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青阳是喝多了的人。当窗纸发青的时候,陈青阳懵懂的醒了。他睁着朦胧的睡眼,四下望了望,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他的头脑懵懵懂懂的,全然忘记怎么在眠月的书案上睡了一晚上了。他再看见眠月躺在床上和衣而睡,心里面更有一种歉疚的感觉。昨晚,他很该摸黑返回玄道院。
他原想叫醒眠月,说一两声道别话,就立刻回去了。但见到眠月睡得酣甜,又不忍心打扰她的美梦。他只好翻了个身,躺卧在书案上。他伸手打开了窗户,透过窗户的细缝,他看见了窗外清黧的天光。屋顶上青瓦鳞立,一排排起伏不定。这个窗口正对着栖凤楼的厨房,不时有嘈杂的脚步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厨房里原蓄养着鸡,以备客人宰杀。有一只公鸡特别兴奋,它似乎特别明白自己的职责,咯咯戈的发出青愣的打鸣声。有时仆人走过,它的啼叫声硬生生的打断。在母鸡们惊恐的躁动下,它不满的高声鸣叫着。
陈青阳想到他初次来到栖凤楼时,也就在厨房那儿遇见了眠月。现在,又和眠月在一起时,却已经物是人非了。他那个时候很开心,不仅因为向心爱的姑娘表达了心意,而且知道她还在等着他。那个时候,他真觉得充实和富足,像个才发财的小地主。可现在,随着素娘的出走,他好像蹲坐在了瓦砾堆上了。一片火烧尽了他的一切,该泼的水却泼在他的心上了。他的心还像早晨一样,寒冽冽、yīn湿湿的。
他对于眠月是极心痛的。她逃不过她所谓的宿命。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走向她的命途。他想到欧阳娇娜所说的佛理,他和她相逢是一场因缘。她那次苦命的求他,他真的感动了,要不然他那样的穷书生,还要满口应承她了。可是他只是她的一根稻草,却难于承载她脱离苦海。因此,想到后来,他在悠悠伤怀的情愫中,更添一种幻灭成空的思想了。
正在他胡思乱想、自怜自艾的时候,他忽然听见门口擂的山响。他jǐng惕的望向了门口,看见了门口影影绰绰的聚了几个人。眠月也被惊醒了,正睁开眼睛四下乱看。陈青阳见此,抢先坐了起来,踩在了鞋上。因外面的人擂的紧急,陈青阳看也不看的就坐在了椅子上。只听见哗啦啦乱响,茶碗翻蹦到地下去了。陈青阳只觉得两股清凉。他也顾不得许多,马上穿上了鞋,飞跑了过去。
外面是一个粗鲁的女人骂骂咧咧的,他心里惶急,偏生又打不开门栓。他狠命往一边拉,门闩纹丝不动。眠月站在他的身后,轻声说我来吧。陈青阳这才让过了一边。眠月轻巧的开了门闩。
哪知道门才打开,从里面窜进了一个泼妇,劈头盖脸的打上了眠月的脸。眠月捂着脸时,泼妇又死命啐了一口。她再要举手扇耳光时,早被陈青阳抓住了。陈青阳气呼呼的说:“你做什么?你怎么毫无来由的就打人?”
泼妇见到陈青阳,看了两眼,反而没脾气了。她悻悻的哼了两声,叉着腰狠狠的盯了捂着脸的眠月,迈出了门。陈青阳看她的情形,莫名其妙,他正要拉住泼妇争辩时,泼妇却像离弦的箭,扑上了一个飞跑的中年汉子身上。泼妇扑到在地上,但到底捺住了汉子的脚,汉子也扑通一下,摔倒在地上。泼妇敏捷的爬了起来,扯起了汉子的耳朵。汉子呲牙咧嘴的软语告饶。泼妇气哼哼的拧着他,脚步趔趄的走向了眠月房间的对门。
陈青阳听到汉子连声叫着娘子,他这下明白了,原来泼妇是来捉汉子的。那么,刚才一定是敲错了门。果然,泼妇见到里面穿着肚兜,四肢雪白的jì女就放口大骂:“你这个千人上、万人踩的娼妇,竟勾搭起我家相公起来了!我今天非要让你见识见识老娘的厉害!”她一边扯着汉子的耳朵,一边扇风一样的劈头盖脸的打向了jì女。
jì女也不是好相与的,在躲的空当里,伸腿蹬向了泼妇。jì女隔着桌子,叉腰直指泼妇,口沫横飞的说:“扯你娘的臊,也不打量你家侯三那尖嘴猴腮样,也只配你这个水缸粗的黄脸婆。你两个要打要闹,回家关门打个底朝天。你以为老娘愿意伺候侯三?他也只配你这样烧糊的玉米杆子。”
陈青阳原想找泼妇理论,但那边既然干的盈反冲天,他也只好作罢。这时围观的人多了,陈青阳正要转身向眠月告别,却忽然发现了卢逸才。卢逸才正笑眯眯的看着里面乱战。陈青阳笑对卢逸才说:“你却等我一等,我辞别一下,我们就回去。”卢逸才点头。
陈青阳走进了眠月的房间,只见眠月正坐在凳子上,一个劲的揉眼睛。陈青阳上前关切的问她怎么了。眠月说:“我也不知怎么了。眼睛疼。可别抓着眼睛了。”
陈青阳说:“你站起来,我看看。”
眠月依言站了起来。陈青阳站在她的身前,看见她的左眼揉的通红。她的左眼勉强的睁开着,但被她的手挡住了。陈青阳拿开她的手,细细的看了半天。他只看见她的眼睛红肿的像烂柿子。她一定是哭了一晚上,不然不会那么激烈。陈青阳的心里一阵抽紧,紧的仿佛要挤出眼泪来。他的眼眶已经cháo湿了。他心里一荡,扶着她柔弱的肩膀,揽在了怀里。陈青阳说:“眠月,真对不起。是我没有本事。但凡我有一天富贵了,……”陈青阳说不下去了,是因为他陡的想起来了,他原是向她许过一个承诺了,可是结果呢?他生生伤了她的心。他现在非常小心在意了,生怕再让这个不幸的姑娘再添伤悲。
眠月伏在他的肩上,脸颊贴在他的肩膀上。现在靠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她才觉得自己从没有像现在这么软弱。她以为她认了命,她的心就定了。可是,只要有一个人对她表示一点同情,她的心就平静不下来了。她想,她真没错看他。她只要他有一片心,就够了。因此,眠月声音有点嘶哑的问他:“你富贵了,怎么了?你怎么不说下去?”
陈青阳漠然了片刻,沙哑的说:“我这个人,怎么说呢?老子说过,轻言必寡信。你还是别听我的轻言。因为我就是一个寡信的人。”
眠月说:“不,你说下去吧。我爱听的。”
陈青阳垂下了头,拼命眨霎着眼睛。他心里矛盾极了,既怕说的轻易了,安慰不了她的心;又怕说的太豪壮了,到时候他又无法兑现。他沉吟了片刻,正斟酌词句的时候,眠月摇了他一下,说:“你快说吧。不拘你怎么说。”
陈青阳扶正了眠月,两眼如炬的看着她。他积蓄了力量,一字一句的吐出来:“但凡我富贵了,我要让你zì yóu的像天上的小鸟。再没有饥寒,再没有欺凌,让你安尊荣贵的渡过这一生。”
眠月听着他的话,甜甜的笑了。因两行清泪渗过了她的脸颊,滴进了他的唇上。她忙抽动了一下,又举起手背展抹着两腮。陈青阳不忍看她凄艳的脸了,觉得她眼睛腮上,红艳艳的,真像一只带露的桃花。
陈青阳垂下了头。他知道他是不能富贵的,所以这又骗了她。可是他还得继续骗下去,因此,加了一句假话:“我说的都是真话”,又添上了一句真话:“这是我的心里话”。
眠月点了点头,又靠在她的肩上了。她是侧躺着的,自然没留意到卢逸才贼嘻嘻的走了进来。卢逸才见眠月鬓发散乱、满脸泪痕,陡然对陈青阳肃然起敬。他起来时,他的相好依然翻个身呼呼大睡,连句送别的话都没有。卢逸才风月场上久经的人了,懂得婊子无情、戏子无意。没成想这句俗谚倒在陈青阳身上破了。他在后面嘿嘿的笑了。
他俩个心情激荡,自然没理会到卢逸才的到来。卢逸才见他两个还在缠mian,又四处乱看,见到了书案上锦被凌乱,地上茶碗乱滚。两人昨晚一定是太sè急了。真想不到陈青阳也是一个情场老手,在床上被翻红浪还嫌不够,偏要抱起厮弄到桌子上。他两眼斜睨陈青阳和眠月,顿时脑海里浮现出了二人一站一卧,大动干戈的场景了。他自问是一个学问和欢场两不误的高手,想不到陈青阳一个闷头疙瘩的人,也是这样的豪杰。他对陈青阳肃然起敬了。
眠月到底还是发现了卢逸才的到来,忙推开了陈青阳。她背过身去,靠在床头抹着眼泪。绕是卢逸才昨晚意尽神泄,再见到眠月楚楚动人的娇俏模样,也不由得有些心里长虫了。这样美丽的姑娘,下次倒要会会。他越发佩服起陈青阳了。
陈青阳嗯嗯了两声,拉起卢逸才,向外面走了。走到门口时,向着眠月点了点头,算是道别了。哪知走到门口,陈青阳听见眠月在里面轻声叫他。卢逸才推了陈青阳一把,笑眯眯的说:“去吧。还有体己话呢!”
陈青阳走了进去。眠月拽着他的衣袖,向着门口看了两眼。她拉着陈青阳向里面很走了几步。她低声对陈青阳说:“公子要小心你身边的那个人。刚才我想起来了,他上jì院冒你的名字。”
陈青阳原以为眠月要告诉他什么秘密。这下他释然的说:“这个我知道了。他已经道歉了。我下次少理他就行了。”
眠月继续说:“还有呢。有一次,我听见他喝醉了酒,说你们玄道院掌院的女儿喜欢你,害得不理他了。他要寻着方法报复你呢。”
陈青阳眨着眼,想了半晌。他原是一个聪明人,只因为他最近失魂落魄的,根本就没理会到欧阳娇娜的女儿痴意。这时听到眠月提起,他才明白了欧阳娇娜对他的意思。他心上虽然想到了,嘴上还得嘻笑说:“哪有这样的事,却是你多虑了。对了,我忘了告诉你,我就要回去了。我在玄道院没什么前途。我还是回家奉养母亲的好。”
眠月看他的光景,心想只怕什么小姐真的对他有意思。她因说:“你虽说喜欢素娘,可逢场作戏,糊弄一下人家小姐,让掌院的高兴了。你怎就没有前途?”
陈青阳不想告诉她父亲的事情。她知道了,只有徒然担心而已。他笑笑说:“我哪能这样?掌院的对我有成见,哪有她女儿一说就没事了?我这就去了。你好好保重吧。”他又想到栖凤楼这样的环境,让她如何保重?他心里一片无奈,只得忍痛作别了眠月。
两人走出了玄道院。现在还有些早,街上没有什么人。陈青阳呼吸着早晨的空气,心情为之一松。他没理会卢逸才,埋头走在前面。卢逸才跟在他身后,见他的身后有些水迹。就窜到他的身前问他:“昨夜你可睡的好呀。我看你衣服上都有些水。可是姑娘的水,粘到你身上了?”
陈青阳见他一脸贱笑,没好气的说:“那上面本来就有水,我一坐上去,就弄了一身。”
卢逸才哈哈大笑,说:“有趣有趣。唉,你可尝过了?什么味道?”
陈青阳本不想回答,被他问烦了,才说:“没什么味道。只是有些甜。”
卢逸才也点了点头,说:“甜的很呢。”
卢逸才本还想和他开几句玩笑。但忽然见到远处衣带飘飘的正是欧阳舒业,他吓得再也不敢说什么。他只是拽着陈青阳的衣袖说:“陈兄,那不是老师么?要是有什么担待的地方,还请看在同窗上担待一下。我们要同舟共济,能保一个就是一个。”
陈青阳抬头看了前面,也不由得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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