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夜晚的沙漠,特别冷。
那种绝对的低温,仿佛要将寒意一直一直逼到骨子里去。
身下的骆驼一步一步在沙漠中前行。
慢慢的,身后那一点黯淡的灯火都再不复见,我的空间里,只有头顶极遥远处的一点星光,与身下起伏深黑的线条。
多么想回去。回到蔚沐风身边。纵使,他已不在这个世界,可是这个绿洲中,有着他的气息,有着我的眷恋……
多么想,就留在碧月泉边,一天,复一天……
可是,我不敢……
全身已经冻得僵木。手脚也转动不灵。
我仍是勉强催动骆驼,一刻不停的往前走。
其实,也不知道可以去哪里。只是有个声音在胸口不断的呐喊:离开!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我实在,不可以再害人了……
我是罪人,背负着满身的罪孽……
漆黑中,微微的闪出惨淡的亮光。微弱的亮光中,一个个熟悉不熟悉的人向我迎面走来。
在虎啸峡中毒而死的蔚枫……秦运伟……
跌入深谷中的岳引……
满身血污的chūn照……
眉目间隐带青晕的蔚沐风……
被管家一掌打死的店小二……
护送我回大营,却中途遇袭的蔚军小队长……
还有很多很多……血肉模糊,残肢断腿的……已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
全都是……
因我而死的!
“蔚大哥――”
“岳引――”
“chūn照――”
我颤抖的,向他们伸出手。
我的手,穿越了他们的身子。
触手处,仍是虚空。
那种……让人绝望的虚空。
带我去吧……
不要……丢下我……
我全力催动骆驼,追赶着前方那些飘忽的身影。
可是,怎么都追不上啊……
心,越来越冷……
身子,越来越僵硬……
再也无法在骆驼上坐稳……
在急奔的骆驼一个趔趄时,我的身子被高高的抛起。
轻飘飘的……坠往沙地上……
并不痛,也许,是身子早已僵冷的原因。
沙子温柔的垫在我的身下。
仿佛一双温柔的手,将我轻轻托起……
身子,越来越轻,仿佛要飞起……
漆黑的夜里,我听到驼铃的声音,慢慢的远去……
极度的寂静之后,不知又过了多久,我耳边,再度听到隐约的人声。
我……是死了吗?是到了鬼界吗?
我张眼,正好与一名年轻女孩的视线对在一起。她约摸十四五岁大小,头上戴着毛边的帽子,衣服的衣襟与袖口处均以动物皮毛装饰,腰束宽带,下面衣摆散开,宽松的裤子塞到长靴之中,非常有游牧民族特sè的打扮。
看到我睁眼,她笑了,笑容天真,带点羞涩。她叽哩咕噜的跟我说了一大堆话,我怔怔的望着她,听不明白。
她又同我打出手势,转身捧过一碗稠稠的糊状物,要我喝下去。
她照顾我喝下那碗糊糊时,我触到了她的手指。
温热的,有点粗糙的手指。
原来……我没有死啊……
我怔怔的望着她。是她救了我?我现在在哪里?
女孩跟她的家人住在一起。她的名字叫莎,姓依苏,大概是这个读音。他们是住在这个克苏依沙漠边缘最大的绿洲克伦克绿洲之上的羝族人。
她的家人,包括她,她的父母,她的兄长镇,还有二十七头骆驼。
依苏大叔与他的儿子镇#8226;依苏都会一些苍原大陆的通用语。经他们连比带划的说明,我知道我确是由他们自沙漠中救起――将我抛下的骆驼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营地附近,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所幸骆驼一到营地旁就被他们发现,所以一下便辨清骆驼来的方向,找到了被黄沙半掩的我。
依苏一家人是同另外两家人结伴上路的商队,骆驼上载满了产自华阳国的茶叶、丝绸、瓷器等各sè货品。他们是要穿越广阔的克苏依沙漠,前往沙漠那一端的玄天境中的大泽郡,换取玄天特产的多种药材。因为华阳战火蔓延,药材是此刻极为短缺的货品。
为了照顾我,他们已经耽搁了一天的行程。所以,在看到我醒来之后,他们便准备拔营,继续赶路。
我沉默的起身,裣衽一礼,算是谢了他们的救命之恩。
身边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事以表谢意。我歉然的望一眼我最新的这几名救命恩人,撩开帐门,走了出去。
我的骆驼被系在营帐外的矮树上,安静的啃着树叶。我走过去,笨拙的爬上骆背。
“姑娘,你要走吗?”赶过来的依苏大叔,惊讶的问。
我轻轻的点头。
“姑娘不如跟我们同路好了。你不象是在这沙漠中行路的人。况且你只有一头骆驼,水囊也这么小,怎么走得出这沙漠去?”他好言劝我。
我涩然一笑,拉起骆驼的缰绳。谁关心走不走得出这沙漠去?我只是想远远的避开他们。他们救了我,我不要再祸害他们。
刚要走,依苏大叔的儿子冲了过来,一把扣住骆驼的辔头,不让我离去。
他转头,对着依苏大叔急促的说了一大堆他们羝族的语言,神情激动。依苏大叔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用通用语道:“可是真神说,我们不得勉强他们,纵是异族人,也须得尊重他们的意志……”
镇拍了拍头,望我一眼,用通用语回答依苏大叔:“尊重她的意志,就是让她步向死亡!真神在上,我们怎可以见死不救?”
依苏大叔无奈的对我说:“姑娘,我们的真神告诫我们,一个虔诚的教徒若是见死不救,无异于渎神。我们实在不能看着姑娘就这么葬身沙漠之中。姑娘也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我们可以保证绝不过问,你只须跟着我们同行,出沙漠到了玄天我们便各行各路,你看可好?”
我迟疑。
镇大声的问我:“姑娘,你不为自己想……难道你就没有父母亲人?难道他们不期盼你好好的活下去?”
我的心,猝然灼痛。
我如何竟忘记了我对蔚沐风的承诺。他那殷殷的神情,还如在目前。
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他还在强撑着一口气对我说:“求琉璃答应沐风,要好好的活下去,不可以寻死。”
他还说:“我知道琉璃会痛苦。也知道要求琉璃好好的活着,也许在现在看来……会很为难琉璃……可是,出自沐风的一点私心……我不想这般好不容易才救出的琉璃,轻易的随我而去……若是这样,沐风怎有面目见地下那些兄弟?”
他的话,一字一句,我全部,记在心里。
我身上,原是背负着他的期盼,背负着那么多人的xìng命啊!
我……
我悲苦的笑了。我如何可以令他失望。怎么可以为了自身的痛苦,而消极的对待这条命?为了我这条命,他牺牲了那么多将士,最后还搭上自己最宝贵的生命。
手,紧紧的攥紧。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我――
别无选择!
只能……好好活下去!
跳下骆驼,我对着依苏大叔,深深的躬身,致谢。
靠着无师自通的手语一番比划,我总算令到商队一行明白了我的意思。他们匀出一个小小的帐蓬让我独居,商队在行动时,也允许我骑着骆驼远远的跟随在队伍的最后,并不要求我融入队列。
这样的待遇,已是非常理想。
我甚至应该感激他们平白无故收留了我这么一个累赘。
每一天,我木然的坐在骆驼上,随着商队向着沙漠深处前进。
仿佛行尸走肉。
烈rì朔风,黄沙扑面。可是,这些又有什么关系?外界的困苦比起内心的痛苦来说,远远不算什么。那种极度的疼痛,如影随形,甚至,在每一晚的梦中,亦不放过我。不知有多少次,我想到死,想寻找那最便捷的解脱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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