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离开长安城已经有些rì子了。尽管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但是直到现在凌霜月仍旧不知道当时到底是因为什么样的事情才让自己下定决心离开长安城,踏上这条没有终点的路的。
至于为什么说这条路是没有终点的,凌霜月自己心里有数。她要去找到那个剑侠客牺牲的地方,但知道这个地方的,这世界恐怕是再也找不出来一个了。
前路漫长,身上带的钱也已经所剩无几。但凌霜月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放弃行程返回长安,每一次迈出脚,都是对“不到黄河心不死”的一次见证。生活实在无以为继的时候,凌霜月便拿出琵琶坐在街边弹奏。每当琴声响起,身边总是会挤满了人。琴声中包含了凌霜月对剑侠客的爱恋与怀恋,凌霜月跃动的手指似乎已经不仅仅只是在琴弦上跳动,她已经触动了在场的每一个人的心。一去作罢,奏者动容,听者动容。大家都想为这个凄美的故事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于是纷纷贡献自己的一点点心意。而在这个时候,凌霜月能够回报众人的,除了充满感激的笑颜,似乎也没有别的了。
收拾好行装,继续前行。
“我一定会找到你的,哪怕现在的你已经只是一堆白骨。”
这个村子是大唐国境内最后的一个有人居住的地方了,凌霜月从过路上下的人口中证实了这一点。再往前走就是大唐境外了,那个剑侠客曾经驻扎过的地方。一直以来平静的心突然间起了波澜,以至于凌霜月都有些畏惧了。不往前走,兴许还能自我安慰一下剑侠客现在正偷偷的藏在某一个地方,他不愿意回来仅仅只是因为自己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好。往前走,则意味着要面对所有的现实。
凌霜月的思绪全乱套了,再三考虑,决定在村子里面先歇上一阵子。原来真正到了需要面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站在一个小院面前叩响了门,为什么会选择这一户人,凌霜月说不上来,只觉得这个院子隐隐透露出一丝让人亲切的感觉。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抱着小孩的年轻妇女。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一个过路的人,走得有些累了,不知是不是可以到你家里讨口水喝。”
妇人莞尔一笑。
“当然可以,只是这个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醒过来,恐怕没办法招待姑娘你哦。”
妇人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抱在怀里的婴孩,孩子睡得很安详,让人有一种忍不住想要冲上去亲一下的冲动。
“没事的,我自己坐一会就行了。孩子很可爱啊,多大了啊?”
妇人引着凌霜月走进家里面,听见凌霜月提及自己的孩子,于是一脸的幸福全都溢了出来。
“半岁了,呵呵。家里有些乱,自己找地方坐吧。”
“就你一个人在家啊?”
“是啊,孩子的爷爷nǎinǎi在几年前被入侵的九黎族人给害死了。孩子他爹出门干活去了,家里面就剩下我一个人。”
“真是不好意思,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凌霜月为自己刚才说出来的话道歉。
“没事没事。都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平时也没个人来跟我说话,今天幸亏是你来了,要不我又得闷着头过一天。”
原本以为自己的突然造访会给人家带来困扰,现在看起来情况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有可能是人家客气的话,但不庸置疑的是,这让凌霜月原本愧疚的心好受了很多。
“你可以跟着你相公一起出去的啊。”
“哎,我也想啊。问题是孩子他爹死活不肯让我跟着,说什么外面风吹rì晒的,你大人受得了孩子可吃不消。”
这话里面虽然有几分责备,但流露出来的更多却是幸福。
正当两人说话之时,妇人怀里的孩子醒过来了,哇哇的大哭了起来。妇人赶紧开始逗孩子,要说这孩子也确实乖巧,只是哭了几声,就睁着个大眼睛四处打望了。眼前这个陌生的姐姐让她很好奇,看着凌霜月,小孩咿咿呀呀的直笑。
“小家伙很喜欢你呢,看样子。”
凌霜月凑上前去,用手轻轻的摸了下孩子的小脸,那小孩于是笑得更开心了。如果剑侠客没有领兵去征讨九黎族,也许自己的孩子也能有这般大了。但是如果剑侠客不去征讨九黎,兴许就有更多的人像孩子的爷爷nǎinǎi一样惨死在九黎族人的魔爪之下。想到动情之处,泪水竟然也不听使唤的掉了下来。
“姑娘,你是怎么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凌霜月用衣袖拭去了脸上的泪痕。
“没什么,只是有个什么东西钻到眼睛里面去了。”
“看你眼睛红红的,不打紧吧。”
凌霜月笑了笑。
“没事的,揉揉就好了。恩,那个,我能抱抱你的孩子吗?”
妇人也没多想,抱着孩子的手直接就递到了凌霜月的面前。
“这有什么能不能的,呵呵,喜欢就抱抱吧。”
凌霜月接过小孩,脸上的神情看起来有些激动。小孩子咬着小指头,双眼盯着凌霜月一个劲的笑着。
“太可爱了,真想一直都这样抱着,呵呵。”
“姑娘这么喜欢孩子,也生一个呗。”
凌霜月陪着笑了一笑。
“哪有那么容易啊。”
“娘子,我回来了。”
一个成熟男子的声音在屋子外面响起,男子推开门进来,看见抱着孩子的凌霜月,很友好的点了点头。
“家里面来客人了啊,那我去村口屠户那里买点肉去。”
“不必麻烦的,我也就是歇歇脚而已,不算是什么客人的。”
凌霜月原本只是想借个地方稍微歇息一下,自然不愿意多作打搅。将怀里的孩子还给妇人就要上前来拦住准备出门的男子。
先前一直安安静静的婴孩这个时候却突然哭了起来。
“今天这时候也不早了,姑娘不如就在寒舍留宿一晚上吧。你看你要走,这孩子都不答应呢。”
此情此景,凌霜月也不知道究竟应该如何婉拒这夫妇俩的盛情了。妇人轻轻将凌霜月拉过来坐下,男子见状也就笑呵呵的出门去了。
“姑娘你就不用客气了,看姑娘你这装束,想必是中原人士吧。”
凌霜月微微点头。
“恩,我家住长安的。”
“长安城,那可是个好地方呢,孩子他爹经常跟我提起的。”
“是吗?莫非你家相公之前也在长安城生活过?”
“不瞒姑娘你说吧,孩子他爹其实跟你一样,也是生在长安长在长安的人。两年前才落户现在这个小村子呢。”
凌霜月心里一惊,两年前不正是剑侠客带兵出征的时候吗?
“现在回想起那个时候事情,都还不知道究竟应该是悲还是喜呢。”
妇人说这话的时候微微摇头,但脸上的笑容却很恬然。怀里的婴儿已经睡着,脸上的笑容跟他母亲脸上的一样安静。
“两年前,九黎族经常在大唐境外活动,时不时的会到我们这个小村子来sāo扰一番。家父为了使乡民免受九黎族的侵扰,就联合大家一起来抵御九黎族,但一群乡野村夫那里是那些妖邪的对手啊,父亲就这样死在了九黎族的手上。乡亲们的反抗惹恼了这群魔鬼,他们杀光了村子里面所有的牲口。把所有活着的人一起绑在村子外面的平地上,准备一把火全部烧死来献祭他们的大神。原本母亲就因为父亲的离去变得脆弱了不少,再被这么一惊吓,直接就撒手人寰了。”
“然后呢?”
“然后,一队骑兵冲了出来,与准备点火的九黎族打成了一团。最后九黎族被击退,这队骑兵中的一部分人也受了重伤,不得不留在村子里面疗养。”
“这群人里面,应该就有你家相公吧。”
妇人羞涩的点点头。
“相公伤势痊愈以后,我原本以为他们离我而去,没想到他却意外的留了下来。”
“大唐军队纪律严明,离队不归可是一条很大的罪啊。”
凌霜月之前跟剑侠客在一起的时候,耳濡目染了一些关于军队的东西。妇人的话显然让她十分的惊诧。
“是啊,我之前也问过相公这个问题。但相公都只是一笑了之,什么也不告诉我。我嘴上虽然不说,却时常在梦中惊醒,生怕一醒过来身边的人就已经不在了。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老是自己在吓自己。”
凌霜月把手放在妇人的膝盖上。
“据我所知,大唐征讨九黎的远征军已经返回长安很长一段时间了,既然到现在都还没有人来追究你家相公,那就证明没事了。”
每每提及远征军这几个字,凌霜月的心里面就如同被刀割一般痛苦。
“但愿如此吧。”
妇人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朝屋子外面看了看。
“这人买个东西怎么去那么半天还不回来,该不会又跟那屠户两个人聊上了吧。”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推开了。
“今天屠户那的生意可真好,我等了好大半天才买到这么一块肉。”
妇人走上前去,拍了拍男子衣服上的灰尘,男子则轻轻在妇人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于是招来妇人的一阵嗔怪。
“有客人在还这样……”
凌霜月连忙装出一副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
男子有些不好意思,提着肉进了厨房。
“今天就让你们尝一尝张大厨的手艺。”
真是难以想象,这样的人之前会是一名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士兵。不过联想起与剑侠客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发现他们之间还真有不少的相似之处。莫非,这就是他们口中所说的爱屋及乌?
妇人轻轻的把怀里的小家伙放在了床上,想必是已经睡熟了。安置妥当以后,重新坐回了凌霜月的身边。
“跟姑娘你聊了这么久,都还不知道姑娘你叫什么呢。”
“呵呵,叫我霜月就好了。”
“霜月……”
妇人将霜月这个词来来回回念叨了好几次。
“好名字,呵呵。霜冷月寒,倒也跟姑娘你的文静很搭边哦,果真是人如其名呢。”
“名字不过只是一个代号而已,哪有什么搭边不搭边的啊。那大姐你叫什么呢?”
“我的名字可就没你的那么好听了,翠妍。”
“这还不好啊,翠者,生命蓬勃,妍者美好。这都不算好名字什么才算是好名字啊?”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妹妹你读的书恐怕是比我多的,我可说不过你。呵呵。”
男子从厨房里面探出一个头来。
“孩子睡了吗?”
“才睡着没多久呢,看起来一时半会也不会醒过来。今天都闹腾了一天了。”
“嗯,那你也光顾着说笑了,过来给我打打下手,我这又切菜又烧火的,有点忙不过来了。”
翠妍站起身来把袖子挽了上去。
“就这家伙,叫张大头,哈哈。也不知道是谁给取的名字,还真是让人头大啊。”
凌霜月忍俊不禁,捂住嘴偷偷笑了起来。
“妹妹你在这里坐一会,我进去帮那大头一下。”
凌霜月准备站起来,又被翠妍给按了下去。
“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呀,乖乖坐着,呵呵。要是小家伙醒了的话,你就帮我抱一会。”
“恩,姐姐你们这对神仙眷侣还真是羡煞旁人呢。”
“呵呵,妹妹你这么好,将来一定会找到更好的,好了,我先去了。”
凌霜月陪着翠妍一笑,心里却如同被针刺透了一般。
“更好的,早已经拥有,只是恐怕现在已经失去。”
边境上的夜晚似乎来的比长安城的要早一些,沉重的夜sè却没能掩盖中从厨房里面飘出来的饭菜的芬香。
张大头拿出梯子,掌着灯从屋子的阁楼上面取出一个葫芦来。翠妍在梯子下面,一脸紧张的看着上面的那个男人。
“大头,你小心一点。”
张大头从梯子上面一跃而下。
“听翠妍说霜月你是从长安城过来的,那咱们也算得上是老乡了。哈哈,既然是贵客,自然不能用普通的东西来款待。”
男子晃了晃手上的葫芦。
“这里面装的可是我当年打仗时候的行军酒,哈哈。平时我自己都舍不得喝呢,今天姑娘你来了,那怎么着也得喝一点才行。”
“我不用酒的。”
凌霜月连连摆手,之前剑侠客在家喝酒的时候,她也只是在一旁静静的看着而已。
“一杯就好,一杯就好。”
大头不由分说得将凌霜月面前的杯子满上,翠妍狠狠的瞪了张大头一眼。
“人家都说了不用酒的了,你还倒,有你这样的吗?”
“你看我平时不也不怎么喝酒的吗,我都喝不醉,霜月姑娘应该也不在话下吧。”
“人家是女孩子呢,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小女子比啊?亏你还是个当兵的呢。”
翠妍说着,狠狠在张大头的手臂上掐了一下,疼得大头五官直接扭到一块去了。
“哎哟,你轻点,你掐的可是肉啊,会疼的。”
两人闹作一团,凌霜月也只好充当起打圆场的角sè。
“虽然不用酒,不过一杯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姐姐你也就别再埋怨张大哥了。”
张大头把翠妍的手从自己手上拿开。
“你看霜月姑娘多通情达理的。”
翠妍心有不甘,伸出脚去踹了大头一脚,大头机jǐng的躲开了。
“回来!”
没想到这翠妍生起气来还真有一番别样的威严,张大头心想这一脚是免不了的了,只得乖乖的坐下。坐定以后却没等到翠妍的一踹,用眼角偷偷瞄了一眼翠妍,却发现人家根本就没有看自己。
“吃饭吧,饭菜都凉了。”
翠妍往凌霜月的碗里面夹菜。
张大头举起杯子。
“姑娘,只此一杯,我也不多劝。”
说完一饮而尽。
凌霜月亦举杯,酒的氤氲钻进了鼻孔,这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
“这酒……”
凌霜月yù言又止。
“该不会是坏了吧,你这个傻大头,就用这样的东西来招待客人?”
翠妍说着又要去掐张大头。
凌霜月连忙澄清。
“不是的,不是的。姐姐别误会了,我只是觉得这酒的香味好像在什么地方闻到过。”
张大头哈哈笑了起来。
“头儿把这个酒分给我们的时候就给我们说了,这酒是长安城里面的醉仙楼产的。姑娘从长安来,自然闻过这酒的香味。没想到吧,在这偏僻的小山村里面也能品味到如此的佳酿。”
醉仙楼?
凌霜月心里面一惊,剑侠客最喜欢的就是醉仙楼里面的女儿红。难怪刚才会有那样的感觉,原来这酒就是醉仙楼产的女儿红。两年过去了,这酒的醇香非但没有减弱,反对更加的淳厚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忽然在凌霜月心中闪过,眼前的这个曾经参加过征讨九黎的人,兴许就认识剑侠客。
“能给我说说分给你酒的那个人吗?他叫什么名字,相貌怎么样。”
张大头想了一想。
“我们这些做小兵的哪里知道军官叫什么啊。话说我当兵这么久,要不是听别人说起,我甚至不知道当今圣上叫什么名字呢。哈哈。不过他的装扮倒是挺特别的,无论去什么地方总会背着一个剑盒在身上。但很奇怪的是,从来都没见他把那剑盒里面的剑拔出来使用过。”
凌霜月不再言语,自己的预判看起来是对的,默默的将手中的酒喝了下去。
酒虽然醇香,却依旧刺喉。激出的泪水,全部流向了心里面。
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大头说到这个人的时候显得特别的激动。这话匣子一打开了就再也关不上了。
“这将军,虽然一身的好武艺,但可别误以为他是个蛮横之人。毫不夸张的说,只要给他换上一身衣服,保证谁也看不出来他是个当兵的。尤其是他用叶子吹奏那功夫,甭提有多棒了。我就不行了,曾经偷偷试过一次,吹出来那声音就跟放屁似的,哈哈哈。”
翠妍瞪了张大头一眼。
“一高兴起来说话就没个边际,这些话适合在饭桌上说吗?”
凌霜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承蒙二位的热情款待,霜月也没什么好报答的,不如依我所长,为两位弹上一曲,权当作餐间的小点。”
不等翠妍说话,张大头率先鼓起掌来。
“恩恩恩,这个好,这个好。先前在军营的时候就听说吃饭的时候听歌看舞,那可是达官贵人才能享受到的待遇。没想到我张大头今天也有幸体验上这么一回了,哈哈哈。”
霜月站起身来,转身的一瞬间,眼泪再也束缚不了了,决堤似的奔涌而出,好在身后的两个人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取出琵琶,这可能是霜月行装里面最沉重的东西了。别的东西可以不带,这琵琶不带却不行。因为在分别的时候就已经约定好了,要将一曲完整的《乐逍遥》弹给他听的,不管现在他身处碧落还是置身黄泉。
原本有些昏暗的屋角忽然明亮了起来,原来是翠妍托着灯走了过来。凌霜月连忙偷偷擦去了脸上残余的泪珠,要是因为自己而坏了这气氛,那就不太好了。
“妹妹啊,这穷乡僻壤跟那长安城的灯火辉煌没的比,黑灯瞎火的就不要弄这些了。”
凌霜月把翠妍推回桌边。
“姐姐你就不用担心了,我闭着眼睛都能弹呢,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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