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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疯狂(1 / 2)

初春的南风暴躁粗鲁地在街道上穿行,刮起地面上的黄土,扬到天空再撒下来。

天是黄的。

大概百姓们畏惧士兵四处抓丁,所以中牟街面上一个人都没有,家家紧闭了房门,整个小城死气沉沉。但我却能感受到,无数只担惊受怕、惊惶失措的眼睛从门缝里偷偷向外观瞧。

我的心里不禁升起奇异的悲凉感:刚迁民分地之后那生机勃勃的景象到哪里去了,这难道就是在自己精心治理下曾经焕然一新的小城么?回头看看身边的几个人,安罗珊正吃惊地环视四周,淡紫色瞳仁里仿佛点起了一把火,激烈地燃烧着;高顺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紧蹙着眉头,什么也没说,但显然也深深为这种状况感到痛心;胡车儿满不在乎地跟在我身边,对四周连看都不看――我暗自叹息,他是羌人,曾经作为张济的部将跟随董卓屡屡征战,洛阳、长安、三辅那种种惨状早司空见惯,已经麻木了;魏续在我前面策马而行,我看不到他的脸。

心情万分沉重地来到中牟官邸门前,我已经暗暗打定了主意:就算是要把自己手头全部的兵力都交给主公也无所谓,只要他能终止抓丁,恢复中牟往日的气象。

几个人下了马,走进府邸。刚步入院子,就听见里面乒乓乱响地摔东西,仿佛是主公正在大发雷霆地骂人,中间还夹杂着女人嘤嘤的哭泣。我们四个一同止步,把疑问的目光投在魏续的身上。

魏续好不尴尬地回应我的视线,搓着手苦笑道:“唉,这次被曹操打败以后,主公受了刺激,喜怒无常。每天从大早上就开始喝酒,一直喝到下午,然后就开始骂人,逮住一个骂一个……所以刚才我才不放你们进城。要是你们明天早上见他,主公还能清醒些……现在既然你们来了,就自求多福罢。”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几曾何时,那么英武强干的主公变得精神如此脆弱了?

魏续沉郁道:“唉,明达,自从你小子离开了濮阳西进,陈宫大肆推荐提拔兖州的亲朋好友在主公身边任参军,几个家伙七拼八凑地号称什么狗屁‘兖州士’。这帮龟蛋实际上对行军打仗屁也不懂,把军务什么的搞得乱七八糟;只知道天天高坐清谈拍马屁,直把主公捧上了天,鼓吹成了不可一世、继往开来的无敌豪雄。主公原本就自恃甚高,被他们这一堆**汤灌下去,渐渐疏远了我们这些老弟兄。我和张辽曾经劝他远离那些人,但主公根本听不进去。结果我们话说重了点,主公怒了――看在亲戚的份上,没把我怎么样;张辽可就惨大了,屁股被打开了花。”

他恶狠狠笑了几声:“陈宫这王八蛋也一样倒了霉。他是打算利用这些人进一步抓权,可没想到那几个同乡更狠,反过来摆了他一道――其中有个姓田的龟蛋,也不知道往主公耳朵里吹了什么风,没两天就把陈宫这小子就和我们来了个一勺烩,全部外放当了太守,还说什么‘没有紧急情况不得擅自离开岗位’。他奶奶的,表面上是提拔我们,实际是把我们哥儿几个调开。从此以后全州军政大权的处理,就全被那几个王八蛋给把住了。”听着老魏一口一个“王八”、“乌龟”地骂着,显然是厌恶他们到了极点。

“在臧洪军开入东郡的时候,陈宫就立即从济阴郡上书给主公,提醒他提防曹操。但那姓田的八成是怕陈宫因此重新得势,于是压住了那份文书不报。‘兖州士’里还有一个陈留人,叫做他奶奶什么邯郸通的恶贼,陈宫看在他叔父邯郸商在朝廷做官,所以提拔了他。结果这狗东西原本是曹操安插过来的奸细,他和那姓田的王八蛋对主公说什么‘曹操穷途末路不足为虑,应该先破臧洪’之类的鬼话,结果曹操趁主公跟臧洪打仗的时候倾巢来打我的东平……唉~~,当时要是你小子和陈宫能有一个人在主公身边给出出主意,也不会造成现在这个鬼样子啦!”魏续仰天长叹,说不出的无可奈何。

我茫然地听着,不禁苦笑起来,陈宫原先帮助曹操夺取了兖州,可在他帐下又得不到重用,于是投奔主公后拼命排斥他人,企图独揽大权。结果现在倒好:不但自己失败,还连累了主公。

“魏续,那几个兖州狗贼现在何处?”高顺须发皆张。我心中微微一动,众多大将之中,他是对主公最为忠心耿耿的了,如今听说了失败详细原委,愤怒失望到了极点,此刻竟是杀机大炽。

魏续狞笑道:“这两个狗东西还能有什么好下场?陈宫失败后回了濮阳,田王八蛋扣书信的事情就暴露了。主公心软,说现在正用人呢所以没宰他,在退出濮阳时还让那厮跟着咱一同撤退,结果半道上曹军设下埋伏,那小子被射成了刺猬……至于邯郸通那狗贼,他在撤退的半路上想逃去投奔曹操,被老子截住,一刀劈做了两半儿。后来我让士兵翻狗东西的家当,才发现这小子真他妈该死,原来主公撤退路线就是他事先泄露给曹操的,曹仁攻克兖州东三郡的谣言也是他散布的……只是不知道,现在宋宪他们究竟怎么样了……唉……”说到这里,他不胜唏嘘,甚是感伤。

高顺面露杀气,摇头森然道:“有一个还未死呢。”我听得一怔,随即明白过来。陈宫搬弄是非,把我和高顺赶到了司隶,导致奉先公兵力分散;又提携所谓‘兖州士’……对于今日之败,这厮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魏续也明白过来,摸了摸下巴上的连鬓胡,恶狠狠道:“哼,陈宫这厮彻底失势了。事后主公虽然没杀他,不过大骂了他一顿,命令他禁闭反省,剥夺了他的实权。”说着他眼睛亮起来,“他奶奶的,这帮兖州龟蛋没一个好人……老高,明达,咱们就算是去把陈宫‘办’了,主公也没心情怪罪咱们。”

我赶忙岔开话题道:“可是主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如今正是需要团结一致、共度难关,所以主公才不杀田氏。倘若我们擅杀陈宫,内部立即变成一团散沙,还怎么对付四周的强敌?话一出口,忽地心中一动:既然陈宫已然失势被关了禁闭,那这次要斩魏延、吞并我屯守兵,又是谁的歹毒主意呢?

脑子里念头纷乱而至,我的脸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是心一下子抽紧了许多:如今这中牟城中,恐怕藏着莫大的凶险。自己若还是一个人倒也好说,可如今有了安罗珊和魏延这些个部下,应当多为他们考虑考虑,要处处小心呢。

听我提到这个,魏续的脸色黯淡下来。他叹了口气,刚要回答,只听从屋里传出一声尖叫,一个女人衣衫不整,掩面哭泣着跑出来。

我赶忙定睛一看,心情大为激荡:纵使她化做了灰,我也不会忘记那倾国倾城的美貌。

她正是貂蝉。

貂蝉哭着跑出来,一抬头发现院子里居然有人,登时显出一副又羞又惊的模样。此时她上衣破碎,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看到我们丝毫没有转目避视的意思,赶忙低头避开我们的视线,同时伸手一面去遮裸露的雪白香肩,一面拭去眼角的珠泪。此时屋子外面狂风飞舞,面前的佳人衣袂飘飘,貂蝉那艳绝人寰的美态和风姿几乎令我呼吸停顿,忘却了一切。

正在意乱神迷,忽然感到臀部剧痛难当。我回头一看,安罗珊刚刚缩回手去,淡紫色的大眼睛正凶巴巴地瞪着我。我尴尬地对她笑了笑,转回头才发现,高顺、魏续、和胡车儿都已被貂蝉的绝代风华震慑,呆立当场。尤其是出身羌胡的胡车儿最是夸张:瞪圆了眼睛,大张着嘴巴,口水流下来*了他黄色的胡须,一副魂飞魄散的白痴相。想到自己刚才那副尊容只怕和他也差不太多,我不禁暗叫惭愧。

我赶紧上前向主母行礼,还未说话,门口随即又出现了一个酒气冲天的人。此人身上白袍满是呕吐的污秽之物,一股酒臭,头发乱蓬蓬地遮住了脸,满脸胡子茬,落魄之极。他一手扶着墙,踉踉跄跄地走出来,脚下虚浮,身体摇摇欲坠。巡视了一圈,他那茫然空洞的眼神终于聚焦到貂蝉身上,接着破口大骂起来:“小贱人,我待你不薄……如今你看我战败了,竟然连酒都、都不让我喝?你,你也看不起我……你也要弃我而去了吗?”最后一句声音高亢锐利,震得我耳膜嗡嗡做响,显示出非凡的功力。

听到这熟悉的语音,我心头剧震,目瞪口呆地望着面前这酒鬼,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这失魂落魄的男子,居然就是昔日英姿飒爽,素有天下无敌威名的奉先公。此时这天下无敌的高手一脸疯狂的杀气,眼睛里那酒精造成的朦胧中透出刀锋似的凶光,显得格外骇人。

貂蝉委屈地几乎要流出泪来,她愤然转身面对奉先公:“奉、奉先,义父过世之后,我就一直跟随着你四处漂泊……我这颗心,你还不知道么?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话未说完,放声痛哭起来,泣不成声,“你……你……我原本以为你是个盖世的英雄……可如今……奉先……你看看你的样子……受到这么点挫折就如此颓废……成天以酒度日,乱发脾气……你自命天下无敌,难道天下无敌的人就只会借酒浇愁么……这几天来,你不爱惜自己身体地喝酒,喝酒,喝酒……你知道自己瘦了多少吗?你知道我有多痛心么?每当看到你这副样子,我心里就好象有针在刺一样……”

“你知道个屁!我没有颓废!我正在征兵,我还要和曹操袁绍决一死战!”在我们的目瞪口呆下,奉先公怒吼起来,那声音忽高忽低,漂浮不定,显然功力非比寻常。但我却明显听出来,主公的嗓子由于过多的酒精侵蚀,中气竟然大为削弱,颇显得有些声嘶力竭,“我之所以喝酒而不出战,是因为士兵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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