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根山脉连绵的巍峨雪峰即使是在深冬季节也在不停的为密林中的溪流输送新鲜血液,它们唱着其他生物难以理解的歌曲离开那耀目的雪白,顺着无数沟壑汇聚起来,形成了一条被附近村民称为哈克比河的水流。因为它在北境盘桓约一百多公里后就进入了黑水森林,因此没有人知道它的接下来的旅程到底是什么样的。就像威廉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到底在何方一样,哪怕一点头绪也没有。
一年前,骑士团阴差阳错的砍断了他脖子上的奴隶项圈并让他遇见了卡尔兰和火鼠村的好心村民。而一年后,他们像是对此感到后悔似的,鞭策着战马再次闯进威廉的生活,并将所有美好事物都付之一炬。
他本以为自己能左右自己的命运,但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懂。在角斗场上意气风发的威廉曾经从一伙佣兵手中保护了火鼠村,这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大英雄,而今天,骑士团毫不客气的粉碎了他所有的妄想: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男孩,挥舞着玩具木剑想阻止大人夺走自己心爱的玩具。
当卡尔兰大喊着冲向一名骑士团骑兵时,威廉没有阻止她,他自己也因愤怒而血脉贲张,渴求一战。女孩挥舞猎刀砍向马腿,可那名骑兵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似的,双腿忽的一夹马腹,拽着缰绳使胯下战马嘶鸣着人立起来。
猎刀挥空,用力过猛的卡尔兰踉跄跌出,撞在马上。骑兵此刻也转头看见了这个企图偷袭他的小丫头,手中马刀高高扬起,随即如毒蛇般咬向少女,皮衣撕裂,鲜血被刀刃扯出一条弧线,洒在被大雪覆盖的地面。
一切就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快得威廉来不及发出呼喊。他没有机会冲过去抱住卡尔兰的身体来一场罗曼蒂克,更没有时间感到震惊与悲痛——有轻骑兵在发现他的存在后已经向他冲了过来。威廉只能收敛心神举刀相迎,借着强健体魄勉强架住了对方第一次冲锋砍杀,巨大的力量让他下意识扭转腰身主单膝跪地,卸去多半力道,这才没有折断手臂。
他还没能再次站起来摆好姿势,急促的蹄声震碎空气,金风呜咽中又一名骑兵挥舞着马刀从后方杀到。利刃划破了他的左肩,挑飞了他的武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对方没有顺势斩断他的手臂。
直到此刻,威廉才意识到自己对付的不是竞技场的那些只有狠劲儿的斗剑士,也不是纪律散漫的雇佣兵,而是训练有素作风狠厉的医院骑士团精锐骑兵。也许以一对一的方式他仍能杀掉几个,但在战场上却永远不会出现如此便利的局面。
若是留下,唯有一死。可是,他又怎能像只丧家犬般在这个好心收容他,并带给他快乐与温暖的村庄陷入存亡危机时逃开?
威廉不想死,但更不想从此在自责的阴影中了此一生。
骑士团的骑兵根本就没有把他当做一回事。在打飞他的武器后,那名骑兵慢悠悠的转过马头,再次对他发起了短距冲锋,而第一个攻击威廉的骑兵已经离开此处,追逐其他村民去了。
被设计得极其利于劈砍的钢铁利刃瞬息迫至一丈之内,威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发现自己根本躲不开这一刀。
弦响,箭发。
出乎意料的羽箭于骑兵后脖射入,从喉头突出,人类必不可缺的红色燃料顺着箭身与箭头上精心雕刻的血槽,在心脏的帮助下一束束的有规律的喷出。骑兵身子一歪,从马背上跌落,失去了斩杀威廉的能力。
“跑!”身受重伤的卡尔兰半跪在被染红的雪地中,带着隐隐哭腔喊道,“离开这里!活着!”
威廉反倒向卡尔兰迈出一步:“我带你走!”
卡尔兰摇摇头,逐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但她很快就抹去了这凄凉的表情,要紧下唇,横过猎弓,搭箭拉弦,目标却是威廉。
“走,否则就让我背负上杀害我最……杀人的沉重罪孽。”
她的肩膀受伤很深,此时用力拉弓手臂因无法承受而开始颤抖,可是威廉从她的话语中听到的满是坚毅与决然。根本不容置疑,要是威廉此刻再前进一步,定会被弓矢射个透心凉。他并不那么畏惧死亡,但他不愿让卡尔兰像她所说的那样成为杀人者。即使是威廉也知道无故杀害亲友是诸神决不饶恕的罪行,灵魂将永远在地狱受苦。
带着屈辱和强烈的求生欲望,威廉趁着还没有更多人注意到他奋力突围,勉强带着几处刀伤逃过了骑兵们玩一般的堵杀。他跳进了哈克比河,那是骑兵和战马都绝对不愿意追来的地方。河流并不湍急,威廉只能靠自己用力划水逃离骑兵们手弩的射程,也多亏了河流舒缓,他才能勉强保持平衡。只是在那之后,寒冷很快便取代骑兵们的刀剑弓弩成为了新的可能夺走威廉性命的威胁。
他全力挣扎着想向岸边靠拢,或是抱住凸起的礁石歇口气。不过无论哪一样在现在看来都无比的困难。河水虽说平缓,只可惜威廉的手指都要不听使唤了,划水的手难以保持一定的频率和力量。礁石上也满是零零碎碎冻结的冰块,威廉根本固定不住自己逐渐麻木的身体。
真蠢,不要穿着厚重的衣服进入北境冬季的水里,它会害死你,卡尔兰提起过,但你总是遗忘。
接近于零度的水温会在短时间内剥夺人体内所有的热量,然后威廉就会像一块石头一样沉入水底被活活溺死。除非他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才可像传说故事中的英雄一般化险为夷,否则这个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他现在已经快喘不上气了,两眼一抹漆黑,身体像是被河怪缠住般直往下沉,全屏双腿下意识的抽搐将脑袋重新送出水面。
死亡是如此之近,轻轻抬手就已触及。
忽然,威廉觉得身体好像开始温暖起来。这温暖渗透了又湿又凉的厚衣服,如母亲的怀抱,轻柔似锦,将威廉容纳其中,驱散他的疼痛,抚平他的伤口,平静他的心神。他从没见过自己的母亲,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但是此刻在这暖流中,他却能回忆起母亲的味道。
肌肉开始复苏,眼睛也重新恢复了视力。威廉发现自己正平躺在水面上,明明是严冬之时,水中却格外温暖,甚至不停冒着腾腾热气。这难道就是温泉?威廉听说过温泉,但还没有去过。卡尔兰说以前火鼠村往北走一百里左右有一个洞穴,里面就有温泉,可惜在威廉来之前被雪崩所掩埋了。
威廉胡乱划动双臂,将身体在水中立起来,当他刚重新找到平衡,双脚就已触及水底。这里的深度只有他身高的一半,而且几乎没怎么到流动,与哈克比河相去甚远,难道这里就是所谓的极乐园?其实他已经淹死了?
“你需要换一身衣服。”正在威廉胡思乱想之际,一个声音从暖暖迷雾深处传来,“上岸来,先脱下那已经破烂不堪的毛皮大衣,再好好洗个澡。”
他扭头寻找声音的主人,但什么也看不真切:“你是谁?”
“我是森林的母亲。”女人答道,“孕育生命的摇篮,爱与仁慈的散播者,你的族群称我为湖中仙女莱卡拉德,旅者守护神梅米的化身。”
威廉知道黑水森林的传说,当然也知道莱卡拉德,难道这一次他将亲身经历那在冒险者中被视为传奇的故事?可是火鼠村离黑水森林有些距离,难道他已经在哈克比河中游出好几十里的距离了?这不太可能……
似乎是为了打消威廉的疑虑和混乱,一团清风从湖面扫过,蒸腾的热气被分到两边。一名金发的成熟女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水面上,纯白的古式长袍是那么随意的从肩头垂下,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与那些画像中的华丽存在相去甚远。她是那么朴实,但却又是如此让人难以忽略,就像……就像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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