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1 / 1）

() 西凉纪行

序章

八月二十九rì,夏末的一个傍晚,故乡来了一封急电.在长达三年的病痛折磨后,祖父终于在这一天的午后,平静的闭上了眼睛.信中,父亲没有赘述整个过程,只打了短短几个字"阿爷去了,有嘱咐,速归"."有嘱咐......"倪骏默念着,把信件折成一片平整的方块放进口袋,转身下了楼.楼下遮雨棚的右角停着一辆陈旧但干净的单车.从新换的链条和擦得发亮的车铃,可以看出它的主人对它做过一番细心的保养.相比之下,那条系在前轮框上,锈迹斑斑的细锁则显得邋遢而委琐.或许当他在意时,会希望换一条画面感更和谐的新锁,只是倪骏从未在意过这条其实有碍瞻观的小玩意.一如往常地,他轻巧的打开锁头,丢落脚边,一拨,锁头滚进了铁栏杠的yīn影里.他转身骑行而去.

进入八月以后,倪骏的工作室比往常要稍稍忙碌一些.今天则更忙,因为今早陆陆续续来了六,七单活.有的是广告宣传照,有的是个人写真,更有一些特殊顾客的"冲洗"单.当单车单薄的影子转进华灯初上的新街时,倪俊便远远地看见白底黑字,印着"giraffestudio"的黑白铁质看板,在霓虹灯闪烁的街景中倔强地反shè着淡淡亮光.透过工作室二楼的窗户,可以看见rì光灯下一个人影不时的从左边晃过右边,再从右边晃回左边.倪骏打开门进入他那局促杂乱的工作室时,岛崎正在忙碌于繁琐的文件处理和相底归档工作中.以至于倪骏在离他不到三米的暗房门口,与别着头盯着文件柜,怀里还抱着一堆底片盒,匆匆走来的岛崎撞了个满怀.

"谁?是谁?!!"岛崎趔趄了一下,赶忙弯下腰,用模糊的视线在地板上摸索着被撞飞的眼镜,惊慌却满面怒容地质问着.

倪骏也被撞倒在地,散落的底片盒四处滚动,在岛崎迷迷跌跌的脚步中争相逃命."底片!底片别踩着咯"倪俊急急提醒着.

"倪骏?"

"啊,不然还有谁能不敲门就进来?"倪骏爬起身来,把顺手拾起的眼镜递了过去.

"你该说一声,这一堆事儿忙着,要真来个不速之客,我也没空给你看门."岛崎戴上眼镜,透过老旧的镜片,他棕褐sè的瞳孔中还透着些许不爽,对于这个打扰了他工作的老板,他向来没什么好脸sè.

"我是来找你的"倪骏一颗一颗的捡着底片盒.

"找我?"

"我先把底片收好,等你忙完了再说"抱着底片盒,倪骏转身走进干燥间.

干燥间里总有一种老化的变sè硅胶与干燥报纸混合散发而产生的奇妙的气味.在倪骏租下这里并初次分割房间时,它便被安排在这个背光的角落.不足8平米的房间,被三盏太阳能灯照得光亮异常,不见一丝yīn影.尽管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器材,底片以及陈旧的书籍,待在里面却没有一丝局促感.相反地这里静谧异常,温度也略低于工作室内的任何一个房间.在比较闲暇的冬rì里,倪骏常常在这里一待就是大半天.在光线下,空气中的颗粒清晰地在他四周浮沉,像宇宙中宁静的行星们环绕着一颗人形的小小恒星,公转并自转着.他喜欢这样的独处.

"我一直说一直说,别再把底片放里面.你从来不听."岛崎在门外开始不满的碎碎念."上次曝光了那么多盒......下次要移它们到暗房去......."

岛崎的话语断断续续,在门外时起时伏.里面的倪骏似乎完全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只是一颗一颗的把底片盒归纳到与盒盖标注着相应rì期的框架里去.

"我说阿骏,你也固执的..."当倪骏走出干燥间时,岛崎还在持续着貌似无意识的念叨.

"我得回故乡一趟,明天就走."说完,他站在门口,看着嘴巴微张,皱起眉头盯着他,也一动不动的岛崎.

过了半会,放下手中的文件袋,岛崎带着满面疑惑问道:"你知道现在是几月份吧?"

倪骏没有回答,只是端详着岛崎办公桌上的整齐摆列的一摞书.

"除了你,摄影的活还能找谁接?底片冲印的单也不少了已经,我和新来的天天都在赶,还是忙不过来.明天还有2单是上个月就预约的顾客,我变都变不出一个摄影师来给他们拍,还有..."

"都先推了,我今晚给他们写信."看着渐渐烦躁起来的岛崎,倪骏淡淡地答道.他继续说:"这次家里有急事,非去不可.这边辛苦你照看,摄影的单就不要再接了,把手头上的单先处理掉.我回来就一切照常了"......."应该不会太久.期间工资双倍算你"末了倪骏补充了一句,似乎他认为这句才是关键.

岛崎用在眉头的力道慢慢卸去,因不满而瞪大的眼睛也收敛了许多火药味,只是还盯着倪骏,带着无奈或是惋惜,并在他的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抽搐.他转过身去,把未装袋的文件和客户往来信笺一份份的整理起来,放进先前放下的文件袋中."打理工作室是我的本职,什么时候正常营业,随你."他说.

"这是我老家的地址,有事发快电给我"倪骏将一张已经写好的便签放在桌上.

"嗯"岛崎低着头,把最后那张便签钉在他特制的夹纸架上－－一个骨质的树形立体摆件,树枝上三三两两分布着钉纸的倒刺.架子旁边也堆了一摞厚厚的旧书.

"这本借我路上看."倪骏随手拿起其中一本,并拍拍岛崎的背.

"别弄破了,绝版了"

"阿,我会小心的".这书本虽旧,却保存良好.只是许久未翻动,封面落了尘.倪骏把封面上少许灰尘吹落,并掂了掂它的重量.

岛崎没再说话.倪骏也沉默着,环视着自己狭小的工作室.这是一间没有太多东西,却充实饱满的房间.在这里待了将近四年,对这里的一切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那张接待第一单客人时自己坐的椅子;那个已被粉刷过,曾经长满篮青苔的角落;甚至还有岛崎偷偷藏在文件柜顶上,并被他偷偷喝过的半瓶威士忌.眼前这一个处处都有他的痕迹的房间,在此时倪骏的眼里突然变得陌生,那感觉就像长久盯着一个你已熟知的字词,然后渐渐的看着它走样,扭曲直至完全陌生.他也疑惑为何会有如此惶惶的不确定感.如果知道了后来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或许他会对这种不真实感的来源有一个更确切的定义.转了一圈后,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开始渐渐淡去.倪骏抓着书,准备回去.

"走之前,如果想看的话,暗房里有刚冲好的照片,客人去西部拍的."说完,岛崎先他一步走出工作室.

"...噢."倪骏在门口顿了一会,岛崎快步走出了一楼的楼梯口,很快的,他的背影没入了点点霓虹映缀的夜里.熄灭岛崎留给他的一盏灯后,倪骏打开了一扇内有布帘挡住的门.布的接缝处,一点柔和的红光微微透漏出来,像极了一颗在黎明前会悄悄消失于云层中的孤星.倪骏依稀记得,阿爷叫它启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