星空,眼睛直勾勾的,喃喃地说:“我怎么会答应?我往外边冲,娘一把拖住我,差一点要给我下跪,说我爹听说我不答应,又吐血了。家里等着这笔钱给爹治病,给弟弟妹妹读书,还要还队上几担谷……”

胡湘萍说到这里,终于放势地哭了起来,眼泪变成了两条线,不断地从脸颊上流下来。

小林连忙拿出手帕,帮她揩眼泪,又拉着她的一只手,摸了摸,说:“你看你看,手都是冰凉的,你要保重自已的身体!难道就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吗?”

胡湘萍说:“别的办法我想过。想逃,没有地方逃。只要我逃走,我爹不出一年吐血就会要吐死。还想过请嫂子胡大姐出主意,那就会连累她。我想到了你,请你帮我拿主意,我听你的……”

小林注意到,胡湘萍再没有直勾勾地仰望星空了,目光逼视着他,深邃的眼睛里发出热切期望的光芒。他仿佛觉得她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正可怜巴巴地望着主人手上的刀子,而这个主人是他小林啊!此时,他脑壳里一团糟,找不出什么话,只是说:“好,我出主意,我出主意。”

胡湘萍停住了哭泣,说:“时间好紧,男方选定了后天来下聘礼。你晓得什么叫聘礼?聘礼就是订金,就是那三百块钱,就算订了婚。后天中午以前你一定要给我拿主意,我就听你一句话了!”

小林说不上清楚还是不清楚地答道:“好,好,后天中午,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胡湘萍看到了希望,激动地伏在小林的肩上,说:“我记得你,一辈子都记得你,做牛做马都记得……”

小林没有拒绝她的偎依,将手帕递给她。她接过手帕,揩亁了眼泪,仍递了回去。小林没有接,说:“新的,没用过,送给你。”

胡湘萍没有再伏在小林肩膀上,接过手帕,将它放在膝盖上,摊开,抹平,仔细地折了起来。

小林说道:“过几天,我要检查手帕,看拧得好多眼泪出来。”

胡湘萍说:“我的眼泪已经流亁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哭了。告诉你吧,从我记得事起,一共才哭过两次,一次是考取高中的那一回,一次就是刚才,让你看到了,好丑……”

小林将胡湘萍送回家是两点正,他回到住户家里上床是两点二十分。这一晚,他失眠了。他辗转反侧,不停地为胡湘萍想主意,想到天亮,却什么名堂也没有想出来。他确实喜欢她,水灵灵的,清纯得象带着露水的荷萍。他并不是个麻木不仁人,当两个人身体相触的那一霎那,当触到她那有一对包子似的胸脯时,对方的心跳,连同她发出的秘密信号就传感过来了。来浏阳之前,也有一些漂亮和不漂亮的妹子,向他发出过这种信号,但他都觉得那些发信号的方式可笑甚至愚蠢,不是挤眉弄眼说些示爱的疯话,就是转弯抹角找个中间人来当说客。胡湘萍就是胡湘萍,她不浪漫但真挚,不含糊却含蓄。她的处境万分危急,小林本来可以拿出一个最完美的主意来解决这场危机的,因为坐在河边的时候,他的两手是空空的,如果在胡湘萍伏向他身上的那一瞬间,哪怕再迟一点,他只要拣两只手中方便的一只,伸出去,轻轻地搂住她,还有什么别的主意比这个主意更好呢?可惜的是,小林没有这种勇气,所以,他只能辗转反侧,只能失眠。

因为到目前为止,小林对胡湘萍还没有动心,所以,他就没有念那“十不准”的紧箍咒,也就没有对自己进行体罚。

这一晚,还有一个比小林失眠更厉害的人,就是三满伢子。他是个煤炭脑壳,只晓得守株待兔,蹲守在老地方。殊不知湘萍妹子改变了战略战术,不走山路走河边。他眼睁睁地望着两个人走到河边。因为隔得太远,看不真切,他只得猫着身子从山路上走到大垄中,选一个最好的角度,匍匐在田塍上,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两个人影。没有月亮,只有星星,天太黑,他分不清男女,只看见两个人影。首先,两个影子还隔着尺把远,后来看见两个影子碰到一块去了,他感到撕心裂肺的痛苦;再后来,两个影子合成了一个影子,他咬牙切齿,狠狠地骂湘萍妹子:不是只家伙,老子追了你两年,连手都没有挨过你的,看见林干部了,就这样下作!他又狠狠地骂林干部:你有什么狠,才来十几天,就同老子抢堂客,搞什么卵工作队,原来是到这里来搞妹子的!唯愿明天就把你调走!三满伢子虽然骂了这个骂那个,两只眼睛却没有稍微懈怠。他想,只要两个影子还是直着的,没有变成一上一下两个横着的影子,事情就还有救;如果真要发生那种不可救的事情,他也奈何不得,顶多只能重重地咳嗽一声,让湘萍妹子晓得,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而他本人呢,也只好遵从父训了。父训是这样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是他爹看到他追湘萍妹子追得太辛苦了,还没有进得了兵,一边叭着旱烟袋,一边说出来的。但是三满伢子不到黄河是不死心的,连平日看戏都要挖台脚,又怎么会放过今晚这最后一幕呢?他仍固执地伏在田塍上,眼睛睁得溜圆的,死死地望着两个人影。两个人影直到最后并没有横倒下来,更没有合到一起,他才暗自庆幸:还有救,还有救!虽然这样,他还是一晚没有睡得着,因为他晓得,男女一粘上,就会扯不开。他剩下的只有一个希望,就是巴望着赶快把林干部调走,或者,让林干部明天早上一出门就跌断一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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