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涛走出师指挥部,他要去向军区首长汇报转入地方工作的准备情况。这些天他太累了,他仰起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广袤的大地阳光灿烂,顿时感觉舒畅了许多。就像每一场大的战役来临前一样,他总是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这些天他在谋划,在推敲,在落实。在尽可能把工作再想得细一点周全一点,尽量不让自己的决策在实践中出半点差错,唯有这样才能稳操胜券。尤其在大荒甸子上创办第一个国营机械化大农场,这可是前人没干过的事。目前在物资的配备上他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了,说白了,就是勉强满足转业官兵的开荒的口粮,还有一定的武器装备。办农场完全是白手起家,就连最原始的农具他也不能满足需要。而在人员的配备上则是更加缺乏。办机械化大农场最需要的是专业技术人员。眼下还是战争时期,上哪儿去找?跟上级要,怎么也要等全国解放以后。即便全国解放了,百废待举,还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实在不行,就只能先依靠当地的老农了。现在去办农场的这些人都是将来新中国的宝贵财富。眼下在创业,吃苦是没办法的事,但是得让他们健康有保障,所以眼下还必须要有一名随团医生。另外这支开荒大军还缺少一名熟悉当地风俗历史地理人情的“老土地”,来当随团的生活生产顾问……这些人光有技术还不行,还要具备较高的思想素质:能吃苦,不怕死。要不怎么和大家一起去艰苦创业呢?在北大荒建立一个现代化的农业基地,让新中国这一新生的婴儿有奶吃。上级的这一决定是很有远见的,眼下困难是还有不少,但未来肯定是美好的。克服这些困难不正是我们***人的历史使命吗?要相信未来: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就像这蓝天,阴霾只是暂时的。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憧憬,他收回了目光。刚要上车,只见两个姑娘急匆匆地向他跑来。
“等一等!”刘美玉大声喊着,没想到这一喊真的把洪涛给喊住了。
“首长――您是洪师长吧?”刘美玉气喘吁吁地边跑边问。
“是啊,有什么事吗?”
“我们找您是为了当兵。”刘美玉直截了当地说明了来意。
“哦?你们俩是哪儿的?”
“龙脉县的。”金晓燕抢着回答。
“龙脉县?”洪涛一怔,情不自禁地说:“那可是个好地方,粮商云集,财通四海啊!”。
金晓燕奇怪地问:“首长,您去过?”然后指着刘美玉对洪涛说:“她二叔家就是做粮食买卖的。”
“我没去过,只是听说。那我问你们,你们为啥要当兵啊?”
“首长,当兵有意思,骑马挎枪,南北转战,爬冰卧雪,多够刺激呀!我们是革命青年,我们追求的是一种有意义、有价值的人生。”刘美玉像背书一样一口气说完。
“那我再问你们,当兵除了不怕死,肯吃苦,你们还会点啥不?”洪涛看她们的样子说不定正是自己想找的人呢,于是进一步试探。
“我叫刘美玉,是奉田大学学农业专业的,她叫金晓燕,是我的校友,学医的。我们在大学里参加过抗日救亡运动,毕业前还参加过土改工作组呢,我们俩都是党员。您就批准我们吧!”刘美玉把自己准备好的理由全说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洪涛正犯愁的两件事,也许就这么轻而易举解决了。他激动地握住了两人的手,只顾着说:“欢迎,欢迎,太欢迎了!”
“那我们还有一个要求。”刘美玉说。
“什么要求?”
“我们就要到你们围困长春的英雄团去当兵。行吗?”
“行啊!”
“可是人家林团长火气大得很呢!没招他没惹他冲着我们发哪门子火?”金晓燕终于憋不住,告了林大锤一状,也算出了口怨气。
洪涛都能想象出当时林大锤那副模样,却故意说:“有这样的事?我一定好好批评他。这样吧,我还有事,我给你们写个条子,你们再去找他保管能行。”说罢,他从警卫员手中接过皮包,拿出张纸写道:
“见持此条来者全都收下,好好看待,丢了人唯你是问。洪涛”
刘美玉收好条子之后,洪涛仰望着蓝天,意味深长地说:“天高任鸟飞,看来你们俩注定要和我们这支部队一起去大展宏图了。不过,目前环境还很艰苦,困难还很多。要是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还来找我。好吗?”说完上了那辆美式吉普车,车一溜烟地开走了。
洪涛走了。当兵的事这么快就搞定了,两个姑娘沉浸在幸福的云涡。
“那条子上要林团长把咱们’好好看待,丢了人唯他是问’。看他林大团长还牛不牛?看他还敢不收?”金晓燕得意地说。
“你没听洪师长那最后一句话,’天高任鸟飞,你们注定要和我们这支部队一起去大展宏图了’。我们到英雄团当兵――不就是为了能大展英雄的宏图伟业,实现我们当英雄的理想吗?”刘美玉同样激动万分。
“师长就是师长,一点架子也没有,哪像那个林大锤――说的话比锤子还硬,恨不得一句话就把人砸扁了。”一想到林团长,金晓燕还是愤愤不平。
刘美玉听金晓燕又提起了林团长,忽然突发奇想:“反正有这’尚方宝剑’,我们干脆不把条子给他看,咱也耍耍他,怎么样?”
“这个主意不错!”两人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当天她们又去了一团指挥所,可惜林大锤不在,只遇上了那个小个子通讯员王豆豆。从王豆豆嘴里知道:林大锤这个人,凶只是表象,打铁的出身,嗓门天生就大。在他不开心的时候,那张脸看上去是有些吓人。其实,了解他的战士都知道,林团长的心是最软的。末了还叮嘱她俩:想当兵就别和他来硬的,好好磨,他准能答应。没想到,刘美玉的脾气偏就不信这个邪,你叫我来软的,我偏要来硬的。倒要看看谁硬得过谁。另外,王豆豆还告诉她俩,明天一早林团长要回家。从这儿到他家只有一条道,想找他,在那条道上等着就行。俩人问清了时间,道路所在的方向,然后就离开了。
第二天一大清早,林大锤把开庆功大会的准备工作,还有转业到龙脉县开荒大队的动员、报名工作一股脑儿全交代给了武大为。早饭后,带上王豆豆,悠哉悠哉地去享受洪师长特批的探亲假去了。
七月的东北,虽是早晨,一样艳阳似火,地里的小麦已经灌浆,玉米挺直了腰杆,大豆也开始结荚。林大锤骑马走在林荫大道上,小风这么一吹,惬意极了。他回头看了看王豆豆,见他怀里鼓鼓囊囊的,便问道:“小土豆,你揣什么来着?”
“是给大娘和嫂子带的大饼子,是大家伙这些天省下来托我给带的。”
林大锤心里一阵热乎。战士们没什么可送的,可他们心里惦着,嘴里省着,这大饼子里,凝着多深厚的战友情谊啊!他后悔自己,总想着打仗,反倒没惦着给家里拿点儿啥。
“团长,我那没过门的嫂子一定很漂亮吧?”王豆豆不愿这么闷不吱声地走,就找了个他感兴趣的话题。
“怎么说呢,有的姑娘乍一看很漂亮,你要细看,就不受端详了。而你这个没过门的嫂子呢,个不太高,圆圆脸,梳个长辫,冷不丁一看,挺一般,并不觉得多么水灵。可是她耐细看,越看你会觉着越漂亮。那眼睛、眉毛、鼻子,包括那嘴,哪儿都有股子抓人的劲儿。”林大锤说着,仿佛艾小凤就站在眼前,正瞅着自己呢,他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那你是用啥法子把她给抓住的呢,团长?她是小脚吗?”
“嘿,你这小子问的还挺专业,她不是小脚,我就是从缠小脚上把她给抓住的。”
“真有意思,团长,给我讲讲吧。”
“那你得给我保密,对谁也不许讲。”
“行,我起誓,对谁也不讲。”
“谁要你起誓了,其实那也不是啥秘密,不过想起来也挺有意思的。你这个没过门的嫂子,姓艾,叫小凤。我父亲和她父亲是拜把子铁匠兄弟,我学打锤,小凤学掌钳,我俩成天在一起。小凤娘是个老封建,硬逼着小凤裹小脚。有一天小凤疼的直哭,我就自作主张,给她放了裹脚布。哪知道那里面都是脓啊血的,一双好好的脚整的没个脚样。我心疼她。打那以后,她娘给她缠,我就背着她娘给她放。最后这事还是被小凤娘知道了。小脚没裹成,把我俩好一顿训斥,还指着我的鼻子说:这一双大脚今后怎么嫁人呢,日后小凤要是嫁不出去,你要她呀?我立马说:我要她。本来,小凤她娘只是这么一说,没想到我真说要。就这样,我们两家就定了亲……”见王豆豆听得入了迷,就问道:“小土豆,你将来想找个什么样的媳妇?”
小土豆叹了口气,说道:“我小时候家里穷,营养不良,都说我长得像个没发开的茄子包,个子小,人又瘦,连我妈都为替我找对象的事犯愁,好的谁给啊?我呀,没啥挑的,只要能给我妈生个大胖孙子就行。”王豆豆说这些话时,一脸的坦率、真诚。
“你小子真没出息,好赖咱们是英雄团的战士啊,现在爱英雄的大姑娘有的是,一定要找个好的。到时候,我让你没过门的嫂子帮你挑一个像样的。怎么样?”
这下,可把王豆豆乐坏了:“团长,你说话可要算数啊。”
“当然算数。”
俩人正在无拘无束地闲扯瞎唠,冷不丁从树趟子里窜出两个人来。“不许动。”话音刚落,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就响了起来。
林大锤定睛一看,原来又是昨天遇到过的那两个姑娘,怒了:“哪能开这种玩笑,想找死呀。我反应要是再快点儿,这一梭子子弹早把你们两个撂倒了。”林大锤松开了去握枪的手,刚才的好心情让她们这么一搅,丢了一半。
“林团长,您就收下我们当你们英雄团的兵吧。”刘美玉故意说。
“不收,不收。你们不是要找洪师长吗?有能耐去告状呀。”说完对王豆豆说:“小土豆,别理她们,咱们走。”
刘美玉一个箭步窜到林大锤马前,一把拽住了缰绳,那马刚要起步,被她这么猛的一拉,停了下来。
“今天你要不把理由说清楚,就别想走。凭啥不收我们当兵?”刘美玉想用这硬的一手镇住对方。
“呦,跟我来横的,好啊,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我还想当兵呢!我俩都快当不成兵了,还不知找谁来帮我们呢。”林大锤没好气地说。
“莫名其妙。”金晓燕以为林团长是在耍戏自己。
“你别唬我们?对你说实话吧,今天这兵当得成得当,当不成也得当。这英雄团的兵我们当定了。你先下来,咱们平等地说话。”刘美玉不由分说的要把林大锤往马下拽。
林大锤愣了,这口气哪像是在请求当兵,简直是在命令。他并不生气,他没见过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女孩儿,倒想试试眼前这两个黄毛丫头到底有多大能耐。于是就说:“我要不下来,你们准备怎么着呢?”
“你要不下来,我就这么一直拉着,反正你们也别想溜。”刘美玉见拉不动他,就把原先一只手拉缰绳,改成两只手拉。
“你松不松手。”林大锤举起了马鞭,他想吓唬吓唬她们,他估计这一招肯定能奏效。男人一动粗,那女人哪儿还敢和男人较劲儿呢!他想:只要这么一吓唬,她们就会松开手。然后自己就势给马一鞭,就能扬长而去了。可是这回他这算盘打错了,林大锤今天算是遇上硬茬子了。
“就是不松,要打?你就试试吧。”刘美玉反而把缰绳拉得更紧了。
这下可把林大锤造懵了,这完全是一种挑衅,这举起的马鞭是落下还是不落下呢?说出的话怎么能收回呢?他丢不起这个面子,尤其是在姑娘面前。于是他还是抱着侥幸,只要这鞭子落到她那双细皮嫩肉的手臂之前的一刹那,对方缩回手去,自己的面子就算保住了。还可借此讥笑她一番:胆小鬼,还想当个什么兵,回家绣你的花儿去吧,别跟那大老爷儿们瞎搀和。可是林大锤又错了,鞭子正一点儿一点儿地落下,要知道这抽鞭子也有讲究,抽的人在刚抽的时候能控制方向和力度,一旦那鞭儿舞动起来往下落的时候,就没法控制了。现在那鞭儿快挨近那双手臂了,只能听天由命了。“啪”的一声,不偏不倚,鞭梢刚好落在刘美玉的小臂中段,那白白嫩嫩的手臂上立刻鼓起了两道粉红色的血痕。
“你敢打人!”金晓燕没想到这位林团长真敢动粗,仰面冲着林大锤喊道。
这回林大团长真是吓得不知所措了。英雄团的团长竟然鞭打一个只是想要当兵的女孩儿,叫人听了,那叫什么事儿!见刘美玉还是不肯松开拉缰绳的手,他只得赶紧翻身下马,赔着笑脸,一个劲儿地道歉。刘美玉除了要当兵,还要他当着全团的面向她俩赔礼道歉,否则就一起去见洪师长,边上还有金晓燕帮着腔。也不知自己说了多少小话,就是没用。
这后一条林大锤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这事要是闹到师部去,自己的脸还往哪儿搁?多亏王豆豆在一旁紧着帮着林团长说话:“今天林团长真有急事,他当兵五年了,还是第一次享受洪师长特批的仅仅这一天的探亲假。我替他求情了,好吗?”还是王豆豆的这些话起了作用,刘美玉这才松开了手,尽管金晓燕不服气,刘美玉还是决定让林大锤先回家探亲,欠账留着以后再算。林大锤和王豆豆这才上马离开了。
这一鞭子,不但让林团长见识了刘美玉、金晓燕作为新时代的女性敢作敢为、坚韧不拔的个性,更让咱们这位英雄团长对刘美玉在情感上从此欠下了永远无法偿还的良心账。
傍晚前,刘美玉和金晓燕又坐到了洪师长的指挥所里了。听完两人的告状,洪师长心情沉重起来,他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也是有责任的。过去光看到林大锤作战英勇,跟自己又对脾气,把他的优点放大了,在许多事上由着他。现在竟然用鞭子抽打要求参军的女同志,简直太不像话了。这块铁再不锤打,成不了好钢不说,还会惹出更大的麻烦。想到这儿,他郑重地对两人说:“刘美玉、金晓燕同志,让你们俩受委屈了,真对不起!林团长犯的这一错误。说明了我们平时对干部的教育工作做得很不够,在干部的管理上也存在不少漏洞。我向你们道歉了!请相信我们,对于林大锤同志的错误,我们一定会批评教育,至于怎么处理,我还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当然要给他一个处分,让他记住教训,看他下次还敢不敢欺负女同志?”金晓燕就是心直口快。本来把当兵受阻反挨一鞭子的事跟洪师长一说,心里已经痛快了不少;现在洪师长又要征询对林大锤的处理意见,正好可以出出这口怨气。光给个处分就行了吗?当然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林大锤啊,林团长,没想到你也会落到我的手掌心里!心里一痛快,就更加口无遮拦,把自己心里想的全说了出来。“第二,让他当面给我们俩赔礼道歉。第三,我们还是要上英雄团,但他以后可不兴给我们小鞋穿。没了。”
刘美玉看到金晓燕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觉得洪师长越是在一本正经地征询自己的意见,就越不能挟仇报复。金晓燕的意见也有些过分了。明明是自己想耍戏他,故意不把洪师长写的条子拿出来,才导致这样的后果,是自己不讲理在先。人家有事,硬拦着人家不让走,还说一些刺激他的话:什么“当得成也得当,当不成也得当”;如果当时自己不挑衅他,直接把洪师长写的条子交给他,跟他好好说,结局至于是这样吗?现在怎么能把责任一下子全推给林团长呢?再说林团长那天已经赔礼道歉了,得饶人处且饶人,怎么还揪住人家不放呢?想到这儿,她瞧了一眼正在得意中的金晓燕。
“你说说吧,你是挨了打的,最有发言权了。”洪师长把目光转向了刘美玉。
“我看,批评批评就算了,人家原本也没恶意,一个大团长,让他当着全团的面道歉,这面子往哪儿搁呀,处分也就算了,别难为人家了。再说,我俩也有不妥之处嘛。”
刘美玉并不是个得理不让人的人,气头一过,也就不想再计较了。当初和金晓燕一起来找洪师长是因为正在气头上,刚才把要说的说完了,心里也就痛块了。
洪涛很喜欢眼前这两个姑娘,一个心直口快,一个坦荡大度,他还看出了这件事上两人的小心眼:“是不是没把我写的条子给他呀?”洪师长笑着问。
刘美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金晓燕对刘美玉在这件事的态度上突然出现180度的大转弯,是始料不及的,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挨打的人是你,我不过是在替你出这口气罢了,你倒做起好人来了,要做好人何必来这儿呢!再说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想要讨回一个公道吗?打人者受罚,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现在你刘大小姐竟然说出这种软了巴叽的话,真不知道你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她见刘美玉望着自己,故意把头扭了过去。
洪涛听完了两人的话,想了一想说:“这样吧,明天早上他要上师部来开会,我找林团长认真地谈一次,先看看他的态度,然后我再征求一下师里其他领导的意见,再作处理。你们看怎么样?”顿了一下,他又说:“另外,关于当兵的事,我说批准了就是批准了,不用再去找他了。你们俩先在师部住下,有时间再和你们好好唠唠。等他们团出发的时候,你们再跟他们一块儿出发。行吗?”
师长这样的表态和安排,刘美玉、金晓燕还能再说什么呢,在洪师长的亲自安排下,两人在兵营里住下了。不过,在师部的这几天,将成为她们人生道路上的重要转折。因为在这儿她们遇上了人生道路上最好的导师和引路人,当然,这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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