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人拖着衰朽的身躯,沉重的脚步踏在青石板上,一步、一步,好像随时都会往前一扑,就这么被身后背着的瓷器压垮。
这是他祖传的烧瓷秘方,要不是所需材料花费惊人,他也不会等到山穷水尽的今天,才费尽家财、筹出材料,只求能借着卖出背后这件瓷器,顺利度过这一关。
「倘若在下个月之前,代垫的绢布不能归还,那……说不得就只能用人抵债了。」
租庸调是大唐税制:每丁每年交纳粟二石,称为「租」;根据各地的不同生产,每年交纳绢二丈,锦三两,或布二丈五尺,麻三斤,称为「调」;每丁每年要服徭役廿rì,闰月加两rì。如果不想服徭役,每天折纳绢三尺或布三尺七寸五分,称为「庸」。
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这样的税赋算不上太重,还在一般农家能够负担的范围。
但老人却不知道这么多。
年前大唐在北方的几场战役,让兵部做出了加征徭役的决定,为了避免两个儿子被征招入伍,老人咬着牙,向县内的大地主家借了绢帛,这才将徭役抵免过去。
在战争结束之后,老人也攒下了一些银两、麻布,想要拿着这些钱财布匹,拿去地主家里头还债,但却吃了个闭门羹。
「这位老丈,这样不大对吧?」
门房yīn阳怪气的看了看老人手上的财物,拿着欠条、指着上头的文字……虽然他根本不认识字,但这却无碍他说出管家交代他的内容。
「上头说的明明是白绢数尺……你想用这快生霉的铜钱、和这麻布来混淆过去吗?」
老人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这门房;有道是宰相家人三品官,眼前这家虽然只是地方大族,但听说家中也是有人在京城里当官,不是他一个乡下老农可以轻易冒犯的。
「老朽……老朽要凑出这些,已经、已经是散尽家财了啊……」老人低声下气,语气中尽是哀求之意。
「那我可没办法。」门房戏谑的学着老人的语调,末了又哈哈笑道:「要嘛,就拿上好白绢来偿债,不然的话,你家里不是还有个女儿吗?」
老人闻言大怒,这才明白过来,对方到底谋的是什么;无怪当时那管家还和和气气的找上自己,说能帮自己这一点小忙……
老人强自压下怒火,扛着那堆钱币财帛,默默的走回家中。
老翁姓田,先祖也曾是官场中人,无奈迫于乱世、辗转沦落为平民,但田姓老人仍是以家世自豪,要拿子女来抵债的事情,可说是打死也做不出来。
经过几天的考虑,老翁想起了家里流传的一项手艺:烧制陶瓷。
那似乎是五胡乱华的时候,田家一位祖先本来是一县之尊,只是迫于战乱、又受jiān人陷害,不得已之下才弃官潜逃。所幸他平时为官还算清廉正直,辖下百姓也十分爱戴这位县尊,这才有惊无险的将他送了出来。
在送他出来的同时,一个匠人担心县太爷生活无以为继,特别将一些瓷器的作法传授给这位县太爷;而这位田县令好像也是天赋异秉,只是听匠人约略说些制法,自己便能加以衍生,把这项手法发挥到了极致。
隋代之后,局势渐趋稳定,科举的创立更是让天下寒士有了个晋身的管道,这也让田家一些人便动了心思。
本来田家靠着瓷器技术,一直过着还算富裕的rì子,无奈「士农工商」的阶级深入人心,工商都只是贱业,社会地位大大不如士人与农民,甚至不具有应试科举的资格。
于是,便有田家子弟从本支分了出来,到了几代之后的田老丈一家,便只是个安分守己的普通农家了。
只是田老丈年少时不喜务农,对于工艺之事反而更感兴趣,所以才从族中长辈手上学来了陶瓷技巧,想不到此时竟然可以派上用场。
所费不赀的材料,就用本来打算抵债的财物充数,只要能进城卖掉这批瓷器,说不定在抵债之后,还能够改善家里的生活呢。
抱着这样的打算,田老丈这才不辞辛劳的从华州的郑县来到了长安城。
「该在……哪里摆摊子呢?」
老人想了想,只记得人们都说长安城中,东西两市是全天底下最巨大的市集,既然自己从东门进城,那就去东市看看吧。
从延兴门进城,一进城门的右手边,便是香火鼎盛的青龙寺,老人放下手上、背上的布囊,在寺门外头虔心祝祷:希望此事能顺利解决……
重新拿起了货物,老人绕过新昌坊、穿过靖恭坊,还没走近目的地,就已经感觉到世界第一大市集的炙热活力。
深深的长吸了一口气,老人鼓起勇气、怯怯的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左右看看四周:虽然算不上热闹,但三不五时也有行人经过,应该还算是个好地方!
老人铺开一条破布,小心翼翼的将带来的瓷器摆在上头,忙了好一阵才把所有瓷器摆好,也顺便仔细检查一番:从郑县徒步走来,足足要花上好几个时辰,就算自己借了乡人顺路的牛车,也几乎耗上了半天,这中间要是有个碰撞,好好的瓷器只怕就卖不出去了。
「还好瓷器没坏……」老人安心的松了口气;带来的瓷器中,大件占了三样,中件的近十样,小件的玩物则有十数样。每一样他都用旧衣、破布仔仔细细的包好,所以这一路奔波下来,这才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老人爱怜至极的细细擦拭瓷器,然后细心摆放齐整,自己这才揉揉颤抖的老腿,缓缓坐在一旁。
「希望客人快些上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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