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孝文皇帝元年十月庚戌,徙立故琅邪王泽为燕王。
辛亥,皇帝即阼,谒高庙。右丞相平徙为左丞相,太尉勃为右丞相,大将军灌婴为太尉。诸吕所夺齐楚故地,皆复与之。
壬子,遣车骑将军薄昭迎皇太后于代。皇帝曰:“吕产自置为相国,吕禄为上将军,擅矫遣灌将军婴将兵击齐,yù代刘氏,婴留荥阳弗击,与诸侯合谋以诛吕氏。吕产yù为不善,丞相陈平与太尉周勃谋夺吕产等军。朱虚侯刘章首先捕吕产等。太尉身率襄平侯通持节承诏入北军。典客刘揭身夺赵王吕禄印。益封太尉勃万户,赐金五千斤。丞相陈平、灌将军婴邑各三千户,金二千斤。朱虚侯刘章、襄平侯通、东牟侯刘兴居邑各二千户,金千斤。封典客揭为阳信侯,赐金千斤。”
——《史记·孝文本纪》
贾生名谊,雒阳人也。年十八,以能诵诗属书闻于郡中。吴廷尉为河南守,闻其秀才,召置门下,甚幸爱。孝文皇帝初立,闻河南守吴公治平为天下第一,故与李斯同邑而常学事焉,乃征为廷尉。廷尉乃言贾生年少,颇通诸子百家之书。
——《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我坐在马车里,想着如今自己身处的局势,忍不住忧心。小石头驾着车,慢慢行在长安的街道上。我伸手掀开车帘,见街道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狼藉,房屋正在修缮中。虽是白天,但街上却没有一丝生气。长安自高祖时期修建,到惠帝时候建成,不过十余年就遇到这么大的一场动乱,如今已经有些人心惶惶,百姓这些时rì都没有敢出门,害怕再碰上无妄之灾。
半个时辰后,车驾行到朱雀大街,突然一顿,随即又向前行。我察觉出异常,问道:“小石头,怎么了?”车帘外面一阵沉默,过了一会儿,小石头才说道:“有人在右边街道上跟着。”我笑了一下,说道:“是离朱么?”外面没有了声音。我也不再说话,马车又行了半刻,到了府门口,就停了下来。
我走下马车,抬脚要走进去,却听后面一个声音说道:“君侯······”我站住脚步,回过身子,淡然看着眼前的离朱。小石头看了看我们,随即跳上马车,赶去侧门。府门前只剩下我和离朱沉默相对。
我看着他,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么?”离朱嘴角一动,问道:“君侯的伤······”我淡然说道:“没事,还死不了。”我盯着他,冷冷说道:“若你是来跟我说,你对当rì自己的所作所为心怀愧疚的话,那就算了。你当rì那一刀干净利索,想来并非是刘恒强迫你,是你心甘情愿将我重伤······现在如你所愿,你应该心怀坦荡,不该再来找我。”
离朱一阵沉默,皱眉说道:“君侯说的是。可我为大义伤了君侯,但君侯毕竟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我冷笑说道:“什么知遇之恩?我倒不曾想过,我信任之人会背叛我,还将我伤得如此之重!”
离朱面上一阵痛苦之sè闪过,却强自说道:“末将并未背叛君侯!”我哼了一声,他续道:“末将昔rì追随田将军,知道袍泽之义,但末将更知道战乱之苦!······君侯是有惊天之计,可一旦如此,君侯又将天下百姓置于何地?······”我摇头笑道:“现在一切都如你所愿,我再也不会祸害百姓了,朝野之间也相安无事,这一切你是最大的功臣······我倒成了叛乱,哈哈哈,真是讽刺!”离朱喘息一声,身子一矮,单膝跪下,拱手说道:“君侯若是恨末将,末将甘心受死!”
我看着他,冷笑说道:“我纵然是杀了你,又有什么用?杀了你能换回天下吗?杀了你,能为死去的那些人张目吗?”离朱神sè一黯,我淡然说道:“离朱,你rì后休要再提什么知遇之恩,从此之后,你是你,我是我,不再有任何关联!”离朱身子一震,我正要转身回府,想了想,又站住身子,说道:“你昔rì跟随田横将军,也算是五百义士中的一人,既然你一生追寻田将军口中的大义,不妨回头想想,什么才是大义!”我说完抬脚就走,离朱突然叫道:“君侯!”我微微皱眉,看着他,离朱急声说道:“君侯难道不知已经有人暗中派了几拨刺客······末将若是离开,秦······兄不在,君侯哪里能顾得周全?”我笑了笑,说道:“多谢了。”说完转身慢慢走回府中。
离朱看着紧紧关闭的府门,面上露出痛苦之sè。
我转身回到府中,小石头迎上来,问道:“公子,离朱他······”我叹了口气,慢慢踱步走向前厅,说道:“过往之事,不用再提了。不过他还算有心,我都不知道这些时rì里有刺客想要刺杀我······”小石头皱眉说道:“这么说,这些天都是离朱在保护着公子,所以公子才安然无恙的,但若是离朱离开,公子岂不是有危险?”我笑道:“算了,听天由命吧!”小石头啊了一声,不禁愕然。
我刚走上台阶,漱玉从一旁走了过来,说道:“君侯,你回来了!”我点了点头,问道:“夫人呢?”漱玉低头说道:“夫人在书房。”我哦了一声,转身向前走去,小石头跟在我后面,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也跟着的漱玉,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释然。走到书房门外,我转头看了看二人,示意二人不用跟进去。随即自己走进了书房。
小石头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漱玉,站住了身子。漱玉本来低头走着,察觉到小石头在看她,微微一惊,咬着嘴唇不说话。小石头见此处离开书房有一段距离,低声叹息一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你现下对公子越好,rì后你受伤就会越深?”漱玉蹙眉看着他,笑了一下,说道:“奴婢知道。”小石头转头看向别处,说道:“公子如今放下一切,只对夫人一人好,他好不容易真正安下心来,若是知道你的这番心思,难免又会分心······”漱玉低声说道:“这些奴婢都知道,自从长安变乱以来,公子rì夜忧思,人都瘦了一圈了。奴婢也知道,尽管夫人还没有释怀,但君侯他只有看到夫人的时候才会真心微笑······”
小石头听她这么说,微微有些愕然,问道:“既然这些你都知道,为何还要苦苦思恋?”漱玉淡然笑了笑,说道:“当rì淮南王质问总管你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公子怀疑是公子自己的事情,奴婢忠于公子乃是奴婢的事情’,今rì之事,和当rì并无分别!”小石头眼神一凝,说道:“如何?”漱玉看着小石头,说道:“君侯喜不喜欢奴婢是他的事,奴婢喜欢君侯是奴婢自己的事情!”小石头哈的笑了一下,道:“毋须我来说三道四吗?······好,既然你心意如此,我也不再过问了。”漱玉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我推门进了书房,四下一看,见秀娘站在书架旁,正在翻看一卷竹简。我见她没有什么反应,轻轻咳了一声,说道:“秀娘,我回来了。”秀娘仍是看着自己的书,仿佛没有听到一样。我淡然说道:“今rì我去了永寿宫见薄夫人,看见她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皇祖母,想她当年也是同样在永寿宫等着我们夫妻过去问安······”秀娘仍是默然不动。
我坐在书案后面,叹息一声,说道:“想起来这些,我总会觉得生无可恋······秀娘你虽然肯见我,却不肯对我说一句话,我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顶撞了薄夫人,比当初顶撞皇祖母还要放肆······可是她竟然没有降罪!看来上天还没有想要让我死,还想让我rì夜受到煎熬······”
“······”
“秀娘,你还记得四年之前我和你一起站在碧波湖旁柳树下的场景吗?我今天站在碧波湖畔,忽然想到,要是当年我没有碰到你,该有多好!这样的话,我们也不会落到像今天这样的结局······”
“你知道么?窦姊姊当年没有被送到赵王宫,反而送到了代地,如今她是代王妃,可能rì后被立为皇后。你也没有想到吧,但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让人难以预料······”
“我这次去未央宫,很想去看看婶娘,但我害怕见她,怕她伤心,也怕我会不知道说什么······秀娘,你明白吗?”我转头看着她,却见她虽然没有说话,但面颊上早已经满是泪水。
未央宫变乱之后,刘恒已经各自对朝中重臣如陈平、周勃等人进行封赏,灌婴虽然远在荥阳,但也封了太尉之职,自然是为了让灌婴诸侯王的叛军。此外,刘泽的升迁却让朝中大臣都有些惊异,他从之前小小的琅琊王一下子被封为燕王,区区琅琊郡哪里能跟堂堂燕国相比,而且,燕国远离关中,在那里封王,无异是让刘泽做燕国的土皇帝,朝臣纷纷猜测。有些大臣隐隐知道些内幕,却也不敢再说。
淮南王在私下听到朝臣的议论,也觉得刘恒对刘泽的赏赐太过,但他知道刘恒的脾气,更何况刘恒知道他的喜好,已经赏赐了他许多珠宝美女,所以此事他也不放在心上。九月十六rì的早朝,刘恒突然提及对刘章、刘兴居等人的封赏,老实让他猜不出刘恒是怎么想的。这件事情本来是一件小事,但刘章的反应更加让人吃惊,刘章拒不接旨。
刘恒心中恚怒,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刘章。薄太后已经说过,无论如何,刘章在这次诛灭吕氏中立了大功,这是人所共见,若是不加封赏,朝野之间肯定会议论纷纷。但刘章之前和陈平等人商议的,事成之后封为赵王的许诺自然不能兑现,但却不知道该将他封到什么地方,刘恒左思右想之下,决定先赏赐一个空的名号,并赏赐千金。但刘章这等反应,委实让他左右为难。自刘恒继位以来,除了淮南王偶尔放肆,从未有人如刘章这般敢于直犯天颜。一时间,朝中人都是担心某rì陛下隐忍不住,终究会杀了朱虚侯。
刘恒这rì正在宣室之中批阅奏折,看着各地上奏的事情,忍不住皱眉,一个宫人躬身走进殿内,行礼说道:“启禀陛下,廷尉求见!”刘恒抬起头来,想了想,说道:“让他进来。”那宫人又躬身去了。过不多时,廷尉吴君正带着一个青衣年轻人走进殿中,躬身行礼。吴君正形貌甚是儒雅,五十余岁年纪,留着一丛花白的长须。他本来任河南守,刘恒继位之后,听闻他的任所政务处理为天下第一,便破格提拔,擢为朝中廷尉,执掌大汉法令狱事,在朝中也算是重臣,更何况他是刘恒提拔,跟其他大臣自然不同。刘恒微微颔首,转眼看到站在他身旁的那青衣人品貌不凡,虽是年幼,但眼中灿然有光,微微有些诧异。
但随即他看着吴君正,问道:“廷尉见朕,不知有何要事?”吴君正拱手说道:“臣自陛下提拔以来,任廷尉之职已有多rì,但却无甚建树,臣深感愧疚。臣自认无力为陛下排忧解难。陛下之前下令让郡县举荐孝廉之才,臣在任上之时,多亏有一位奇才相佐,所以想将他举荐给陛下,以期为陛下分忧!”刘恒看着一旁的年轻人,淡然问道:“便是此人吗?”
吴君正看着眼前的年轻人,说道:“此人名叫贾谊,是洛阳人,虽然年少,可是却jīng通百家之书,以往臣多亏有贾生相助,不然,以臣的能力,万万不会有‘治平天下第一’的名号。”刘恒微微诧异看着贾谊,说道:“你有何才学?”贾谊面对刘恒,却丝毫不怯场,朗然说道:“臣能解决陛下心头未解之事。”刘恒眼神一凝,看着贾谊,问道:“你来说说,朕心中未解之事是什么事。”贾谊低头,避开刘恒的眼光,说道:“朱虚侯拒不受封之事!”
刘恒眉峰一扬,说道:“这么说,你能让刘章对朕俯首?”贾谊点了点头,说道:“臣只需跟朱虚侯说几句话,他若是聪明人,自然会听臣说的。陛下再对他封赏,他一定肯接受。臣只要陛下答应臣一件事。”刘恒想了想,开口问道:“你要朕答应你什么事?”贾谊拱手说道:“请陛下让臣为朱虚侯选择封地!”刘恒闻言不禁皱眉,怒声说道:“岂有此理!难道你答应他将关中长安封给他,朕也要答应?!哼!”贾谊见刘恒神sè震怒,却面不改sè,仍旧说道:“臣不敢。”
刘恒见他始终都是神sè平和,也觉得贾谊与众不同,便问道:“你心中有何计策?”贾谊皱眉说道:“陛下可知道,朱虚侯最想得到哪座城?”刘恒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说道:“长安?”贾谊摇头说道:“是城阳。当初齐悼惠王为了逃出长安,将城阳割给鲁元公主,后来几经周折,城阳落入吕氏手中。臣曾听闻朱虚侯乃是为了城阳城,才将不其侯吕种杀死。如此说来,城阳乃是朱虚侯必得之物。陛下若是如今将城阳封给朱虚侯,册封他为城阳王,一来是对此次立功的封赏,二来朱虚侯虽然封王,但却只辖有一城,也翻不出什么大浪,陛下也不用担心他rì后割据起兵,三来便是做了顺水人情。朱虚侯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
刘恒听贾谊这么说,想了一下,说道:“如此倒好······只不过此计虽然解决了朕心中的顾忌,但刘章这个城阳王只辖有一城,如此封赏,自然逃不过群臣的眼睛。你难道不怕天下人说朕心胸狭窄,薄待有功之臣?”贾谊摇头说道:“陛下毋须担忧此事,只要朱虚侯同意,天下人还能说什么?”刘恒点了点头,面上露出一丝笑意,说道:“好!贾卿,你若此次为朕立下功劳,朕一定厚加赏赐!”贾谊拱手说道:“臣谢过陛下!臣这就去办。”刘恒嗯了一声,吴君正便和贾谊行礼,慢慢退出了宣室。
两人出了宣室,便向宫门走去。吴君正看了看四周,见四下无人,才低声说道:“贾生,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里,rì后你好自为之吧!”贾谊闻言点了点头,说道:“多谢大人成全!”吴君正捋须叹息道:“你从前说朝政纷繁,不愿入朝为官,今rì却为了朱虚侯之事卷进朝廷争斗,只怕rì后再难独善其身。为了一个刘章,值得吗?”贾谊神sè不变,说道:“我和君侯虽然只是匆匆一面,却相交莫逆,引为平生知己。所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如今他有大难,我怎么能够见死不救?”
吴君正看了看他,叹息说道:“但是皇室中的争斗,一旦牵涉进去,只怕······更何况,陛下若是知道你和朱虚侯之间的事情,怕是会以为你是故意为他脱罪,若是如此,你只怕也会有杀身之祸啊!”贾谊摇头说道:“我和朱虚侯相交之事,也就只有寥寥数人知道,我倒不担心此事。”
吴君正点了点头,忽然笑道:“当初老夫在河南守的时候,你我通力协作,何等风光!如今来到长安,却整rì战栗,不敢有丝毫差错,如今老夫也淡了名利之心······朝廷之中,本来就是一时得意,一时失意,你虽然有国士之才,但也要防着小人构陷,老夫过些时rì就引咎辞官,你在朝堂善自珍重了。”贾谊听他这番教诲,想起从前他厚待自己的场景,眼眶微湿,说道:“贾谊多谢大人成全!”
吴君正笑了一下,说道:“朱虚侯何幸,能得到贾生你这样一位知己!可惜,他却命途多舛,不然,你二人必然会有一段铭世传奇!唉······”贾谊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