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点都不奇怪哦,少年。”
一把年老到让人忘记岁月的声音穿了过来。
与此同时,上条当麻突然觉得自己的身体失去了控制。一股奇怪的异样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四肢和躯干只不过就是几秒钟的时间便失去了力气,如同破烂了关节的人偶一样,咣当一声躺倒在了地上。
“上条大人!!!”
身体还没有彻底地恢复,但是情急之下梨果还是挣扎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趴到了上条当麻的身边,将他的身体少许扶起了一点。
此刻在他的背上,插着一支小小的吹箭。
“这是……”
“哈哈哈,不要着急小梨果(ちゃん)那可不是杀死人的毒药哦。那只是让人的身体麻痹大概三个小时左右的神经毒素而已。”
这个声音?!
这个熟悉到让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的声音!
津久野梨果将上条当麻的脑袋放到了自己的大腿上,确认过他真的没事,只是全身麻痹之后才转过头看向了苍老声音的源头。
从上条原本位置的阴影处,缓步走出了一个佝偻的影子。
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干瘦的身形,布满了周围的脸庞。他的脸上有着亲切而又和蔼的微笑,仿佛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老先生,但是他的笑容里却充满了对所有人的鄙夷,仿佛是任何人都是他脚下的蝼蚁不值一提。
对于lv.3的津久野梨果来说,这个老人有个熟悉的名字,是她的恩人。
没错,仅仅是单纯的lv.3的津久野,而不是津久野梨果本身。
他是……
“好久不见了,小梨果。还记得我的吗?”
“我不会忘记您的,播磨宇良桐(はりま-うらぎ)老师。”
曾经教导津久野梨果,获得能力,成为能力者,并且让她一路踏上lv.3的恩师。即使在分别之后,他所留给梨果的遗产依然支持着她,使得她变成了今天的lv.4的大能力者——即使那是她所不想要的东西。
虽然限于自己的身体不方便,但津久野梨果还是认真的给自己的恩师行礼了。在换来了对方点头示意之后,她挣扎着站了起来,挡在了他和上条当麻中间。
“那么久没有见了,可以让我问一个问题吗?”
“还有什么是你需要问的吗,小梨果?难道你的能力没有给你答案吗?那些让你又爱又恨的白色文字,没有浮现在视野里,出现在老头子我的头顶上吗?”
对于梨果的能力,可能他要比梨果本人知道得更加清楚。
所以他猜的一点都没错。
就在梨果本人轻轻放下上条当麻的头颅,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她的能力就自动发动了,并且给出了确切的“预言”。
“播磨老师您是pd的事情,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但是我想要问的,并不是现在这件事。”
“哦?”
“我想要问的——是曾经的那件事。”
名叫播磨宇良桐的老者已经知道了梨果想要问的问题,他的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露出了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当时……交给我的三亿円,真的仅仅是我能力的测试吗?”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你都念念不忘吗?不过老头子觉得这件事情你也应该知道答案了,毕竟必要的条件已经充分展露在你的面前了,不是吗?小梨果。”
当年为了测试梨果的能力而将三亿円交给梨果,让她在三天内变成了六亿;之后被学院都市调离了梨果身边教学岗位的不是别人,正是播磨宇良桐。虽然当年对尚且年幼的梨果说是要进行“更加真实”的能力测试,但是现在想来根本是没有必要的。
就算是要进行类似的测试,方法还有很多,根本不需要冒那么大的风险让还是小学生的孩子操作三亿日元的短期低息贷款,不论怎么考虑,都只能证明播磨老师有自己另外的想法。
“好长时间没有教你东西了,不如让我们来进行一下教学活动吧?反正那个小子至少有三个小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所以我们也有的是时间。”
播磨老师并没有正面回答梨果的问题,而是转瞬之间进入了当年他给梨果上课时的模式。
“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纠正你的一个错误的概念,如果我问你小梨果——你的能力属于什么系统,你会怎么回答我呢?”
“……我的能力lv.3的……不,是lv.4的概率预测,是属于预知系的能力……”
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不管是在哪里登录的信息,都注明了自己是预知系的能力者。虽然预知系的能力者在整个学院都市中也有不少人存在,但是达到这个等级的似乎自己还是第一个。而且更加重要的是,自己的能力发挥作用机制依然不明,和其他人的都无法进行横向的比较,这才是最要命的一点。
不过,播磨老师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最初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仔细想一想的话,就会觉得很奇怪了。小梨果,我问你——如果你真的是预知系的能力者,那么为什么看到的不是‘未来’或者‘可能’而是‘数字’呢??”
这……
津久野梨果垂下眼帘,认真地听着播磨老师的讲解,不管这个人的品行和操守如何,他的才智是的的确确货真价实的。
“既然是百分比的话,那么也就可以得出一个答案——你的能力,是通过计算得来的。”
这其实是一句废话。
只要任何在学园都市上学或者工作的人,对于超能力开发有一定了解的话就会明白,任何能力能够实现的原因就在于亮点——一个是“个人现实”它确立了每个人能力的类型和模式;另一个就是计算能力,它决定了每个人能力的强弱与否,换言之也就决定了能力的等级。能力者等级的提升往往并非是能力本身性能的提升,而仅仅是能力者的计算水平超过了之前的那一个阶段,得以将自己的能力强化到了某个新的水平——这样才被称之为等级的升级。
就算是预言系的能力也是这样的……
可是,这对于津久野梨果来说却是非常有启发的一点。
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的能力的作用机制其中很重要的一部分原因就在于能力的发动并不需要她本人主观上进行计算和控制。如果将这部分也一起列入考虑的话,那么她的能力就变得让人匪夷所思了。
不需要能力者自身进行主观计算的超能力,那算是哪门子的超能力?除非她本人是“原石”不然的话使用超能力就必须进行计算。但津久野梨果是在小学时代接受了超能力开发之后才获得了现在的力量,那么也就可以排除了她本人是原石的情况了。
换言之——自己的能力,究竟是如何得到那个数学(概率)上的结果的呢?
播磨宇良桐自然明白曾经的学生陷入了沉思,这也是他最喜欢这个学生的一点。
“当然,任何的超能力都需要以计算来施展。那么同样的我又要再反问一次——既然是计算,那么其计算的数据,又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要进行计算,不论问题还是答案,都是“数”。既然能够得出以百分比形式表现的结果,那么就算是不论过程,其构成计算的元素——也就是数值必然是存在的。这些数值的本身,其实就有可能是“个人现实”所撷取出来的东西。
那样考虑的话……
将自身的情况代入,自己的计算能力不断提高可以让自己的概率预测变得越来越准确;而同时如果那是“概率”的预测就必然牵扯到了数据样本,只有当数据样本详实并且有效的情况下,才能够进行精度足够高也足够准确的计算。
唉?
可是这样一来,数据样本究竟是怎么得到的?
自己的能力到底是从哪里搞到的数据,让自己的计算能力进行计算的呢?对于津久野梨果这个人来说她自己的个人现实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说,自己从一开始就理解错了?
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的梨果,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而仿佛是在欣赏这个表情一样,播磨宇良桐的笑容变得愈发让人不寒而栗起来。那干涸了的眼窝中的眼球,仿佛是要掉出来一样死死地盯着梨果的脸和她的唇。
“我……不是预言系的能力者?”
“准确的说来,你的能力虽然表现形式是预言,不过本质上并不是。”
这也是当年播磨也没有参透的秘密,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
“你,其实是……”
“我,其实是……感知类的能力者?!”
“没错,这一点才是你一直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控制自己能力的最大关键。”
如果不是预言能力的话,单纯地控制能力不给出答案是不对。就好像一根水管,明明有阀门却不使用,偏偏硬是去堵住出水口——如果出来的水(等级)还很小的话,当然没有问题,但是当水的排泄量(等级)上升到无法光靠在出水口堵东西就解决问题的话,那么本身也就不受控制了。
这也是为什么,津久野梨果总是无法控制的最大的原因。
可是……
“如果,如果我是感知系的超感知能力的话……那么为什么会没有我能力的外在表现形式?”
所谓“感知系”以往记录的能力大都包含了五官感觉的强化以及其延伸的联觉能力。这些能力者特别是视力强化的能力者往往在使用能力时,双眼都会有些微的色变。不过津久野梨果从来就没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眼睛、鼻子、舌头或者耳朵和正常人相比有什么不同,根本不像是一个感知系的能力者。
“因为还没有到达极限啊。”
播磨宇良桐的笑容稍稍收敛一点,似乎是在回味着曾经的某些事情。
“我让黎筑有叶告诉你了吧?你虽然用错了控制能力的方法,当时你的能力依然在不停的升级。就在今天的早些时候,到达了lv.4不是么?那么你认为,当你完全不知道它的原理的时候,能力增长的原因是什么呢?”
津久野梨果陷入了沉思。
的确,之前自己一直都不明白自己的超感知能力的分类类型,也就完全不知道如何去控制自己的能力,但即使是这样,能力依然不停地运行着。一直到了今天的早晨突然之间就升级了。也就是说,这能力的升级并非是主动提升的计算强度的类型,也不是领悟新的个人现实的类型——是某种客观的存在,可是持续提升自己的能力,而且也只能提升自己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就跟自己曾经的恩师所说的一样,必须要关注自己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才对。
自己的能力是超感知系的能力,但表现出来的方法是计算过后的概率。而如果要计算概率,就必须首先得到尽可能详细和正确的基本数据,这些大量的“数”通过计算之后,就变成了自己的能力的“结果”。
乍一看的话,似乎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的。
但是如果加入条件,将感知系的特点和结果互相比较的话,就会得出一个惊人的结果。
也就是说,假设梨果的能力的概率预测是以准确率来评测能力等级的话,那么她的能力等级的高或低,其实并不完全取决于她的计算能力,反而更加依赖于数据的“量”。
也就是说……
“如果给我大量的,实际的数据。即使没有我的超感知能力,我也可以获得绝对的概率预测准确率……”
不依赖能力的能力者——个人现实和计算力,两者脱节的能力者。
这大概就是津久野梨果的正体了吧?
奇妙而又矛盾的螺旋。
“清楚了吗?”
“感谢您的教导……可是我不明白,播磨老师。”
梨果恭谨地向播磨致谢,但却依然戒备着他。
“事到如今,你又找到我甚至不惜让人掳走我,是为了什么呢?”
“很简单,让你成为‘神’。”
津久野梨果歪了歪脑袋:“是说lv.6的事情吗?‘以非神之躯,领悟天意’?老师您明明是最不相信这种梦想的人才对啊?”
“几年没见,变得牙尖嘴利了呢。”播磨宇良桐不怒反喜,像是看到自己成长的孙女已经到了反抗期的爷爷一样,将双手背在自己身后,继续问道,“对于小梨果你来说,我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您是一个自私自利到极点,只考虑自己而不会考虑别人的人。可是您充满了才智,充满了对未来的热情,也充满了对科学的信仰;可惜您既没有同情心,也不会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您认为所有的一切都应该有自己的蓝图,每个人都应该走向切实而固定的道路,使得社会的资源最大化——但是这里面,却偏偏不包括您自己。”
简直就像是在念着一篇长长的人格分析报告一样,津久野梨果将当年深埋在心中,对这位老师的敬佩和憎恶统统倾泻了出来。不要说是播磨宇良桐,就连梨果自己都有些吃惊。
“看来我得承认,你是我最优秀的学生,也算是了解我了解得最深的学生。不过只有这点你还是说错了——你绝对是不可能成为lv.6的,我也从来没有期望过你成为它。”
像是在组织措辞一样,他捏了捏自己的下巴。
“可是,你有潜力能够成为第八位。”
梨果几乎下意识地惊叫起来:“lv.5!超能力者?!我?”
“如果你的能力的成长极限是大脑所记录的‘数’的多寡和精度的话,那么是不是可以换言之,以其他的方法完全准备好这样的‘数’就可以让你成为绝对的超能力者呢?”
实际上,可以将津久野梨果本人当作一个人型的树形图设计者(tree·diagram)进行类比。树形图设计者借助搭载在织女星一号上,对地球上所有空气粒子的动向进行观测,而以此为依据甚至可以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天气预测。
与此同时,它还负担了整个学院都市所有实验的计算任务,诸如药物反应、生理反应、电子反应等,而进行计算的基础就是人类所搜集到的基础数据和信息。
也就是说,如果将这些信息交给津久野梨果的话,那么她是不是也可以像是树形图设计者一样,通过计算得到“未来”呢??
“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梨果张口就要回绝,可就在这个时候自己的面前突然跳出了新的文字。
“播磨宇良桐所说的事情是正确的。”
这是……
“同时,逃跑的几率是0%”
为什么……
自己的能力比自己的大脑先一步发现了事实。
播磨宇良桐绝对不可能独自一人前来,事实上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人躲在了暗处,随时都准备对自己进行攻击吧?弄不好,就是之前在医院想要劫走自己的黎筑有叶。
而现在的状况,上条当麻因为中了神经毒素而无法动弹,原本整件事情也都跟他没有关系。再将他这样牵扯进这件事情里面来,恐怕他的性命也是难保。
果不其然的是,当梨果想到这一点的同时,她的能力也给出了同样的答案。
“上条当麻的死亡率——50%,51%”
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推移,他的存活率也就越低。梨果一点都不怀疑自己的恩师有着杀人灭口的决心——原本他就是这种人,事到如今也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仿佛是看出了津久野梨果在踌躇着什么一样,播磨宇良桐将最后一根稻草压向了自己曾经的学生。
那纤细的肩膀,白皙的皮肤和裸露在夜空下,反射着月光的长发。全都无法让他停留下自己的目光。
这些都不重要。
“小梨果……跟我走吧。”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就杀死上条大人么?”
梨果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他,有些愤怒地问道。
“那反之,如果我答应了你,就又会怎么样呢?”
“虽然老头子我是个无耻之徒,不过好歹还是讲信用的。”他从自己的口袋中摸索出了一支无针注射器,透明的药桶里有着某种黄色的液体。“这是神经毒素的解药——如果你跟我走的话,老头子我就放了这个小子。”
梨果瞪视着播磨宇良桐,像是要用自己的能力彻底看穿他一样。半天之后,她似乎确认过了所有的方法,所有的可能性,但还是放弃了。
“我明白了,播磨老师。”
不管是逃跑,或者是正面攻击,她用自己的能力将所有可能的未来都“运算”了一遍。不管如何,带着上条——甚至只是自己逃生的可能性都无限趋近于零。如果自己的能力正如播磨所说的一样,是通过庞大的“数”所确定的概率性未来的话,那么最后剩下的就只有一点点微小到小数点后十几位的,或许永远都不会发生的“奇迹”而已。
走到了播磨的面前,津久野梨果从他的手中接过了解毒剂。在犹豫了一会儿后,又转身走到了上条当麻的身边。
7月的夜风,在此时仿佛是一首哀愁的歌一样,发出宛若哭泣般的声音。
上条当麻的全身依然麻痹着,仅仅只能挪动自己的眼球,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少女轻轻捧起了自己的脸。
“谢谢您,谢谢您,上条大人。但是请不要再来找我了,下一次您再来救我的话……一定会死的。我的能力——预测未来的能力就是这样告诉我的。所以……”
用抖颤着的手将无针注射器贴上上条当麻的手臂,随着黄色液体的不断减少,全身麻痹的状态也逐渐恢复了过来——上条当麻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和四肢终于又再一次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与此同时强烈的恶心感也从自己的胃里开始往喉咙里窜了出来。
不行了,要吐了……
比起这个,更加重要的是面前的女孩子。
哭了。
对于上条当麻来说,比起珍珠和宝石更加宝贵的东西,一颗一颗从津久野梨果的眼眶里渗了出来,滴落到自己的破烂的衣衫上。那眼泪有着惊人的温度,仿佛是有着什么特殊的效果一样,一点点小小的温热渗进了他的胸膛里。
啊啊啊……自己是多么的无力啊。
上条当麻在心中悔恨着。
一直只是在装帅,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
“放……心……吧……”
运用自己还不是非常利索的舌头,上条当麻再一次做出了保证。
“相信……我……绝对,绝对会来……救你的。”
少年仿佛是要将自己的承诺具现成实体,交给面前哭泣的少女一样,轻轻地,也挣扎地,将自己的手覆上了少女的手腕。
“所……以……等着我就……好。”
津久野梨果仿佛是在安慰少年一样,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柔若无骨的手掌里传来的,是对未来冰冷的绝望。
“谢谢你……”
接着,少女松开了手,重新站了起来。白色病服所带着的一股消毒剂味道混合着少女的体香钻进了上条当麻的鼻子中,让他的精神为之一振。
就好像是少女的诀别一样。
“再见了,上条当麻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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