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二反唇相讥:“你呀,是鬼迷心窍了,叫他给蒙住了,被人家利用了还不知道。”
“你除了知道你的粮食,还知道啥?”刘美玉也火了。
“美玉,你怎么跟你二叔说话的?”刘老婆呵斥道。
看着美玉不吱声了,刘老二的气也慢慢地消了,他望着美玉,不紧不慢地说:“你二叔我不计较你,就我吃了这么些年的咸盐,还看不出来?他林大锤办事太隔路,说不定哪一下子’虎’不正,就会在龙脉县砸锅。”
刘美玉不想再和二叔作这无谓的争论,便闷着头自顾自吃饭,这倒是让方丽霞逮着了机会:“美玉,你二叔劝你也是为你好嘛。那个左县长,办事就是比林大锤稳当,虽说好摆个谱,那也是人家有谱摆呀,人也讲究。就说刚跟他提亲那会儿,对咱家那个照顾……”
刘美玉实在不忍再听下去了,把头一昂说:“二婶,你们看事儿都看哪儿去了,这么眼皮下浅。”
刘老婆见女儿说话这么没好歹,怒目说道:“美玉!你二叔二婶供你念了大学,怎么学得这么不懂规矩,有你这么跟你二婶说话的吗?”
方丽霞倒也并不计较,“不要紧,自己家的孩子嘛!”她望了望美玉说:“要说你二婶眼皮下浅,你爸你妈能跟我说到一块儿去?就说这做生意,眼皮下浅不就看你来买粮给不给钱,给的够不够数,对吧?”说完就望着刘老大夫妇。
刘美玉不耐烦地回敬说:“你们今天怎么啦?一会儿林书记,一会儿左县长,还让不让人吃饭了?告诉你们,要再跟我唠叨这事,我就去当尼姑,谁也不嫁了。”
这最后一句话像让每人吃了噤声丸,一下子,谁也不再吭声了。
刘老大听了半天,弄明白弟弟、弟媳就一个心思:要拿美玉做筹码,把她嫁给左光辉,可以换来对家里的照应,而林大锤是不明白这一点的。但想到美玉已经过继,自己也不便多说,见大家都不开口,就说:“美玉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有新思想,想事儿办事儿跟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她有她的想法。我们做长辈的尽了心也就好了,也不必太过于操心。现在是新社会了,不兴父母包办,美玉她自个儿的事相信她能拿捏得住。不过,做小辈的也应该体谅长辈的良苦用心,不能没规没矩,说一句顶一句,这成何体统?”
这一番话说得四平八稳,于是关于美玉的话题也就此终结。接着又谈了些淘儿啦、长河啦、粮价啦之类的话,也就结束了这顿晚餐。刘老二留哥哥嫂嫂住了一宿,美玉送走了父母,仍回她的开荒点去了。
炊事房里,程桂荣在烧火,炉膛里的火光把她周身映得通红。门开着,风直往炉膛里钻,风遇着了火,火被撩炽得更欢了。程桂荣却有点冷,她往灶前蹭了蹭。王豆豆披着棉大衣走进炊事房,见人人都在忙碌,唯独缺了程桂荣,便东转转西转转。金立荣早明白了他的心思,说:“小土豆,找你二妮姐吧?”
“没有,随便转转。”
明知王豆豆心里想着,嘴里却又不肯承认,金立荣就想故意逗他一逗,就说:“小土豆,你二妮姐病了,大家都在忙,也没人照顾她。”说完就观察着王豆豆的脸部表情的变化。
王豆豆果然不识逗,紧张地盯着金立荣,着急地问:“哎呀!这是真的?你怎么不早说。”说完扭头撒腿就往女宿舍跑,这时,身后一串串银铃般的笑声让他止了步,回转身来,只见金立荣、庄青草、方红霞等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骗我?”王豆豆这才知道自己受了骗,问:“她在哪儿?”
“你不是不找你二妮姐吗?她在屋后烧火呢。”
王豆豆也顾不得别人笑话他,猴急地往屋后跑去,见程桂荣蜷缩在炉灶旁,正在往炉膛里添着柴禾,就把棉大衣脱下给程桂荣披上,关切地说:“二妮姐,天凉,你早上上班早,晚上下班晚,这大衣就送给你吧。快把大衣穿好了,晚上睡觉还能顶一床被子呢。”
程桂荣感激地抬头望望身旁的这个小土豆,一脸的真诚,还知道疼人。她脱下大衣硬塞到王豆豆手里,推脱着:“不用,不用,我不冷,你自己留着用吧!”
王豆豆见程桂荣不肯收,就把大衣往边上柴禾垛上一放,撒着欢儿跑了。
炊事房里还在议论着王豆豆和程桂荣。方红霞对着庄青草的耳朵说:“你说,这个小土豆人可真不错,就是和他二妮姐不般配!一个个子那么小,一个人又长得那么老,两人走在一起,别人还以为是他妈呢!哈哈哈……”说完,忍不住大笑起来。
“去你的,别胡说八道!”庄青草正忙着往锅里倒豆油,她要做豆芽萝卜汤,油烟起来了,她感到有些恶心,想吐又吐不出来。方红霞赶紧把切好的葱花往锅里一撒,“嗞——”地一声,葱香伴着油香立刻布满了整个炊事房。庄青草实在憋不住了,她把头扭向一边,“哇——”的一下呕吐起来。
金立荣、方红霞立刻赶了过来:“青草,你怎么了?”
见庄青草脸色不好,金立荣对方红霞说:“你让二妮先把火停了,锅里放上水。我先送她回宿舍休息,找金大夫来给她看看。”
庄青草摇摇头:“没事的,这些天,也不知咋地,一闻到油烟就想吐,过一阵子就好了。”
“不行!快看病去吧,这里有我呢。”方红霞说着从庄青草手中接过炒菜的大铲。
庄青草被金立荣送回宿舍去了。经过金晓燕的检查,庄青草的的确确是怀孕了。这个消息像一声炸雷,把庄青草炸懵了,她只觉得眼前发黑,一下子晕了过去。等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铺上,金晓燕、刘美玉在身旁守护着,听金晓燕说:“好了,好了。现在没事了。我们走吧,让她好好休息休息。”
她俩走后,屋里只有风在拍打门户的声响。庄青草脑海里又浮现出王老虎狰狞的面目,耳朵里又响起了王老虎那下流的yin笑声,她想起了那时自己像一只无助的羔羊,恐惧地望着一步步逼近的虎狼……她不敢再往下想,那情景每每想起都令她毛骨悚然。自从地塞战斗结束后,庄青草努力把自己融入新的伙伴中,融入到工作中,也已经有了自己的新生活,每一天都过得那么充实,那么快乐。那悲惨的一幕也就渐渐地淡忘了。现在,自己肚子里的胎儿又让她回忆起她生命中耻辱的一段,那是仇人王老虎留下的种,该怎么办呢?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又让她变得心烦意乱起来。
庄青草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没过多久,这消息也传到了武大为这里,犹如晴天霹雳。他最担心的结果还是发生了,和庄青草确立关系以来,庄青草在王老虎那儿忍辱含垢的那一段生活,他想知道,却总是难以启齿。他知道,只要这话一出口,就等于是在揭庄青草的伤疤,他不忍心再伤害他心爱的人了,于是,这就成了武大为的一块心病。现在,厄运终于降临了,他该怎么办呢?这是他无法接受的事实。他想到了庄青草,想去看看她,此刻她一定更痛苦,更负疚,他不知道她会怎么折磨自己,他应该到她的身边,给她一些安慰。可是,怎么说呢?他连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么去安慰别人呢?他的心在滴血,额头上沁出了大颗的汗珠。此刻,他不能去她那儿,不能让自己的痛苦来加深她内心的负疚和痛苦。他现在需要发泄,于是一扭头冲出了屋,在荒原上拼命地跑,他不知要跑到哪里,跑啊跑啊,终于跑得筋疲力尽了。他向四周看去,自己已经跑到了龙脉山里。他想起这个地方原来是王老虎的山寨,山顶上的那杆虎形旗早已化作了尘埃,脚下曾是被王老虎霸占的地塞粮库。庄青草就在这里遭受了王老虎的蹂躏,他在这里为救庄青草还挨过王老虎的一枪,可这个大恶魔居然从自己的眼皮底下逃走了。武大为恨得咬牙切齿,他掏出手枪,冲着地库入口方向“砰——砰——砰——”一连放了三枪,并歇斯底里地喊道:“王老虎,你上造八辈子孽,下缺八辈子德,我跟你没完——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畜生——”
不料,这突如其来的枪声惊动了地库的守卫部队,以为有敌情,便循着枪声迅速出动。当在山坳里发现开枪的人是武大队长,以为他是在打猎,问了几句就撤回去了。
庄大客气一整天都在挖河工地上。庄青草和刘美玉、金晓燕商定:这事,谁都可以告诉,唯独对她爸要瞒着,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她是怕她爸接受不了,更怕她爸错怪了武大为。
傍晚时分,庄大客气回来了,一进场区就有人告诉他,他女儿病了,他扔下工具就往庄青草的宿舍跑。当他慌慌张张地闯进宿舍,见青草躺在铺上,金晓燕在边上照料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说:“青草,你这是怎么啦?啊?”
青草见父亲来到自己身旁,稍稍欠了一下身子,招呼道:“爸,您坐!”
金晓燕望着他们父女俩,对庄大客气说:“庄大叔,现在没事儿了,她没什么毛病,就是劳累过度,一下子晕倒了,给她打了针,吃了药,休息休息就好了。”金晓燕不会撒谎,说话时脸红心跳的。
庄大客气这才松了口气说:“哎呀,刚才听人说你病了,可把我吓了一大跳。”
这时,在外面折腾够了的武大为拖着疲惫的身子,低着头,有气无力地走了进来,见了庄大客气也不搭话,径直走到庄青草的身边。
庄大客气带着责问的口气问:“大为,喂,叫你呢!青草晕倒了你知不知道?”
武大为懒懒地答道:“知道。”
这一下,庄大客气更来气了,“知道,你怎么像没事儿人似的呢?啊?”他越说越激动,“我跟你说,我可是答应把姑娘给你了,你忙,我理解,可是在她有病的时候,你也不能不管不顾啊,瞧你这蔫头耷脑的样子。”
庄青草见爸把事全弄拧了,还摆出一副老丈人训女婿的架势,不问青红皂白就迁怒于武大为,怕爹把他逼急了,又不知会干出什么傻事来,于是就吃力地喊道:“爸,你知道啥呀?”
金晓燕见庄大客气错怪了武大为,也赶忙替他解释:“庄大叔,你不知道,武大队长不是这种人!”
庄大客气的倔脾气一上来,不依不饶地说:“反正,闺女是我的命根子,她要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
庄青草生气了,撅着嘴说:“爸,快别说了。”
庄大客气还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我不说?这还没结婚呢,我要不说,往后你们结婚过日子你要遇上这样的事儿,像他这样能行吗?啊?”
武大为是个聪明人,庄大客气责怪自己对庄青草的病不尽心尽力,一屋子人都不解释,知道是把怀孕的事瞒下了,也就将计就计地赔不是:“庄大叔,是我不对!”
庄大客气就愿意听年轻人说服软的话,见武大为认了错,也就不再计较了:“好,年轻人知道不对就行,以后改就好。”
庄青草见武大为受了委屈还要认错,心里很不好受,又不好说穿,就对庄大客气说:“爸,你累了一天了,快去吃饭吧,我要和大为说会儿话。”
金晓燕知趣地说:“庄大叔、美玉,走,咱们吃饭去吧。”
屋里只剩下武大为和庄青草两人了。庄青草一下子扑到武大为的怀里,哭泣起来:“大——为——,我对不起你!王老虎这王八蛋,干的缺德事,让你来背黑锅。这事又不能对我爹说,他老人家要知道了,非得气疯了不可。大为啊,委屈你了。”
武大为抱住庄青草,听她哭诉着。左一句“对不起你”,右一句“委屈你了”,让武大为心里很不是滋味。庄青草一个姑娘家被王老虎抢了去,她有什么错呢?他不能再往她的伤口上撒盐,他听不下去了,就说:“青草,你别说了,当初咱俩好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你被王老虎抢走那么多天,我担心可能会有这样的后果,但我尽力往好处去想,可不幸的事还是发生了。不过,你要相信,我能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半点也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恨王老虎,这笔账要算在他的头上。这事,我已经有了思想准备,我能经受得住。”
庄青草听武大为跟自己说了掏心窝子的话,她理解武大为,哪个男人能经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呢?让自己心爱的人怀上自己仇人的孩子,还要替仇人背黑锅。她被他深深地感动了,眼泪汪汪地看着武大为:“说句老实话,我被抓到王老虎那儿,想死的心都有,与其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可是每当我想起我爸,这一念头就打消了。我们父女相依为命,我要是没了,他该怎么活呢?我爸对我……”她又抽泣起来,“我是想,只要不死,总能盼到出头的那一日,所以,我就算强挺着活,也要为着我爸活着……”
武大为和庄青草虽说已经处了一段时间了,但还没有像今天这样两人敞开心扉推心置腹地谈过。武大为说:“青草,我知道你们父女之间的这份感情,你有这颗孝心,你善良,我能拥有你的这颗心,就知足了。”
庄青草感动地哭出了声:“大为,你真好!”
武大为也动情地抱紧了青草:“我是军人,虽然是因为救你而负的伤,但这是我作为军人应该做的,你也不要有报答我的念头,如果仅仅是那样,我不能接受。”
“大为,我爱你!”庄青草把武大为抱得更紧了,彼此能感受到对方咚咚的心跳,停了一会,庄青草松开手,认真地望着武大为说:“大为,这肚子里的孩子,我想做掉他,可是我害怕,我妈就是得了产后风才死的。”说着打开包袱,捧起那双绣花鞋,给武大为看,“这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的纪念。”
武大为接过那双绣花鞋,那是一双绿色缎面软底鞋,鞋沿是黑丝绒滚口,鞋头上绣着一对鸳鸯戏水。武大为看着庄青草的肚子,突然做出一个果断的决定,便对庄青草说:“看来你爸现在还不知道你怀孕这事,不过,纸总包不住火,这事儿迟早是要露馅的,不如咱俩立马结婚,这样纸不就把火包住了吗?再说你爸他也不知道我是哪儿负的伤。”
庄青草又惊又喜,她望着武大为,拍拍自己的肚子:“你放心,这小崽子一生下来,我就把他弄死。”
武大为制止道:“别胡说,这样做,你就不是庄青草了。”他苦笑着说:“你肚子里虽然是王老虎的孩子,可这孩子没罪啊,再说这也是你的孩子,是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多么博大的胸怀啊,庄青草激动得泪如雨下,她心里发誓,要一辈子待武大为好,伺候好他,啥事都依着他,顺从他,宁可委屈自己也不委屈了武大为。那时的女人能做到这样便是大贤大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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