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躲征粮,竟然舍得将自己的侄女嫁给左县长当小。”孙文怀不屑地说。
“那咱也想法治治他?”马立文提议。
……
左光辉三下五除二就把《关于在全县开展节粮活动支援解放战争的倡议书》写好了。他很满意自己的这份杰作,目标清楚,意义重大,措施得当。全县32万人口,每人每月要是能省下一斤粮,就有32万斤,要是省5斤呢,那是多大的数目?160万斤!其实那是完全可以做到的事。一个人一个月少吃5斤粮,每顿只不过少吃一口饭,可是对于前线浴血奋战的战士,对在死亡线上挣扎的灾民,有着多么重大的意义啊!那就是在拯救生命。佛教常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克己救人这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啊,真要把全县人民都动员起来了,那我左光辉真是功德无量啊!他写完倡议书,心情依然不能平静。他往窗外一看,天已经擦黑了,刚想起身回家,阎永清、马奇山走了进来。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呢?”左光辉奇怪地问。
“马上就要攻打地塞了,我们在那儿碍手碍脚的,再说也不安全,洪专员就让我们回来了。他带着一个团和武大队长的人马已经会合在一起了。”阎永清说。
“左县长,洪专员让我带口信说,我们县征到的5万斤粮食在全地区开了个好头,要继续努力,另外,前线急需粮食,让咱们把送粮人员组织好,就是指押车的人员和装卸人员,过两天车一到,就往沈阳战役军粮筹备处送。”马奇山说完试探着问了一句:“左县长,这送粮大事,还是你亲自带队去吧。”
“我怎么能不去呢,在全省,咱们可是第一个送粮的呀。”左光辉一副当仁不让的样子。
“你送去后,看能不能给咱减轻点任务。”马奇山说完后又补充了一句:“洪专员可不在。”
“这我忘不了,’红’专员不在,还有绿专员嘛!”
说着三人走出了办公室。
马奇山被洪专员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撵了回来,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地塞牵动着他的整个神经。他太需要留在现场了,那样,他就可以掌控全局,变被动为主动。不但可以了解洪涛他们的动向,制定相应的对策;还可以巧妙地通过三只虎来指挥整个地塞,及时地调整策略……而现在一切都只好听天由命了。当初林大锤跌入陷阱,他就通过一个瞭望哨及时地送出一个密令:留住林大锤等人。马奇山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是因为他觉得留着人对他有用。到时候特别行动队来拉粮,万一露了馅,硬拼肯定吃亏,而自己手中有了林大锤这些人也就有了做交易的筹码。怕王老虎他们莽撞行事,他才迫不及待地下达命令。可是现在情况不同了,特别行动队被**给收拾了,那么,留着粮食已经没有用了,必须尽快烧掉。留着林大锤这些人也没有用了,必须尽快杀掉。可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洪涛命令他离开。这等于是挖掉了他的眼珠子嘛,王老虎这些个笨蛋,他们知道该怎么干吗?跟地塞失去了联系,那么,这场战斗必败无疑。给地塞发报吧,弄不好自己就得暴露,常永瑞他们盯得紧着呢。马奇山现在就像是断了发条的钟表,仅是一件摆设而已。他想要改变目前的局面,却又无能为力,为此他一筹莫展。他现在唯一觉得踏实点的,就是他手中还抓着左光辉这把大伞,雨天可以用它挡雨,晴天则可以用他当枪。地塞那边已经顾不上了,破坏征粮却还有可为的。
左光辉的母亲、妻子来了好几天了,而他却总推说工作忙不愿在家多待。其实,他也不是不想回家,这么多年自己孤身在外,现在娘来了,身边总算有了知冷知热的人。当儿子的本应当好好陪陪娘,尽一点儿孝道,让娘也享享天伦之乐嘛!可是只要他一回家,娘就要跟他唠叨,诉说这些年媳妇怎么怎么好,要他跟媳妇好好过,趁着年轻再生个娃,所以他只能采取能回避就尽量回避的对策。好在家里粮食是现成的,菜呢,左光辉早就嘱咐食堂的老王每天在买菜的时候给捎带点送家去,所以尽管他不在家,娘和媳妇的吃喝还是不成问题的。
程桂荣的病,躺了两天,就喝点小米稀饭,啥药也没吃,烧也退了,病也好了,但就是一块心病没法治。这天傍晚,她像往常一样,把饭桌放好,又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桌子。看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她问:“娘,孩子他爹该回来了吧?怎么还没到家呀?”
“兴许就在路上吧。”左母知道媳妇的心事,但儿子不着家,做娘的又有什么办法呢?
又过了好长时间,桌上的饭菜渐渐变凉,程桂荣忍不住又问:“娘,饭菜都凉了,我再热热去吧!”
天天重复着同样的对话,左母也等得烦躁不安,就说:“不用热了,咱不等了,吃吧。”
程桂荣给左母盛了碗粥,拿了个窝窝头,自己却拿着双筷子坐在那里发怔。
左母喝了口粥,又吃了口菜,见媳妇不吃,问道:“媳妇,你怎么了?吃饭吧!”
程桂荣放下筷子,对左母说:“娘,您先吃吧,我再等等他。”说完进了自己的房间。
左母见媳妇心事重重,就放下筷子跟着进了里间。见程桂荣又在抹泪,就上前劝道:“媳妇,娘不是和你说了嘛,那辉子从小就驴。你别在意他,儿子没了,他能不生气吗?别说他呀,咱娘俩只要一想起淘儿来,不也都受不了?再说他现在工作又忙,要管着一个县呢,能担待点儿就担待点儿。不管怎样,淘儿肯定活着,咱娘俩不也活着到了龙脉,这不比啥都强啊!”
程桂荣一听,趴在炕上哭得更厉害了。一路上历尽千辛万苦,儿子也没了,好不容易到龙脉了,一家人总算团圆了,生活上也比以前强多了。可是,丈夫还是不要她。虽然他嘴上还没说,但程桂荣心里明白,丈夫总不给自己好脸子看,还故意躲着自己不回家,不就是不要自己吗?无论对他怎么好,也换不来他一点点的体贴温柔。做女人咋就这么倒霉呢?于是她“呜——呜——”地越哭越伤心了。
左母知道是自己刚才提了淘儿,又让媳妇伤心了。就问:“是不是因为淘儿没了,他就不肯原谅你,拿你撒气?”
“他说……淘儿要是回不来,就和我没完……”
“他还反了呢,以后你也硬气点儿,让他把话冲着我说!”
程桂荣坐了起来,左母拿了块毛巾给她拭泪,程桂英慢慢止住了哭,对左母说道:“娘,我太难受了,在路上挨饿那阵子肚子揪得慌,现在,只要一想起往后的日子,我的心就像针扎得那么疼!”说完这句,她趴在娘的肩头哭出声来:“娘,我……我可怎么办啊?”
左母拍着程桂荣的肩,安慰道:“傻孩子,有什么怎么办?不是有我嘛!”
这时,门响了,伴随着脚步声,左光辉进屋了。他把大衣往炕上一扔,就躺下了。今天他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不错,和阎永清、马奇山分手后就径直回家了。
左母见儿子终于回来了,就说:“辉子,你回来啦!咋这么晚呢?把我们娘俩给惦念死了。”
程桂荣赶紧端上洗脸水,招呼道:“孩子他爹,起来洗脸吧!饭菜都是现成的,我去热一热。”放下洗脸盆,她就要往外走。
左光辉听她一口一个“孩子他爹”,心头就像火苗上浇了一瓢油,怒火忽地一下燃烧起来。他蹭地一下坐了起来,额上的青筋突暴,怒冲冲地嚷道:“往后你别’孩子他爹’、’孩子他爹’的好不好,孩子在哪儿呢,啊?!”一说到孩子,左光辉的嗓门就大了起来。
程桂荣吓得倒退了一步。
左母见儿子一回来就发那么大的火,赶紧过来打圆场:“辉子,媳妇这么叫也是叫习惯了,你说叫啥?让她以后改不就得了,何必发那么大的火呢?”
左光辉还想发作,母亲的相劝让他忍了下来。他斜了一眼站在一旁战战兢兢的程桂荣,冷冷地说:“喊习惯了,娘,这不是揪我的心肺子吗!”
程桂荣内疚地说:“娘,不怪他发火,是我不对,以后不这么叫了。”
左母问左光辉:“那往后咱换个叫法,叫啥?叫左县长?”老人摇摇头,“不对呀,在家里你就得给我当儿子,给她当丈夫,当个哪门子的县长呢?”她思索了一阵又说:“要不叫辉子——不行,也不行。”老人自言自语地说,忽然她灵机一动,高兴地说:“就叫他——当家的吧!”
不知道是这个称呼左光辉满意了,还是怎么了,反正他不再发火了,他重新躺下又闭上眼睛。程桂荣把饭菜又重新热了一遍,端上了饭桌,等候左光辉吃完,她收拾完碗筷,又赶紧烧好洗脚水,先端给了左母,趁左母洗脚的当儿,她已把左母的被褥铺好了。接下来又给左光辉端来一盆洗脚水,然后又铺好了左光辉和自己的被褥。她倒掉了左光辉的洗脚水,正要往自己屋里走时,见左母正在向她招手,就赶紧走了过去。
左母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然后对着她耳朵轻声说:“媳妇,记住我的话,辉子就是驴性霸道的玩意儿,只要你忍着点儿,少说两句,过一阵子就没事了,两人好好合房,咱再生一个。”
程桂荣答应着娘,小心翼翼地进了屋,见丈夫和衣盖着被,闭着眼睛不搭理她。程桂荣就脱了鞋上炕,坐到左光辉的边上,轻轻掀开被角,说:“孩子他——不,当家的,脱了衣服睡吧!这样不解乏。”说着就去为左光辉解衣扣。
左光辉猛一转身,一下子拨开程桂荣正为他解衣扣的手,大声说:“你能不能不烦我!”
程桂荣战战兢兢地说:“当家的,我知道我现在配不上你了,你就看在咱娘的面子上容下我吧!”
左光辉坐了起来,怒容满面地:“我容你,谁容我呀,你把我的淘儿卖了,容,容,天地难容呀!我问你,为什么要卖我的儿子?”
程桂荣一脸乞求的样子,说道:“当家的,别上火了,我心里也难受,咱们再生一个吧。”
“再生一个,再生一个能顶我的淘儿吗?”左光辉还是不依不饶。
程桂荣被逼哭了,只得说:“当家的,不是娘在替我担责任,当时确实是娘主张卖的。”
左母在隔壁听到吵声越来越大,就穿鞋下炕,披了件衣服站到两口子的门外听。
“娘那是老糊涂了,让你卖你就卖呀?”
听儿子在胡搅蛮缠,左母推门进来,质问道:“辉子,你说清楚,娘啥时候老糊涂了,啊?”
左光辉并不搭理,仍对着程桂荣大声嚷着:“你,你咋不把你自个儿卖了呢?”
程桂荣一听这话,急了:“卖我,卖我谁要啊,我再不济,也是好端端的姑娘嫁到你左家来的,现在看不上我了,就想……”她气得浑身发抖,抽泣着,简直要气昏了。她用哆哆嗦嗦的手指着左光辉:“姓左的,你不要逼哑巴说话……”
左光辉演的这场闹剧,本就是想借题发挥,这时他啥也不顾了,斩钉截铁地对程桂荣说:“我实话告诉你吧,你也知道跟我配不上,既然配不上,咱俩就离婚。”
程桂荣终于听丈夫亲口说出这样绝情的话,她最怕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整个身子一下子站不稳,软绵绵地倒在炕上。
左母拿起地上的笤帚,朝左光辉抽去:“你这个混账东西,叫你离婚,叫你离——”
左母打一下,左光辉躲一下,左母打了几下都没打着,更气了:“你这畜生,你躲什么!”说罢把笤帚朝左光辉扔了过去,笤帚打在了左光辉的后背上。左光辉一下子跳下了炕,踏上鞋,拿起大衣,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左母脱下鞋,使劲朝着左光辉的背影扔去。
看着儿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左母气得心都哆嗦起来,她想往前追,不料脚下一滑,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屋里的程桂荣见娘跌到,吓得惊叫起来:“娘——”
她这一叫,腿也不软了,她赶紧下地,把娘搀扶到炕上,给她垫上枕头,让娘躺好。
左母躺在炕上,原以为辉子为了卖淘儿的事生气,过一阵子气总会消的,所以总劝媳妇忍着点儿,没想到他是王八蛋吃秤砣——铁了心了,这还了得,她望着媳妇,想让媳妇去把这没良心的找回来,好好训斥他一顿,让他当面给媳妇赔不是。可她也知道,媳妇根本不敢去叫,即使去叫,也叫不回来,就算把他叫回来了,又能怎么样?反而给自己添堵。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左母觉得自己管不了儿子,也对不住媳妇。程桂荣真是天下难找的好媳妇啊,却让她受委屈,左母心里很难受,两颗混浊的泪珠滚落到腮边。
第二天运粮的车队就来到了龙脉,装完粮,左光辉坐在头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他从反光镜里看着后面一长溜的运粮卡车,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他把车窗玻璃放到最低,见到熟识的他就把头探出去,主动跟人打个招呼。出了县城,车速快了起来。凉风阵阵袭来,他打了个寒颤,赶紧把车窗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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