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绛帐县驿馆。狄公安然坐于灯光之下,看着昏黄的灯火阑珊,心里也是繁杂不已,他身边一张桌子之上,一张白纸墨迹宛然,写的赫然就是最近凶名大胜的李元芳。狄公叹了一口气,心里对这件事是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李元芳既然勾结歹徒杀害突厥使团,那么事后以常人的心思,必定会寻找一个隐秘的所在躲藏起来,可他已然逃离现场,这样已经将朝廷的所有注意力全部吸引在他的身上,却为何又在灵州骤然出现,而且还残忍的杀害了十九名公门衙役,似乎生怕朝廷不知道他的存身之处?难道他真的是胆大包天,或者说,他存心去找死?怪哉,狄公暗叹,这件事情一定内有蹊跷之处。
想了半天,狄公还是感觉这件事情繁复杂乱,难以令人明悟,狄公浅缀一口早已经凉透的茶叶之后,正准备找人换一杯新茶,灯光忽然一黯,就恍若有人站在烛火面前轻轻吹了一口气一样。狄公一惊,正想细看的时候,屋里的灯光骤然全灭。狄公低头,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想要点燃蜡烛,然而这时,那摆在桌子之上的灯火却又骤然亮起。狄公大吃一惊,抬头看时,却见不知道何时,桌边已经坐着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眉分八彩,星眉朗目,只是俊俏的容颜之上却有一层淡淡的煞气。狄公深吸一口气,道:“你是谁?”那青年淡淡笑道:“素闻狄公断案入神,常以气质衣着断人身份,今rì我倒要见识见识。”狄公眼见那人虽然煞气深重,但明亮的双目中却不带杀意,想到此处,狄公已经镇静下来,于是微微笑道:“我想你夤夜来访,不是想和我捉迷藏吧?”那青年冷笑一声,道:“我只是想证明一下,狄公真像传说中的那么神,还是只是徒有虚名而已。”狄公拂须笑道:“我已经年逾花甲,早就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而且名声对我来说更是身外之物,再说我狄怀英到底是浪得虚名还是有真才实学,恐怕也不是你一个年轻人一句话能评说的了的。”那青年不屑一4笑,道:“这应该算是巧言令**!”言语之中颇为不敬。狄公也不在意,他素来大度,岂能为这一个孟浪之人失了分寸?于是拂须道:“随你怎么想,不过我已经预感到今天我会有些收获。为了不浪费时间,我决定还是试上一试。”那青年双手放在桌面之上,双目直视狄公,道:“请讲!”狄公负手,他已经隐隐猜出那人身份,于是轻叹道:“腰杆挺直,腿微分,双手据案,典型的下级尉官坐姿。面容憔悴,脸sè苍白,而双颊却有红晕,据医理而言是jīng血羸弱虚火上浮,此乃失血过多所致,这一点从你衣领渗出的血迹便可得知。”那青年闻言不禁用手抚了抚衣领。狄公又道:“如此深夜,你从窗户潜进房中见我,定是不愿让人知道行踪,那么一个军官身负重伤,行踪诡秘,会是什么人呢?”说到此处,狄公冷笑一声,斩钉截铁道:“李元芳,护送突厥使团的护卫队长,朝廷第一号通缉犯。”
那青年正是李元芳,他那晚被那神秘人提醒后,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来见狄公,只是他身负重案,又受伤未愈,断然不敢白天来见狄公,于是他在驿馆门外守候一rì之后才乘着夜深人静闯进狄公宿处。而他为人素来高傲,从未曾真心钦佩过一个人,平rì间虽然听说狄公断案如神,却总是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所以决定一试,哪知狄公这番话说将出来,直令他目瞪口呆,不可思议道:“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不敢相信。不错,我就是李元芳。”狄公点点头,欣赏道:“在这种情况下,只身前来见我,足见你有些胆量,为什么要杀害突厥使团?”李元芳黯然道:“大人真认为是我杀的?”狄公淡淡道:“我怎么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事实。”李元芳振声道:“事实就是我并没有勾结歹徒杀害使团,我是被冤枉的。”狄公凝视了李元芳半响,冷冷道:“我会相信你吗?”只是这句话里,却并没有多少怀疑的成分。李元芳肯定道:“别人不会,大人会。”狄公微微一笑,道:“即使我相信你,也帮不了你。我只是个彭泽县令。”李元芳双目一闪,淡淡道:“应该说是现在是。”狄公看了李元芳一眼,疑问道:“哦?这却是何意?”李元芳双目jīng光暴闪,凝声道:“大人这次奉旨回京,不就是为了调查此事吗?”狄公这才真正吃了一惊,疑惑道:“你怎么知道?”李元芳微笑,悠然道:“秘密。”狄公双目一闪不闪的看着李元芳,叹道:“看来你今天来是想给我讲个故事。”李元芳毫不躲避狄公的目光,直视狄公道:“不错。”狄公摇摇头,疑问道:“你能肯定我会相信你。”李元芳沉默半响,坚定的吐出一个字:能。狄公笑了笑,“我蒙知道原因吗?”李元芳道:“就凭大人的头脑和jīng确的分析。”狄公开怀大笑,道:“这顶高帽戴得不错,看来我就是不想听也得听了。”李元芳也是如同孩子一样展演一笑。狄公肃容,沉声道:“说吧。”
李元芳点了点头,开始了他诡异的故事:“我们是从八月十二rì从永城出发,卑职的任务是率领卫队,保证突厥使团的安全,开始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八月二十二rì夜里,使团宿营甘南道石和川,大约三更时分,卑职率队查营……却忽然看见大队骑兵蜂拥而来。”狄公凝声道:“骑兵?”李元芳微微点头,道:“不错,卑职肯定是骑兵。”狄公沉思半响,叹道:“行了,你继续吧。”
昏黄的灯光下,李元芳和狄公相对而坐,谁也不知道,就是这次的相遇,将他们两个人的命运仅仅的绑在了一起,直到很多年后,狄公辞世之前,李元芳尚在狄公榻前伺候,待之如父,而在以后的许多年里,狄公也对李元芳也如同亲生儿子一般。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情了,只是他们的命运,从这个夜晚,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绛帐,紧紧缠在一起。
李元芳继续道:“随着一声炮响,攻击开始了,早就埋伏在四周的杀手以闪电般的速度展开了突袭,卫队毫无防备措手不及,可怕的攻击是我平生仅见,那些杀手的速度和手段令我至今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说到此处,李元芳有些心神不宁,喃喃道:“只有短短的一刻钟,所有的人都倒下了……”他抬起头看了看狄公,见狄公凝神细听,于是续道:“卑职保护着始毕可汗杀出重围,护着他躲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巨大石洞里面,原本准备翌rì再行,可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可怕的人出现了,那人自称蝮蛇,他声明在等我多时,危机来临,我不及细想,于是让始毕可汗先行离开,才用尽全力与那人死斗了一场,那人剑法诡异,奇速无比,卑职用尽全力也只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至于始毕可汗,我却是再也没有能力挽救。那人与我相斗百招之后,忽然淡淡的感慨了一声,随即留下了一只洁白无瑕的手帕,便使出绝顶轻功消失无影,卑职因为心挂始毕可汗,所以便没有去追。那个人绝对是卑职见过的最可怕的人,卑职即使全力追赶,也难以预料胜负。”
狄公淡淡听他讲完,缓缓道:“刚刚你说到那方手帕?”李元芳一怔,随即便明白过来,不禁赞道:“大人的心明jīng细,真是世间少有。您是想用我言辞中的细节试探我所说的是真是假吧?”狄公微微一笑,道:“话虽是不错,但稍稍有一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方手帕是唯一的物证,我想看看。”李元芳赧然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方洁白的手帕递给狄公。狄公接过,就这昏黄的灯光看那方手帕时,却见洁白无瑕的手帕上绣着一条面目狰狞的蝮蛇,那蛇栩栩如生,直yù择人而噬。狄公看了半响,方问道:“他为什么要放你走?”李元芳默然,过了一会方道:“我现在明白了,他们是要把串谋杀害突厥使团的罪名嫁祸在卑职身上。”说着感慨道:“果然朝廷发下海捕文书,我笨想藏匿起来,待风声过后再向上官禀明原委,讨回清白,可想不到我的背后就像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不管我躲在哪里,那些想领赏格的江湖人物和公门中人总是会出现在哪里,到今天北至已经经理了大小数十战,身负重伤,无奈之下,我才来见您。”狄公听完,冷冷一笑道:“不是你要来见我,是他们让你来见我的。”李元芳一惊,道:“大人什么意思?”狄公神sè禀然,喝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奉旨查案?又怎么知道我的落脚之处?这些都是朝廷的机密,你一个山野匹夫怎么会知道?嗯?”说着神sè颇为严厉。李元芳表情一变,诺诺道:“我……我……”却不知道该当如何解释,一时之间,竟然愣在原地。狄公神sè一缓,缓缓道:“是有人指点你来的,是谁?”李元芳松了一口气,慢慢道:“是这样的,几天前,卑职潜入灵州疗伤,不想被公门捕快发现了……”狄公接嘴道:“于是你杀死了追捕你的公门中人。”李元芳一急,匆忙道:“大人,捕快不是卑职杀的!”狄公淡淡哦了一声,问道:“那是谁杀的?”李元芳忱挚道:“是个奇怪的人,他站在窗外告诉卑职,只有找到地大人才能活命,而后就消失了,卑职出去一看,捕快的尸体躺了一地,就连店家也被他杀死了。”眼见狄公冷眼旁观,不言不语,李元芳心里激动,还以为狄公不信自己所言,不禁大慌道:“大人,卑职说的句句都是实情啊。”狄公思量半响,问道:“你用什么兵器?”李元芳虽不知狄公此言何意,但还是从随身的包袱里拿出一柄链子刀,答道:“卑职用刀。”狄公双手接过,眼见那柄单刀手柄之处被打磨的光滑无比,显然是使用之人长期擦拭,并且刀不离手的缘故,想必此刀跟着主人很多年了,想到此处,狄公心里一动,道:“这把刀,跟你很多年了吧。”李元芳点点头,道:“是,从北至在凉州服役就用这把刀,至今已经十余年了。”狄公点头沉吟不已。李元芳失望道:“大人还是不相信我?”狄公淡淡一笑,欣慰道:“灵州传来的文书上说,仵作验尸的结果表明,那些人都是死于剑伤之下的。”李元芳直到此时,心里才真正放下心来,当即好生感激狄公,于是赞道:“大人真乃神人也。”狄公拂须而笑,柔声道:“直到为什么你藏在哪里,那些追杀你的人就会出现在哪里吗?”李元芳茫然摇了摇头。狄公笑了笑,一语道破天机:“那是因为他们不想让你藏起来,所以不管你到哪儿,你都会一直被人跟踪,当然,到我这里来也不例外。”李元芳大惊,不自禁问道:“什么?”狄公正要说话,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狄公脸sè一沉,喝道:“谁呀?”门外传来狄chūn的声音:“老爷,京中千牛卫前来传旨。”狄公和李元芳都是神sè大变,要知道这时李元芳还是钦犯,如果被千牛卫见到,那么后果不堪设想。狄公略一思量,对着李元芳施了一个眼sè,李元芳点点头,也不见他如何作势,便倏忽消失。狄公深吸一口气,缓缓打开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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