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姓秦,秦朝的秦,今天我晓得了,姓甄,甄芹芝。”
“你以前帮我改了姓?”
“不是不是。你看好笑不好笑,我还以为你是蛇形队的,原来是我们香洲队的。”
“你把我都对错了号。在蛇形队碰上我,就以为我是蛇形队的,如果在长沙碰上我,不会以为我是长沙的?”
小林笑了笑,又说:“你是初中毕业,在大队小学代过两年课,那我应该叫你做甄老师?”
“快莫笑话我了,那只能算是滥竽充数咧。”
“你家还有别的人咧?你娘不是病得厉害吗,在哪里?让我看看她老人家。”
芹芝把灯举在手上,领着小林走进了她娘的房间。芹芝家的房屋,堂屋在中间,左边是她娘的房,右边是芹芝的房,紧挨着她的房是一间灶屋,一间猪栏屋。
走到芹芝娘的床边,只见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形容枯槁,嘴唇微微翕动,深陷下去的眼睛像电源不足的手电灯泡,昏黄不亮,在外人看来,其实是个死了没有埋的人。
芹芝朝她高声喊道:“娘,工作组的林干部来看你咧!”
她娘没听见,将耳朵侧了过来,芹芝又高声喊了一遍,她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嗫嗫嚅嚅地说:“来看我,好人啦。干部请坐,堂屋里请坐。芹芝泡茶呀!”
回到堂屋,芹芝说:“我娘耳朵不好,打雷都听不见,脚走不得路,上下床铺都要我搂。她也可怜,我也着急,出不得工,出不得远门。我晓得你们晚上在队长家里唱歌,还唱花鼓戏,我只想去,晚上怕回不来,心里憋死了。”
“今天晚上去啰,我送你回来。”
“你有这样好?”
“这点还做不到!”
羊婆子又叫了两次,又生了两个羊崽。芹芝兴奋异常,说:“头一胎就生下来四个,真正少见。”
小林说:“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羊生崽!”
芹芝笑着说:“那一天牛配种,今天羊生崽,好事都让你撞上了。”
小林也笑了,却找不出话回答。芹芝说:“你坐一下,饭菜都搞好了,我端来。”
小林犹豫起来,说:“在你这里吃饭吗?……”
芹芝反问道:“我家的饭不能吃吗?你不吃我吃,吃完了再送你回去。”
她说完走进了灶屋,用一个木条盘端出来四、五样菜,蒸辣椒、蒸苦瓜、蒸蛋、蒸腊泥鳅……还有两套碗筷,一一摆上桌,说:“还不吃饭?你看看表,什么时候了?”
小林看了看表,九点。他当然愿意同她一起吃饭,并且,肚子饿得不得了,只好转着弯子问道:“你娘呢?”
芹芝说:“你没有来的时候,我就招扶她吃过了,现在就我们两个人吃。”
芹芝没有坐下来,又端来一饭碗酒,放在小林面前,说:“我晓得你胆子细,喝点酒,壮壮胆,等下好过山坳坳。”
“你怎么晓得我胆子细?”
“闹闹妹子怎么唱的?林叔叔,胆子大……”
小林连忙挡住她,要她不要往下唱,说:“细妹子不懂事,乱唱,你也信?你怎么晓得的?”
芹芝笑笑说:“队上的事,我哪点不晓得!男子汉,要喝点酒,过景阳冈,是三碗不过冈,你只喝一碗,老虎就会吓跑去。”
小林不等她说完,端起酒碗,咕哝咕哝就喝了半碗,说:“好甜”。
芹芝急忙拦住他,说:“不要喝急了,夹点菜咽。”
酒饭之间,又说了些队上的事情,不知不觉,小林已将一碗酒喝完了。
这里的夜显得格外深沈、浓重,除了时而掠过树林的风发出的声响,四野里寂静无比。煤油灯光把世界缩得很小很小,小到只剩下两个人和两个人存在的空间。这仅仅是属于我和她两个人的世界了———小林这么想。渐渐地,他有些亢奋,话多了,口齿却有些不清;眼睛盯着芹芝,发出一种异样的光,身上也有了情况,是“敌情”。芹芝躲避着他的眼光,催他快吃饭。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吃饭,将脑壳摇了摇,觉得越来越沉重,便倒着伏在桌子上。
芹芝连连说:“你醉了,你醉了,只怪得我!”
她连忙从她娘房里搬来一把躺椅,扶着小林躺下。
小林躺了一阵子,感到胸中象噎着一团棉絮,连连打起嗝来。蚊子咬得他又痒又痛,他两手轮流在脸上,腿上拍得劈劈叭叭响。芹芝马上帮他搧蚊子,小林哆嗦起来,口里含含混混地吐出几个字:冷,好冷……
芹芝见他双目紧闭,打着寒噤,晓得他醉得不轻,便将他扶起来,说:“困到床上去。”
小林一身软绵绵的,将一只手挽在芹芝的肩上,不断地打着酸嗝,刚刚跨过门坎,“哇啦”一声,从胸膛里涌出一股东西,全部呕在芹芝的肩上、衣襟上。
芹芝没顾这些,用劲架着他,挪到自己的床边,放他坐好,让他靠在床档上,然后走到一边,赶紧脱掉呕脏了的衣服。
小林靠在床头,脑壳像鸡啄米,越啄越深,差点失去控制,向前扑倒了过去,但他马上警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便撑着站了起来,跌跌撞撞走到了芹芝的身后。
芹芝刚把上身脱光,听到脚步声,一转身,看见了他,已经躲闪不及,连忙两手交叉把胸脯抱了起来。
小林已逼到她身边,伸出两只手,将她抱住,脑壳靠在她的肩上,喃喃地说:“芹、芹芝……我好喜欢你、你,我、我真喜欢你……”
芹芝将他的两手扳开,他却像散了骨架,挨着芹芝的身子滑落下去,跪倒在芹芝的脚边,双手还抓着她的**,口里仍旧喃喃地说:“我喜、喜欢你……”
芹芝拨开他的手,又把他架起来,送到床边,将他放倒在床上,说:“你醉了,你醉了。”
小林躺在床上,身子向里边侧过去,就没有说话了。芹芝帮他脱掉鞋,找来一条薄被子,盖在他身上,又拿来一条热毛巾,将他嘴边的脏物一一擦掉,赶了赶蚊子,再放下蚊帐,走进了灶屋。她发燃柴灶,烧了一大锅水,洗了澡,又泡了一杯酽茶,侧耳听了听,房里起了鼾声,她才端着茶,拿着个脸盆,走进了房里。她没有地方困觉了,便坐在煤油灯旁,找些针线工夫,做了起来。做了一阵针线工夫,听到床上有翻身的响动,接着又是打嗝的声音,她丢下针线,端起盆子,走到床边捞开蚊帐,将小林扶起,让他尽情呕吐完,才拿来一瓢水,让他漱了口,然后把那杯茶让他慢慢喝了下去,一边抹着他的背,一边说:“呕干净了就好了,好好困一觉,早晨就会好的。”
小林一直困到天大亮才醒来。他坐起来揉了揉眼睛,呃,这是什么地方?再往帐子外看了看,一盏煤油灯在发着昏黄的光,煤油灯旁,芹芝伏在一只木箱上。莫非自己在做梦?他下了床,走到芹芝身旁,推了推她。
芹芝抬起头,眨着眼睛问道:“舒服些吗?”
小林答道:“舒服好多了。”他问芹芝:“你一晚没有困?”
“伏了一下。”
“我昨晚是不是醉得好厉害?”
“没有。”
小林仍有些恍恍惚惚,又问:“我好像呕了。”
“没有。”
“你还让我嗽了口,喂了我的茶。我好像还做了些什么……”
芹芝诡秘地笑了笑,说:“你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走累了,在这里困了一晚。”
小林把昨晚的事情认真回忆了一遍,竟历历在目。他觉得自己像做了小偷被人抓住的一样,便急于要走,芹芝没有留,送他。原来后山有条小路,凹在很窄的山沟里,有丈多深,走了约五、六分钟,就看见浏阳河了。走到这里,小林停了下来,握着芹芝的手,凝视着她,说:“谢谢你,你回去吧。”
事后小林回忆起来觉得有些滑稽,为什么要握手,还要说谢谢,这完全是送外宾登机时的那一套。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