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墙说的那些事崇明都看在眼里。几百人的队伍，能瞒的住什么事？这个时代的人虽然蒙昧，到底还是淳朴的很，连阴谋诡计都不会搞，只会直愣愣的奔目标而去，他要连这样一群人都对付不了，那他这两世就算是白活了。
看临墙还是那副纠结的模样，崇明笑道：“现在所有的男人都站在我们这边，裹挟着那些女人往前走，在这群山之中兜兜转转，崾山是再也回不去了，那些女人还真敢在半路上闹事？除非她们都想进虎狼的肚子！真要有什么花样，也得到了大次国才能使出来，可那时大势已定，她们还能翻出什么风浪？离开了崾山，她们的根基就断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去好了。”
临墙想说那些女人能搞什么事我才不担心呢，要不是提防那个好陌，我说什么也不会来找你说这个。算了算了，既然你这么信任那家伙，就当我枉做小人了！
临墙气鼓鼓的就要走，崇明看他那样子就想笑，又道：“就算好陌有什么小心思，利用那些女人造势对我不利，不还有你么？这些天来都是你负责分配食物，当初崾山群巫为什么压制的男人死死的？不就是因为她们手里攥着这么一个法宝么？后来我又为什么能拉着你们十人跟婹母对着干？不也是因为我能给你们足够的食物么？民以食为天，你把食物控制好了，她们就别想翻出去，拉拢上好陌也没用。”
临墙的双眼慢慢放亮。他对这些明争暗斗实在不怎么敏感，之前崇明跟婹母斗法，他就有点迷糊，对于崇明为什么能做到那一步总是不明白，婹母可是一国之主，手握神权，号令崾山的时间比临墙活着的时间都长，积威之下，谁敢不从？而崇明单枪匹马，无所倚仗，身上还背着一个渎神者的恶名，他跟婹母斗，怎么看都是一个输字。没想到最后除了自己，还真有人往崇明这边跑，婹母以诸神之名说的话都不管用了，这一点让临墙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今天让崇明这么一说，不由豁然开朗，“民以食为天”，在能填饱肚子的食物面前，再牛比的鬼神都无计可施，掌握了食物，就能操纵人的生死，也就相当于拥有了鬼神一般的力量。
这个结论让临墙呆了半晌，他隐约感觉到自己似乎触摸到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推开这扇大门，他之前的整个世界就要颠覆。
不敢再往下想，临墙赶紧收回了神思，将注意力转移到跟好陌争风吃醋上头。崇明的话无疑让他很开心，原来自己手中的权力这么重啊，看来崇明最信任的还是我，那个好陌，只不过是有点小本事罢了，崇明用他是因为他的能力，可不代表真就跟他有多亲近。
这么想，临墙的心里就舒坦多了，整个人也像阳光一样灿烂起来。
呵呵傻乐的临墙下意识的回避了另一种可能：崇明给自己这些权力，也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若有一天自己不能满足崇明的要求，权力就会被夺走。
从崾山到大次山，翻山过水要走数百里，都是坎坷难行的艰途。与当年先祖从昆仑神山东迁而来相似，几百人驱赶着牛羊，在崇山峻岭之间跋涉，过了一山又一山，直到近一个月后，才走出群山，来到渭水之畔。
“这就是渭水……”
终于走出了那个封闭的世界，重重高山险峰过后，地势豁然开朗，一条长河东流而去，两岸的景色风物都与崾山大为不同。渭水，这条孕育了无数文明的长河，就这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顺渭水东下，便是后世的八百里秦川，当年的羌人先祖自西方迁到这里，扎根繁衍，后来炎帝与黄帝争霸失败，也来到这个地方休养生息，后稷的有邰氏之国也在这个地方，七年前扈国泰燎更是以此为基地，号令渭水诸国，结成盟军与东方诸国展开大战。
帝王之资，英雄之地！
一旁的临墙已经哭了出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只是看到这片原野，看到这条水流，看到这片天地，眼泪止不住的就涌了上来。那个生活了十多年，埋葬了自己母亲的世界已经彻底远离自己而去，他感觉心里都空了。
临墙这一哭，身后那几百崾族人也都哭了起来。这二十多天的跋涉可把他们折腾的不轻，除了刚开始那几天，之后几乎每天都有人死去，通常是老人和孩子。他们的尸体被就地掩埋，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那里，就此成为孤魂野鬼。这样的鬼魂是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崇明不得不在夜里为他们升起大火，以诸神之名给他们指路。这个名为“燎”的仪式本是专门祭祀死在沙场上的战士的，祭祀灵魂出窍，接引死者回家，死者地位越高，祭祀的规模及越大，最高规格为“泰燎”，正是姒清父亲的名字，当年泰燎连年用兵，族人多有死伤，泰燎在打仗之余，做的最多的就是主持这个仪式，次数多了，泰燎就成了他的名字，本名反而没人叫了。
崇明在仪式上狠狠的装了几回神，弄了几回鬼。他发现神权这玩意实在是这个时代最好用的统治工具，一个人站在高处，头顶着苍穹，俯视众人，借鬼神之口将自己的意图传达出来，所有人都被那庄严神圣的气氛感染，恭敬虔诚的聆听神旨，不敢有丝毫违背，这种感觉太好了。崇明开始对这些事产生了一点兴趣。
灵魂出窍时，他没像婹母往常做的那样抽搐癫狂，那不是他的风格。他的做法是，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扮死人，面无表情，动作僵硬，嘴巴机械的开合间，吐出一句句话语。这是一种崾族人从未见过的送鬼表演，惊奇之余，又因陌生而愈加敬畏。崇明这一番标新立异，反而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死者已矣，生者仍需挣扎求存。为了鼓舞士气，崇明不厌其烦的假装鬼上身，压着嗓子，感情真挚的表达死者对族人的希望，其中心思想就是一条：告别过去，迎接未来，前仆后继，勇往直前。
靠着这一遍又一遍的高调宣传，崾族人终于走出了深山，出发之时有七百五十余人，走到这渭水之畔，变成了九百九十人——半道上碰见几个百十人的小氏族，善良淳朴的崾人兄弟顿时化身强盗，烧杀抢掠，最后将所有幸存者降为奴隶，强迫他们一同上路，其行为之恶劣，比之当日耳川对崾国的做法犹有过之。
因此，见了这渭水，最该哭的不是崾族人，而是那三百个被抢来的奴隶。
话说崇明也有些热泪盈眶的感觉来着，只不过好陌和那几个大次国勇士就在旁边，他们都是见过风浪的人，不就是走了几百里地么，这也值得抱头痛哭？崇明心怀激荡了一把，好歹把泪腺给封住了。
“这里是时山【1】脚下，西边注入渭水的那条河叫逐水。边上立有一国，以水为名，便叫逐国。”活地图好陌说道：“当日我跟北池南下，就是经过逐国入的深山。做下了许多筏子，托逐国人照看，一会儿过渭水，就能用得上。”
崇明点头：“就这么办，过了渭水，一切就都好说了。”
一行人正要往逐国走去，却见渭水上游漂下许多竹筏，当先一只，上面立有一人，老远就大声招呼：“崇明！哈哈，你来的迟了！”
声音粗壮，高大威猛，正是北池。
“看来一切顺利。”好陌道。
崇明点头，总算了了一桩心事。
一个多月不见，北池身上的彪悍之气好像又多了些，起码脸上又添了彩。竹筏靠了岸，北池来到崇明跟前，看着他身后那近千人，点头笑道：“虽然迟了，能将这些人拉扯到这里，也算不易。”
这家伙说话永远喜欢踩别人一下，崇明也不以为意，指着他脸上的伤痕笑道：“这道伤倒是挺好看，谁给你留下的，你该好好谢谢人家。”
北池嘿的一声道：“确实谢了，一棒子让他去见了他老母！”又道：“绳寿那家伙不仗义，一见大时国人打得凶，连招呼都没打自己先退了下去，老子要不是有踞冲护着，这次可悬！”
一只鸟扑棱棱飞过来，正落在他肩上，“布谷布谷”的叫了两声。
“布谷鸟。”这叫声是这种鸟再明显不过的标志，崇明心说四千年过去，人们的口音不知道变了多少，这些鸟兽的叫声倒是一点没变。
“什么鸟？”北池讶异道：“这是鸤鸠【2】，从南山国带来的。南山上多得是这种鸟。”
注：【1】《山海经•西山经》：羭次山“西百五十里，曰时山，无草木。逐水出焉，北流注于渭，其中多水玉。”
【2】《山海经•西山经》：“南山……兽多猛豹，鸟多尸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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