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十多年前,光头发还有很多头发,还未被人叫做「光头发」的时候,他的名字,叫「流氓发」。
「流氓发」,正正是那种孔夫子看了喊头痛,大叫「难焉哉」的人中之渣。
这种人还能有什麽出息?最後自然跑出了村外,拜了某「大哥」码头,自此踩入地下世界裡。
後来,黑帮火并。他受了「大哥」指使,要去刺杀某敌对帮派的头目。行动失败,目标没死,下了格杀令。於是「流氓发」成了「流浪发」,黑白两道,同时搜括,真个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走投无路,一双腿自自然然回到老家来。
说也凑巧,这时的高大全,是刑jǐng队里新冒尖的人物,负责他这案子。
高大全心想,不论黑白水陆,能够跑路的路数都教人封了,能躲的地方,大概只有老家里了。
高大全心想,得要尽快抓到行凶者。不然让帮派里的人捷足先登,到最後找到的,就是一具屍体了。
这倒不是jǐng方担心一个小流氓的xìng命。说句老实话,这种人死不足惜。然而,在jǐng方出了通缉令之後仍然被人干掉,这证明了做賊的办事竟然比當兵的还要有效率,如斯丢脸,是可忍,孰不可忍?
於是透过线人密报,知道了流氓发老家所在,高大全便摸入村子里;为了怕打草惊蛇,高大全只带了一名副手。
两人第一次碰头,就是在七婶这所铺子。
※※※
那时候,七婶的铺子,很小,还没接上电力,更没自来水。一只风煤炉,能够造饭;半截黄铜管,引来山水;几块铁皮加上木板,能够遮风挡雨;加上一对苦皱皱的手,这就是七婶赖以生存的所有。
张rì发逃回家里的那一天,也和今天一样,正是入夏时节。大白天晒得地上出血,可一转下午,一场没头没脑的大雨,泼汤也似的杀将过来。
张rì发撑着伞,苦苦地踩着山路,终於回到家里。这时他里里外外,早已湿透。脸青唇白,直打哆嗦。
轻轻钻进铺子里,见到母亲背影,
「妈……我回来了。」
「回来了?快抹乾身子、过来烤火。」
母亲并不多话,只搬来火盆、毛巾,又拿来一套乾净衣服,之後就自个儿到厨房去忙活儿了。一阵阵锅杓之声,不多久母亲端出一盘炒饭来。
「家里没什麽材料,你先趁热吃下去吧。我加了姜汁。」
「喔!」
一切和以前一样,不论自己变成什麽样,妈妈都还是和以前一样。
「吃完饭记得要摀一身汗,不然会生病!」
「妈!」
张rì发苦苦挨了逃亡的这段rì子,现下终於支持不住,眼泪流了下来。泪水混和着饭粒,一口一口吃下去。
之後,又像极了家庭主妇的肥皂剧的剧情那样:jǐng察(高大全)破门而入,大声呼喝。
「张rì发,你涉嫌严重伤人,现在要逮捕你!」
张rì发正想要逃跑,却被母亲按住。
七婶道:「孩子,敢做敢当。难道你能逃上一辈子?」
接着七婶转头对高大全道:
「长官,我儿子犯罪,坐牢是罪有应得。但我求求你,让他吃完这盘饭,再跟你走,可以吗?」
面对一位慈母的恳求,高大全动了慈心。他依旧很公式化地,转过头来,一屁股坐了,点了根香烟,慢慢吸着。
那个副手可没这麽空闲,他死死地盯着疑犯,以免他母子二人有异动。
张rì发第一次坐牢,就是裁在高大全手里。更兼是在自己母亲面前被人铐上的,所以他一辈子都记得高大全。
同样地,对於这母亲的请求,高大全也相当震撼。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及早逮捕到这个小混混,没有让帮派们先动私刑,实在是太好了。
然而,叫他痛心的是,张rì发出狱後不单没有改过,反而变本加厉,加入另一个帮会,继续作jiān犯科。
※※※
张rì发也是有苦自己知。在大牢里,格杀令依然有效。那被刺的头目扬言,即使在监狱里,一样要把他干掉。
这是地下世界的规矩,挨打了不还手,脸子丢不起。可是,真的要干掉背後下令的头目,未免风险太大。於是「把动手的小弟干掉算了」就成了江湖人默认的「动态平衡点」。
「弃卒」的rì子不好过,在牢里每天过得提心吊胆。
某天,他和另一号仓的囚犯外出干活,清除郊野水库的杂草。突然间,一个老囚犯在他旁边心脏病发。
守卫们都说等急救人员上山来,他却一念之仁,也不管做公的责难,就背负了这个老囚,由山上跑到山下,直送到医院,救了这老人一命。
谁知道,这个老囚犯原来是个「老江湖」,是某个大帮派的「叔父辈」(老大哥)。
江湖世界虽然有怨报怨的多,有恩报恩的少。可是老一辈的人还是很恩怨分明的。这位「叔父」认了他作谊子,让他「过档」。这样他才能平平安安活到出狱。
刚巧的是,这两人也是一先一後出槛。这位「老叔父」找他帮忙,他也不好意思推却,跟随了「老叔父」旗下某个「大哥」。
一个释囚,不旋踵,又踩上黑路。
有人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天才,只看他放对了地方没有。对於光头发来讲,一般人的「错误地方」却是他的「正确地方」。
於是这条不归路也就越走越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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