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江潮涌动,水天相接之处尽是白茫一片,晨风中带着萧瑟的寒意,吹得那枯黄的芦苇荡推开层层波浪,飘散着还未落去的芦苇絮。
狂风撩动之间,白色的芦苇絮漫天飞舞,似乎受尽了这终日里苦寒的乌江水,想要借着三尺清风离尘而去。
只是一番飘零之后,依旧逃脱不了凄清的宿命,相继落在了江水之上,随波逐流,终不见了踪影。
清幽的江波之上,一只小木舟摇晃驶来,船身被江水上洗刷成了暗淡无光的褐黄色,船舷上生着一圈的青苔,因木舟的摇晃,在江水中层层舒展开来,犹如在船的周身绣上了一道绿色的璎珞。
离江边数丈,撑船的老渔夫放下了手中的竹篙,花白的长发用一根木簪束着,江风吹来,稀松的白发散乱了开来,遮住了那张被沧桑刻满皱纹的脸。
坐在船头,用粗糙的大手拨了拨遮住浑浊双眼的头发,眯眼看着江的尽头,一缕晨光正缓缓升起,那里,江水遍洒了金色,褶褶生辉,煞是美丽。
拿出腰杆上挂着的酒葫芦,葫芦沿口而下有道裂纹,老渔夫看了一眼,不由得叹口气,拔开木塞,顿时一股带着酸味的酒气飘散开来。
小心的将葫芦递到嘴边,喝了两口,稍后将葫芦塞上,闭了眼靠在船边,在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的淡然与安闲。
红日跃出江面,霞光万丈,半染水墨,老渔夫悠悠地睁开了眼,将怀中的葫芦小心地挂在腰间,一阵江风吹来,寒凉未散,让他生出丝丝的冷意,手在葫芦上婆娑了几下,终究还是裹紧满是补丁的麻布袍子,并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隐约间能感受到残留在上面的酒味。
搓了搓手,拿起船舱中那已经缝补了多次的渔网,仔细的检查了一遭,这才将这张寄托着希望的网撒下,继而双眼盯着水波粼粼的江面,心中暗自盘算着起网的时辰。
“唉……”
一炷香后,老渔夫望着渔网中挣扎的零星几条小鱼,额前那如刀刻的皱纹显得越发的深壑,心头生出了不可抑制的惊怕。
果真是龙王爷发怒了。
十多天前的那个夜晚,江中莫名得出现炸雷般的响声,将他惊醒,虽然好奇,可胆子小的老渔夫哪敢出屋瞧上一瞧?
整夜的辗转难眠,一直熬到天明,外面才没了动静之后,穿上袍子出去转了一圈。
可这一看,便是吓了一大跳。
一夜之间,江水漫了岸堤数里,积水遍地,待他乘舟到了江上开始忙活生计时,才发现水面上尽是翻着白肚皮的死鱼。
那场面极为诡异,饶是他活了这么多年,都未曾遇见过。
自打那时候起,老渔夫便很少能打到鱼了,一辈子住在江边上的他明白,这是龙王爷的惩罚。
心中,不免满是酸楚。
靠山吃野,靠江吃水,若是打不到鱼,这日子还怎能过?
将几条小鱼放入到船舱里那只盛了水的木桶中,老渔夫虔诚的低声祷告了几句,又将渔网撒下,许久之后,再提起,依旧是那番几尾小鱼在挣扎着,网洞上留着的水泡折射出让他心凉的斑斓光彩。
小舟又往前划去,不知不觉,已到了江心,老渔夫的脸上满是苦涩,额头上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正当他要继续机械地撒网之时,无意中瞥见远处一只轻舟行来,船头立着一白衫少年,半束的长发随风飘动,腰间系着玄色织金带子,带子上挂着一只幽绿的玉环,江风吹过,衣袂飘飘。
这幅装扮,老渔夫知道,少年是富家子弟,光鲜亮丽,衣食无忧。而打渔的他,这辈子活着,便是为了口吃食劳累奔波。
叹了口气,正要将手中的网撒出去,突然风云骤变,不知从何处吹来了一股阴风,小舟剧烈的摇晃起来,老渔夫赶忙着丢下渔网,欲取来竹篙撑舟靠岸,奈何船身摇晃得太过剧烈,还未转过身便跌倒在舱中,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船如薄叶摇曳晃动,冰冷的江水顷刻间便漫进了船舱。
即便是弄了半辈子的舟船,老渔夫也被眼前这情形给吓得脸色发白,最后竟是闭上眼不敢去看泛起巨浪的江面,跪伏在船上,口中不断念叨着龙王爷息怒之类的话语。
“老伯,你可安好?”
不知何时,船身平静了下来,老渔夫睁开眼,发现之前见到的那个少年已经立在了他的船头。不远处,江水依旧翻涌怒吼,可身下的小舟却平稳轻快的往着岸边行去。
此刻,少年手中拿着他的竹篙,一端支在那崭新的轻舟上,带着它一道行着,想来有些吃力,白皙的额前生出丝丝的汗珠。
回过神来的老渔夫连连拜谢,之后又是在舱中跪下,对着江水磕头行礼,请求龙王爷开恩。
“呵呵,老伯,这世上哪有龙王爷,不过是变天罢了。”
听得这句话,老渔夫脸色大变,伸手向前,想要捂住少年的嘴,待看到对方身上的云锦长衫,又急忙收住了他那有些泥渍的手。
“这位公子,不可乱言,万一被龙王爷听到,就糟了。”
说着,又是对着江水跪下,小声的祈求龙王爷宽恕,而始作俑者的少年却是不以为意地笑着扬了扬头,江风吹过,落下他额前的滴滴汗珠。
也许是老渔夫的祈祷有了作用,风浪渐渐平息,那苍老的面庞上露出一丝欢喜,跌坐在舱中,长舒了口气,胡乱的地擦着脸上的汗水。
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不敬,老渔夫怯生生地看了看少年,有些怯懦的小声道,“公子,龙王爷可是不能冒犯的,前些日子,江水滔天,倾漫江堤数里,江面上更是泛起无数的死鱼,老汉打渔一辈子,可是自打那以后,便再也没有抓到过像样子的鱼了,这就是龙王爷生气了,所以才有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情发生。”
听着这话,正在驾驭船只的少年眼中露出惊喜之色,“老伯,这事情发生多久了?”
满是沮丧的老渔夫虽不解他为何这般问,但还是仔细的想了想,“算上今日,应该是一旬又五日了。”
少年的剑眉皱起,眼盯着江面,像是在想着何种问题,好一会,才低声道,“前些日子,是在水川城,算算时间,差不多是十来天,凭借叔父的身手,应该是到了东唐。而此处的江水之下残留着数道的气息,其中一股是‘龙蛇九变’心法,这绝对错不了,而鱼群被杀气所震慑,自是不敢经过。”
老渔夫也听到了他话中的‘水川城’三个字,住在江边的他明白,那是隔江的西汉州城。
看来,眼前这少年是汉人。
想起这些年汉唐交战不断,早已经是死敌,顿时,对少年的感激化为了虚无,心中莫来由的涌出了恨意,但他年老体弱,又不能愤起杀之,只好用眼睛狠狠地瞪着少年。
后者也是察觉到了老渔夫的神情变化,温和地笑了笑,不再作声,寂静无声下,小舟靠到了江边之上。
少年一跃而起,踏上岸后,对着老渔夫笑道,“老伯,我那只小船送你了,你的船不牢,江上时起风浪,舟船当不能粗陋才是。”
说完,也不管老渔夫应声与否,转身离去,刚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回首讪讪的笑了笑,“老伯,你知道信阳城怎么去么?”
信阳城是东唐临江要塞,少年相信,叔父或许会在那里。
老渔夫面无表情,眼中有着挣扎之意,良久,举起右手,指了指东南方向。
“多谢老伯”,少年对他摆了摆手,正欲离去之时,却又开口道,“老伯,今后打渔去三十里开外的江水处,那里,会有很多鱼。”
说完少年便大步离去,留下老渔夫很是复杂地看了看身后那艘崭新的榆木船,最终取下腰间的葫芦,又是饮上了几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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