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尚chūn穿着蓝sè府绸长衫,身形高大微胖,jīng神矍铄,灰白sè的短发梳的一丝不乱,一双始终略带微笑的眼睛,显示了他的睿智和看透世间一切的通达。他的身上有老派知识分子的固执和新派学者的儒雅,毫无疑问,年轻时的江尚chūn绝对是个丰姿俊雅、满腹经纶的才子帅哥。
江尚chūn亲切的看着自己的外甥,这个由他一手培养出来的红sè诗人,现在又成了他的女婿。很是欣慰的同时,也有一种深深的不安和担心。
“振邦,我现在在研究南方zhèng fǔ的三mín zhǔ义,民族、民权、民生。我历来看中民生,他们关于民生最主要的政策主张是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你怎么理解这个主张?”江尚chūn端着烟斗笑问。
“当今中国最大的民生是农民问题,而其核心是土地,所以平均地权、耕者有其田,是改善民生、实现社会共富的唯一出路。”秦振邦认真的回答道。
“这点我明白,但它仅仅是一种政治主张,而且没有新意。从陈胜吴广那个时代开始,历朝历代的造反者们都是用这个口号来号召底层民众拥护自己的。但结果如何呢,什么也没改变,新贵族代替旧贵族,新的特权阶级代替旧的特权阶级,仅此而已。所以,我不关心口号,我只关心结果。将来南方国民zhèng fǔ如何实施它的主张,我们还要拭目以待。我想问你,从你的阶级观来看,你认为该如何实施?”江尚chūn还是笑眯眯看着秦振邦。
“这个…..”秦振邦还真没有深入的思考过这个问题,昔rì恩师给他出了一道难题。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整理了一下自己思绪。
“我认为有三条路径可以选择,第一条是富人的良心发现,他们主动把自己多余的田产拿出来分给穷人;第二条是通过革命的方式来解决;第三条是mín zhǔ国民zhèng fǔ建立,依靠政权的强制力,在全国范围内推行土地变革,让穷人们拥有自己的土地。”
“哼哼,富人的良心!”江尚chūn冷笑道。“你爹秦老爷乐善好施,你明天回去问问他,叫他拱手把河西的良田分给他的佃农们,看他是什么态度。张家围子的张老爷,他家老三已经为革命牺牲,老大目前在南方的革命军里握着枪杆子,你去问问他干不干。要他的土地,那老爷子非和你拼命不可。”
秦振邦默默的听着,没有辩解。
江尚chūn喝了茶继续道:“要说富人的良心,这河西地界倒是还有两个,一个是我江某人,一个是龙门的毛家老三。我把河西我们江家时代拥有的500亩良田和两个田庄,无偿划给了淠西中学和河口镇小学,作为学田。这样一大批寒门学子就可以在我的资助下有学上、有饭吃。学堂的先生们就可以领到稳定的薪俸。”
秦振邦说道:“对,龙门的本忠兄把毛家分给他的那份家产,全部分给了他家的佃农们。”
“我认为,鄙人的善举和毛家后生的善举,其结局是不一样的。”
“会有什么不同呢?”振邦问。
“我的善举提升了一代人的素质,将来这些学子们功成名就后,会念我江某人当年的好处。而毛家老三,则是把肉塞进了狼嘴里。”
“毛本忠还创办了农民夜校,使一大批底层民众觉悟起来,龙门的贫雇农们会记住他的。”振邦说道。
“哈哈,觉悟!我太了解那帮泥腿子了,觉悟后的他们会要的更多!而且他们还知道使用暴力,可以获取他们想要的一切。整个河口、河西地区的财主们都将是他们嘴边的肥肉!”江尚chūn大笑着说。
“这正是我们想要达到的目标,我们要把工农群众发动起来,通过暴力革命的方式,彻底改造这个不平等的世道。”秦振邦摊开双手,情绪激扬的说。
“革命!那将是千万人头落地的事情,包括你、我的头颅!另外革命成功后,一切就可以改变吗?看看你留学的那个红sè苏维埃吧,无数有产者被以革命的名义剥夺了所有的财产,成为契卡的枪口下,可以随意虐杀的贱民;美丽富饶的乌克兰大草原,在共产的旗帜下,饿殍遍野!”江尚chūn不愧为名士,他的思想之深刻、语言之锐利,似乎已经盖过了秦振邦。
秦振邦怒发冲冠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舅舅!请不要侮辱我的信仰!那是帝国主义的封锁、阶级敌人反攻倒算的结果!而且,伟大的苏维埃母亲已经从苦难中走了出来,现在那里到处生机勃勃,根本就没有你所说的饿殍遍野!”
江尚chūn看到秦振邦如此气愤,不由的笑道:“振邦,快坐下!咱爷俩就是随便说说,你生那么大的气干嘛?你知道,我最欣赏有信仰、有理想的青年人,况且你是我的外甥、女婿、得意门生,我怎么会侮辱你呢?”
秦振邦又坐了下来,毕竟舅父江尚chūn是最值得自己尊敬的长辈,正是他最早向自己灌输了mín zhǔ、科学、革命的思想。他给自己和舅父的茶杯里加满了茶水。可能是刚才辩论太过兴奋的缘故,江尚chūn显得有些疲倦,他重新给烟斗里加满了烟丝。
“其实,从青年时代开始,我就像你一样,一直在思考我们这个老大的民族该向何处去。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宁愿这个国家重新回到皇权时代,那也比当前军阀割据的乱世好的多。当年,清朝光绪的维新新政假如能够成功,你所说的国家主导下的土地变革会容易的多。因为那时候老百姓皇权观念还没有消除,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率土之民,莫非皇臣。全天下都是皇家的,皇帝叫怎么做就怎么做。但现在不行了,所有的军阀、财主都认为天下的土地是自己的,视土地上的黎明百姓为草芥。这个世道真的是乱透了!”江尚chūn的声音很轻,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但秦振邦已经一字不落的听了进去。
五
马车沿着狭窄的官道,向西南河口方向疾驰而去。一路上许福生和江秋怡开心的聊着城里的见闻,而秦振邦却一言不发。和江尚chūn的交流,使他认识到农村土地问题的复杂xìng,目前的环境下,除了暴力、革命,似乎找不到第二条解决的办法。而革命的对象,像河口镇他们秦家围子这样的乡村财主们,秦振邦都是很熟悉的,在他眼里,似乎还找不到一个真正恶贯满盈、够得上上断头台的人家。在苏俄时期,在顿河平原,他亲眼目睹了革命中红军战士和哥萨克白匪刀对刀、枪对枪的生死搏杀,是那么的充满革命英雄主义气概,曾令他豪情万丈。但当这样的阶级革命将要在自己的家乡、西南山区、河口平原上展开时,他又有些于心不忍了。
秦振邦对自己思想上突然出现的摇摆不定很是憎恨,他捶着有点胀痛的脑袋暗暗骂道:“妈的,你就不是个真正的革命者,真正的革命者眼里只有信仰和铁血!”
秦振邦叫许福生停下马车,他从车上跳下来,对着夕阳下奔腾北去的淠河,用俄语高喊道:“Пустьсильнеегрянетбуря!Пустьсильнеегрянетбуря!Пустьсильнеегрянетбуря!(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然后又回到了车上,他感到舒服多了,重新充满了斗志。而一旁的妻子江秋怡则大为惊诧,她关心的问:“振邦,你怎么了?是哪儿不舒服吗?你叽里咕噜的喊些什么啊?”秦振邦微笑着不语。这时,前方传来了教堂悠远的晚钟声,他们到家了。
六
6月,**巡视员方英到达了河西地区。他带来了令人振奋的好消息,国民革命军北伐先头部队已经出征,不rì即可饮马长江。同时,根据形势发展的需要,方英对**河西地方执委会进行了改组,在原有的基础上,改执委会为**河西特别支部,毛本忠仍为特支书记。方英要求河西特支加紧与淠河沿岸其他地区的地方支部取得联系,展开组建**陆安特区的筹备工作,以迎接革命高cháo的到来。毛本忠愉快的接受了组织上分配的任务,但他把秦振邦留在河西地区的愿望却落空了。
革命形势在变化,我党非常需要文艺战线上的鼓手和旗帜。秦振邦作为红sè诗人赤侠的名声早已远扬,在广大的知识青年中有很大的影响力。所以根据zhōng yāng的建议,秦振邦还要干回自己的老本行。上海除了他自己的《太阳月刊》外,还有两本进步的革命期刊等着他回去担任总编和主持工作。面对河西rì益高涨的工农运动形势,秦振邦有点不舍。但还可以在诗歌、文学的乌托邦世界实现自己的革命梦想,还是让他很兴奋,这也许是历来以红sè牧师自居的秦振邦,内心深处最想干的事情。
离开河西前夕,作为许福生、常虎、陈家贵的入党介绍人,秦振邦参加了在龙门小学堂里举行的集体入党宣誓。山风飒飒,松竹齐鸣!二十几位年轻的农会会员,在农会主席毛本忠的带领下,对着镰刀斧头的鲜红旗帜,庄严的举起右手,发出了他们一生中最神圣的誓言:严守秘密!服从纪律!牺牲个人!阶级斗争!努力革命!永不叛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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