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小朱始终认为眼前这个制度是错的,所以他要进行更正,但随着钱谦益、温体仁、贺逢圣、周延儒、杨鹤、成基命、郑三俊、李邦华、洪承畴、杨嗣昌、卢象升、熊文灿等一众名臣在身边的相继出现,他忽然发现了这个规律:任何成法不要试图去毁灭她,代替她,而应在她原有的基础上进行更正和修复。只有在这种指导精神下培养出来的民族,才是真正的伟大民族。
人人都说中华民族具备超强的反向同化能力,其实究其本源,就在于中国人善于修修补补,一个始终围绕在中心传统下进行自我修复的民族,外族得以被同化,仅仅是时间早晚问题。但前提是,中国人不要丢弃传统。
因此,在传统力量之下进行的修补手术,是“小朱与他的第三届内阁及政府班子”所要完成的最大任务
推窗之论的政治纲领中,士、农、工、商之前,特意提到了武将和文官,那么这就等于无形当中,做出了职业与人群的划分:无论是将还是官,都只是一种职业。士、农、工、商则是人群基础,也就是说,职业军人和官吏来自于各个阶层,而不是特定阶层决定了特定职业。
这句话表面上很拗口,但却说明了一个事实,以前由“士”垄断的官僚阶层,一去不复返了。
其实很多事情都可以复杂问题简单化,名将的公子,就一定是名将吗?当然不可能,否则骷髅王赵括会不高兴的。那么好了,既然武将这个职业,早就打破了这个定势,选择一个人为帅,绝不是看他拥有一个什么样的老子或者身份,而是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那么反推到文官这边,只能士人出任官员的定势,也就不得不做出变动了。
当然,当然,在现阶段的大明朝,还不可能变得太多,只不过采用了堵胤锡的“全才科举”理论,不再专注于一个标准,而是增加了小朱创发的“义师制度”、和徐光启的遗愿“分科取士”。
其中,前两种仍然是士人的权利范畴,只不过增加了多方面考核机制,形式如何变换,也没有跳出阶层概念。因此“士”作为统治阶层,获得了法理上的保护。
虽说科举制度本身是面向大众的,所有人,不管你是什么出身,只要有学识,就都可以参加科举,表面上,这是非常公平的一个制度。但其考试内容,却忽视了一个社会学现象:
官僚系统的子女,因其自幼便可以不事生产而专注于四书五经,所以比草民子女更容易中榜。那些穷人家的孩子,虽说也拥有金榜题名的机会和资格,但概率确实太小了。因为现在还不是义务教育制度。但“科举”制度本身,却不是什么罪恶的制度,相反,古往今来,能达到“中国式科举”这个高度的人类文明,似乎还没有出现过。
所以“分科取士”就成为修补术,并且是成为击碎士人垄断社会资源的突破口,士、农、工、商,各行各业,只要其中有佼佼者,便都可以成为官吏。当然,如果不制定出一个良好的选拔标准,分科取士是不可能成功的。这也正是洪承畴反对的原因。
解决方法就是设立“丙榜”。
考中丙榜的人,被称为吏员(公务员),由国家根据不同需要来进行安排调度,因为属于“分科”范畴,所以考核标准略有降低,各行各业都可以参考。这样一来,“分科取士”被巧妙的扭转成为“分科取才”。“才”不是“士”,因此短期来看(起码两百年内)并没有触动传统官僚阶层的根本利益。
这个创意是洪承畴提出来的,他的理由很直白:
甲榜进士、乙榜举子,这些“士子”都是官僚系统的后备力量,但中国的官僚系统是分为“官”和“吏”的。无论是进士,还是举子,都是“官”的候选,地方县令一级的基层干部,多是举子担任。省一级乃至部内阁,则一定为进士出身。
然后由官选吏,也就是说,官员负责制定政策以及考评政策是否顺利实施,但具体执行、操作则是由“吏”来承担,如果“吏”是由“国”来选任,则其利益与惩罚,所负责的对象就是国家。如果“吏”是由“官”来自主选拔,则其利益与惩罚,所负责的对象就是具体官员本身。这样的例子其实很常见了:温体仁、熊文灿就是官,他们的管家温保、熊全,就完全可以看作是吏。
从姓名既可知,连他们的姓氏都跟了主人,那么他们的服务对象,当然就是官员本身。而如果由国家选派熊全去给温体仁当秘书、温保去给熊文灿当司机,再通过卢象升的“仆从新制”彻底废止“主人与仆人之间的依附关系”而变成平起平坐的雇佣与被雇佣者,那么官、吏之间的纽带,也就可以最大限度的分隔清楚了。
因此改革吏治的首要前提,就是改变“吏”的选拔机制。原先“吏”由“官”选,现在改为“国”选,其手段,就是开立丙榜。
应该说,这是一个比较良性的修补方法,同时也契合了“不拘一格降人才”的人文呼唤。但具体实施时,仍然需要摸着石头过河,但先有水,然后才有江河,还是先有河道,然后才有水?这个道理并不是什么关键性问题。
先开立丙榜,然后再厘定考核标准、考试教材、录取方向,仅仅是时间问题,那么往后看300年,只要将这个制度确立并且坚持下去,国家的人才储备和官吏队伍,仍然具备了良性替换的特征。
确立了纲领、阶层、分配机制,就该轮到法律、财政了。但这个工程又确实太大,并且现有的税法、行政法,都还可以勉强维持,又不是一锤子买卖,也不用太过着急。因此小朱很潇洒的抻了一个懒腰,
“既然如此,这些文告明天一早就于早朝上公布吧,无论如何,推窗之论,分科取才,都是千秋大业。得与卿等共历盛举,朕这里要说一声谢谢!”
“臣等不敢!”
一众大臣都非常激动,能够获得天子的感谢,这份荣耀足够品味一生的了,然而就在他们感动莫名的时候,小朱又着急忙慌的吓了他们一跳
“朕前两天曾经说过,想择地印制桃花票,卿等都怎么想啊?”
“…”
还能怎么想?包括郑三俊、洪承畴、熊文灿、卢象升这几个当今最灵活的臣子在内,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哪有一个政权,神经病似的盗版叛军钞票?这不是玩闹一样嘛!
“启禀皇上,”既然小朱提到了桃花票,那么作为惊天骗局的总监督人,洪承畴当然要硬着头皮出面解劝,
“臣曾询问过阮大铖及张彝宪这两人,如今沿江六省已经通过彝宪钱庄,反向兑换了大概八千万金银双铤的户部本票,这些还只是试手,因为他们担心兑换的数量一旦过巨,会引起怀疑。”
“…”
小朱没说话,只是用双手拇指压着自己的太阳穴,他的头很疼,毕竟这不是他的专业,他的智商也不高,没疼死就算够敬业了。
表面上,洪承畴似乎所答非所问,小朱问的是桃花票,老洪却汇报了惊天骗局的进展情况,但实质上,大家都心照不宣,如今中国国内的货币体系,已经快要崩溃了。
在不成熟的金银本位制体系内,任何可以直接兑换或者计算成真金白银的物品,都可以称为货币。国家为了收购新疆而发行的分期兑换银票,既可以看成是国家债券,也可以看作是货币。更何况在之前发行的落日牧场债券、北海建设债券等等,这几种债券,再加上蛤蟆票、桃花票(即将成为六省联行银票)、海事银币、铜板,甚至包括纯金银打造的首饰,都可以看作是流通币种!
如此混乱不堪的货币体系,确实已经乱到了极致。如果这个时候,北京方面忽然生怕事儿小的盗版印刷桃花票,不等于胡来嘛!
但小朱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惊天骗局的详情太过复杂,他已经让洪承畴给整理成了简单的几句话:
第一步,旧党以存款付息方式,吸纳民间金银,然后炼铸成符合国家标准的金银双铤;
第二步,利用在手金银双铤发行桃花票来试探民间市场;
第三步,将桃花票升级成六省联行银票;
第四步,将手中金银双铤通过彝宪钱庄进行反向兑换,但因为现有巨额银票需要挂名的规定,反向兑换的户部本票,只能暂时以阮大铖、董祖常、郑蒙儿等人的名义持有。其实在桃花票出现时,这步就已经开始运作。
第五步,通过郑蒙儿等人,从国家手中购买资产田亩以及一切资源。这个环节得到了熊文灿、洪承畴的大力“配合”。因为表面上北地出现了财政困难,国家为了吸纳金银,不得不大打拍卖牌,很多矿山、良田、产业、作坊都已经划转到旧党人的名下了。
应该说,到了第五步,就是惊天骗局的最关键时刻,六省投资购买的资源,从法理上讲,就是人家的。你国家要是不认账,总归是要经点儿折磨才行。除非人家先破产(也就是惊天骗局成功)
那么小朱到底为什么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盗版桃花票呢?
“洪先生,朕这里有个想法,你我臣,一起参详参详吧!”
“臣等不敢!”一众大臣立刻警惕起来,因为皇上故技重施,绝对又是一个大雷。
“嗯咳,”小朱看到底下人都这副表情,底气也有点儿不足,只好先清清嗓子,
“是这样的,这次与其说是骗局,不如说是赌局。侯恂父子赌就赌在国家破产前,他们的桃花票不会废止。
“而你我臣这边,则是在赌对方始终误认为吾等尚未警醒!嗯,这么说,大家可明白?”
“臣等清楚。”
“那好,”小朱现在也养成“伟人”风范了,此时他背着手,腆着肚子,一边来回踱步,一边娓娓道来:
“刚才洪先生也说了,他们已经兑换了八千万来做试手,既然为试手,如若你我臣,就任由他们肆意兑换,他们反而会心生警觉。因为,”小朱傲然一笑,“你我臣的本事再是不济,也绝无如此愚钝的道理。这话可对?”
“这个……!”
其实仔细想想,确实是这个道理,如果要想惊天骗局成功实现,就不能让旧党感觉一帆风顺,否则就太不符合逻辑了。因为即便小朱这样的昏不察觉,像郑、洪、熊、卢这四位,没道理不察觉的。因此现在,确实该出手反击一下了。
反击的目的,是为了让对手继续击倒自己,这样的反击,还真特么够绝。眼见效果达到,小朱继续踱起步来。
“朕一力翻印桃花票的意思,一共有五层:
“其一,一国之内,任何银票货币,都应该由国家主导铸造,这可是国法中的国法。”(一众大臣立刻腰杆一挺)
“其二,现在银行是存多少金银双铤,便发行多少户部本票,但朕想,既然银行存款付息是一条可行之策,以借贷高息来偿付存款低息,高低息差,还可以算作一项税入。那么朕就一直在想这样一个问题:设若一人存钱,则必有一人借贷,此策方可成行。但如此一来,市面上的纸币,不就翻了一番吗?既然纸币一定大于金银存量,那就应该未雨绸缪,在本票之下发行一种新票。本票可以全额兑换金银双铤,而新票,则必须定额、定时、定点进行兑换。刚开始的时候,可以小额来做试手。这样就避免了双份的银票,却要兑换一份金银的窘境了。”
“其三,旧党反向兑换八千万,国家如果没有反应,岂不是太愚蠢了,朕先发行桃花票,然后下达旨意,本票只能用于购买田亩助国,而小额兑换则以桃花票来替代发放。务必使得户部本票、金银双铤,都归户部掌握。而北地多用小额桃花票,无伤大雅,这样既可以让他们认为这是北地缺钱的无奈之举,还可以让他们以此为借口,将六省桃花票正式变成联行银票。”
“其四,侯恂父子以高息揽存,发行桃花票,然后用这些金银兑换户部本票,这始做蛹者,虽是他们父子,可这些金银都是百姓的。将来一旦骗局成功,联行银票都将如同废纸。如若事先北地这边已经通行了小面额的桃花票,再以户部名义准予六省小票也可以通存通兑,实在是周济草民的考量啊!”
“其五,骗局过程中,所涉及的金额、人员,都非常庞杂纷乱,届时如果向世人宣称,国家将以桃花票全面、等额替换蟾衣影纸(蛤蟆票),则必然可以借着换兑的工作,顺利掌握究竟是那些人参与其中,朕倒要看看,谁有这胆量敢发国难财!”
说道后来,小朱的语速已经加快了,底下的一众大臣都有点发呆,因为他们都是归纳总结的高手,皇上?哩?嗦的这么半天,其实只需要两句话来做总结:
1.坚定旧党信心,在国家被买断之前,桃花票绝对会坚挺且保持了流通;
2.借着将来更换纸币工作,查一下谁敢发国难财。
其他的三个理由,远远没有这两点来得重要。但饶是如此,大家还是有点惊讶的看了看眼前的皇上,天子终于成熟,对于这些能臣来说,很难说喜,很难说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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