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还想说什么,陈大磕巴一扬鞭子“驾”的一声,马车就颠着跑了起来。
天气一入秋,雨就多起来,前些日子这里刚下过大雨,这下过雨的土路被车一碾压,坑坑洼洼的,现在虽然天晴了地也干了,这车还是走得一扭一拐的。上车前,程桂荣依稀感觉到老板娘在对自己使眼色,所以她才爬上了车。谁知人还没坐稳,车就往前走了。她刚想把身子往前凑凑,这样好看清陈大磕巴的脸,可是车却往左一偏,把她甩向左边,她想转过身再往前探探,没想到这回车又猛地往右一偏,把她连同她抱着的粮食一起卸了下来。
车上有人喊:“师傅,快停下,摔下人了。”
陈大磕巴停下车,跳下车来,朝程桂荣走去,他走到程桂荣跟前叫了声:“大嫂,摔疼了吧?”
程桂荣一听这么耳熟的声音,抬头一看,这回她看得清清楚楚,“是你!就是你!大磕巴,你用四个大饼子换了我的儿子,这回我不换了,我把这些粮食给你,你把孩子还给我!”说完站起身,把粮袋往陈大磕巴跟前一放。
陈大磕巴一怔,“谁是磕――磕――磕巴了,你――你胡说什么呢?”说完转身就往回跑,程桂荣放开小脚拼命去撵,陈大磕巴跳上了车,也不管路好不好走,挥起鞭子,一声“驾”,马车重新又颠跑起来,可怜程桂荣一双小脚,怎么撵得上四条腿的马,她拼命地喊:“快停车,你还我儿子!大磕巴。”
车上一个妇女实在看不过去了,就说:“师傅,快停车吧,她摔下去了,你怎么能不管人家了呢?”
“咳,她有――精神病。”
那个妇女看着跟在车后拼命跑着的程桂荣,自言自语地说:“我看她也不像是精神病啊。”
车上有个男人望着可怜兮兮的程桂荣,笑着对陈大磕巴说:“我说师傅,你是不是睡了人家没给钱啊?”
这句话引得众**笑起来。陈大磕巴急了,“再胡说,我――我把你――你们全卸这儿,我睡谁,我也不睡这――小脚呀。现在妇女解放了,睡个大脚板的,尝――尝鲜,多好啊!”
陈磕巴的这番话,更让大家乐得不行。笑声中程桂荣摔下车的事渐渐地被淡忘了,转换成大磕巴睡没睡这个女人的事了,在人们的视野中,程桂荣的形象越来越渺小,越来越模糊。
说来也巧,程桂荣让陈大磕巴卸在半道上,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正在犯愁的时候,却有一匹马正朝她飞奔而来。骑在马上的正是解放军战士王豆豆。
原来王豆豆出发时就带上了枣红马,他和庄青草到了哈尔滨,见有三个人陪着郝妈妈,于是他就跟庄青草、战士小李和司机说好,让他们多费点儿心。这样,王豆豆就直接骑马往长春奔去。这次王豆豆直接把马拴在刘家粮店门口,并不招呼,直往里闯。刘老婆夫妇丢了媳妇本来就窝着一肚子火,见又是上回来的那个小当兵的,所以没等王豆豆开口,就劈头盖脸地把怨气全冲王豆豆来了。
“好你个贼头贼脑的家伙,老往我家跑,你安的什么心?……
“你这个丧门星,我家与你不亲不识的,你却一次次找我家来勾引我儿媳妇……
“你拐跑了我家媳妇,你倒还敢来?……”
这回王豆豆一路上就做好准备了,听了这一大堆难听的话后,他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大叔大婶,别发火,我只想见你家儿媳妇一面,就问几句话,问完我就立马走人。”
没想到刘老婆却撒起泼来,“我家那个小贱人被你勾搭跑了,你又装模作样找我要人,你这一套别以为我不懂,今天你休想走人。”说完一把扯住王豆豆,王豆豆也不争辩,只顾往里屋看。
刘老大见状就说:“看什么看,真能装!要是没你,那小贱人能离家出走吗?现在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还跑这里来耍我们。”
在证实了艾小凤确实离家出走后,王豆豆也不想和这两个老人多纠缠,见他们揪着自己不放,只得拔出枪来,“松开,给我松开――”刘老大夫妇从没见过这阵势,吓得慌忙松开了手,王豆豆便顺利地出门骑马走了……
此刻,王豆豆见程桂荣摔倒在地,急忙下马,关切地问:“大姐,你怎么了?要上哪儿去呀?”
程桂荣见问自己的是一个说话态度和蔼的小解放军,便说道:“我搭车去龙脉,车老板却把我卸这儿了,这缺德的家伙!”说话间一只手紧紧地抱着那一小袋子粮食。
王豆豆见程桂荣口唇干裂、面黄肌瘦,便从腰里摘下水壶,递给程桂荣:“来,大姐,喝口水吧――”
程桂荣感激地接过水壶。趁着程桂荣喝水,王豆豆问道:“大姐,龙脉有你亲人吗?”
程桂荣想起左光辉,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他发脾气的样子:’你想让全县人都知道我卖了儿吗?让我丢人吗?’她放下水壶,一抹嘴,说道:“关里过不下去了,到这儿找老乡来了。”
王豆豆又问:“大姐,你成家了吗?”
“没有。”说这句话让程桂荣好心酸,自己原本有一个好好的家,有婆婆、有丈夫,更有活泼可爱的淘儿,只因丈夫当了县长,就嫌弃自己,家从此就破了,现在左光辉要么不着家,要么见了自己不是吵,就是骂。婆婆病倒了,儿子也没了,哪儿还像一个家呀!莫不如说没有。
王豆豆拿出一个大饼子,一块咸菜疙瘩,递给程桂荣,“大姐,吃吧。”
程桂荣有些不好意思,她望着黄澄澄的大饼子,饥肠辘辘,但仍推辞道:“小兄弟,你自己吃吧,我不饿。”
“别不好意思了,吃吧!”
见王豆豆的样子非常诚恳,程桂荣犹豫了一下,便笑了笑接了过来,掰成两半,把另一半递还给王豆豆,大口地吃了起来。
“大姐,你叫什么名字?”王豆豆边吃边问。
程桂荣从来没人叫她名字,便信口答道:“我叫王二妮。”
王豆豆一听乐了:“大姐,原来咱俩是一家呀。我也姓王,叫王豆豆。王二妮,这名字叫起来就像家里人似的,咱关里,长辈给女孩起名就好叫个什么’二妮’、’三妮’什么的,女孩子一多,又不会起名,就妮啊妮的往后排了。”
眼前的这个小战士多好啊,瞧人家多会体贴人,又递水又送大饼子的,几句话,人与人之间就近乎了。程桂荣心里这么说,苦笑着点点头。
干粮吃了,水也喝了。王豆豆招呼道:“二妮姐,上马吧。我也去龙脉,顺便带着你。”
程桂荣抬头去看那高大的马。枣红马神气地仰着脖子,显得格外精神抖擞。她又看看自己,不但个子矮小,还是一双小脚,相形见绌。她羞赧地说:“我不敢。”
王豆豆连哄带劝,好不容易才把程桂荣扶上了马,然后自己也跨上了马背。马一颠一颠地走了起来,说是骑在马背上,而实际上程桂荣的整个身子几乎贴着马背。她俯卧着,感到没有一点儿依靠,于是她紧紧地拽住马鬃,实在不行就抱住马脖子。她生平第一次离地那么高,她有些兴奋,那马腿一前一后地迈着,贴在马背上的屁股也在一左一右地扭动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跟着扭动,这使她感到有些坐不稳,仿佛随时有可能从马背上掉下来。她又有些紧张,想要下去,可是又经不住新鲜感的诱惑,她在心里骂着自己没出息。王豆豆看出了程桂荣的紧张,知道她是第一次骑马,就说:“别害怕!二妮姐,我在后面护着你呢,你往后靠紧一点我,没事的。”
程桂荣努力坐了起来,往后靠了靠,感觉后背有了依靠,这下她的心里踏实多了。王豆豆见程桂荣不再害怕,就让马的速度一点一点地加快了起来,马开始小跑,而且越跑越快,终于四蹄腾空地飞跑起来。程桂荣反而觉得比刚才轻松多了,也坐得稳多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向她袭来,她感觉又兴奋又刺激。两旁的树成排地向她的身后倒去,风在她的耳边呼呼地响着,撩起她的长发,飘散的长发时不时地扫着王豆豆的脸。
王豆豆感到脸上痒痒的,鼻子里似乎还钻进了一种异样的味道,他很喜欢,似乎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悄悄地把脸贴近了程桂荣的后脑勺。大概是程桂荣感到后脖领有些痒痒,冷不丁往后一仰脖,正巧撞到了王豆豆的鼻子。这让王豆豆感到鼻子一阵阵地酸疼,不觉“哎呀”叫出声来。
程桂荣听到坐在后面王豆豆的叫声,就问道:“小长官,是不是我的头发没洗,把你给熏着了?”
王豆豆被这一问羞得满脸通红,幸好程桂荣坐在前面,看不着自己的窘态。于是他用手揉了揉鼻子,答道:“没有、没有、挺好的。”停了一下又说:“二妮姐,以后别叫我小长官,就叫我小豆豆吧。在部队上,大家都叫我小土豆呢。”
程桂荣没有见过这么爽朗的人,便高兴地答应着。
王豆豆见她高兴就又说道:“二妮姐,你到了龙脉,要是找不到老乡,就到开荒大队去找我吧!”
程桂荣不好意思地说:“我除了会做饭,啥也不会,笨手笨脚的,你们能要我?”
王豆豆看出程桂荣想去却又有些担忧的心态,就说:“会做饭就行呗,只要你要愿意来,肯定没问题。”
话音刚落,一辆大卡车迎面疾驶而来,王豆豆一勒缰绳,马儿长嘶一声扬起了前蹄,把个程桂荣坐滑梯似的滑在了王豆豆的怀抱里。程桂荣急得喊了起来:“小豆豆,别抱我!别抱我!让人看见了咱俩这样,这成啥了?”
“二妮姐,你是我姐,抱你怕什么?我要是不兜着你,你不早就摔下来了吗?”
两人就这么一路说笑着,让人看了真像一对亲姐弟,不知不觉中龙脉一点点地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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