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是那种普快,唧唧晃晃不紧不慢地象从上世纪30年代一路开过来的。
车内又破又脏,仿佛上了年纪生活愁苦的已婚女子,怎么打理也不能再现青春,索性只是敷衍。
乘客们缺乏兴奋地在座位上折叠了手脚,遥想着离别的家乡和陌生的城市。
我象一个到过世界许多地方却没有一个爱情的中年男子,对于下一个站点毫无奢求地淡漠。
“彩蝶”一直在用手机往外发着短信,正好我可以心安理得地不和她搭讪。
刚刚立秋的天气,还是很热,再经过人群体温的加法运算和个体心理的加权处理,这热就更加急躁起来,唬得头顶的电扇东跑西踮儿。
“啪!”一声洋溢着肉感的脆响,接着是女人用声音演出的戏剧**部分。
人们都从座位上站起来,伸着下巴和眼珠,看热闹兼舒展手脚。
舞台就在前边,和我们只隔着座位的靠板。
“彩蝶”也立在我身边,举着手机,那架势好象热心人马路边上要报警。
原来是一个男人在打女人,旁边另有一年轻拘谨的男子拉劝息事,
女人只顾加进演出元素,调动身体大关节做大幅运动,声音依旧主导:
“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
他们一律民工的打扮和神情。
乘警还没来到跟前,男人――40岁左右,壮蛮中透着老实憨厚――
就用整个脸瞅着乘警,惊惧而自信,一手指着女人说:
“她是我女人,她是我女人。”
精彩的戏剧往往会有意外的冲突――
谁也没想到“彩蝶”这时会喊:
“是你女人就随便打呀!你妈是不是女人?臭男人!”
那男人正窘迫得不知所以,这时象落水的狗见了岸边的兔子,半是忌恨半是自救:
“你这小妮儿你骂人!碍你啥事儿?”
说着向“彩蝶”欺过来。
本来我正冷眼看着“彩蝶”,象生物学家对昆虫的解剖研究。
女人是需要保护的,我不能让这只“昆虫”受到伤害。
于是我伸出去一条手臂,护住了“彩蝶”,对那男人说:
“大哥,你打女人习惯了是不是?”……
“彩蝶”并没有谢我,不管是矜持还是傲慢,我都不在乎。
她只是气呼呼望着窗外,胸脯一起一伏。
这胸脯饱满结实得象一所房子,象一个家,象母亲,如此亲切;
又象一个伤口,一个伤疤,那样痛楚。
――我烦闷地转过脸去。
开始有人观察“彩蝶”和我――男人的艳羡和嫉妒,女人的疑惑和不屑。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把揪起我的心说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的大脑一半去安慰我的心一半指使我的嘴说啊――知道嘿嘿怎么会不知道。
中间一个呆板的笑,好象第一次作恶的人给自己壮胆,兼有弱化罪行的作用。
那声音接着说我以为你会给我打电话――没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还记得不。
今天是她的生日也是我们的相识日。我并没有忘。
总有一些日子在我们的记忆里特别厚重,厚重得从岁月中脱离出来,郁郁在某个角落里,不经意间碰痛你的神经。
它的特别,象日历中撕掉了一页,别人看这日历平常而正常,
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一页彻底被油浸润过,干了以后透明而生脆。
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再和她联系;我已经习惯了把她放在记忆里。
联系就象反复跳进一条河里,把水弄脏弄浑弄麻木,这条河原来的美丽就不复存在了。
在我哄那个声音的时候,“彩蝶”――坐在我和另外一个男孩中间――站起来要出去,她竟然不肯侧身而过,在我起立顺便看她的时候,发现她眼睛三分之一的水域里泛起嘲弄的浪花。
那个声音这时问我怎么不说话了。
等我刚坐下来继续哄那个声音,“彩蝶”又回来了,在我左侧说:
“帮我看着厕所的门!”
然后不等我明白过来,就拉起我拿手机的右手,往车厢接口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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