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大早,我便赶下山去见楚擎宇,顺便带去几大包早点,是璃堡的厨师们自发做来劳军的。
在军营外面,先碰上了贺剑青。他说他正准备上璃堡,问候一下丁冬是否适应。
我想起一事,将他拉到旁边,悄声问:“小贺,蔚大哥……当时,是你们亲自下葬的?”
他身子一震,惊疑的望着我,眼中大见悲意:“仙子,你问这话什么意思?”
我提心吊胆的问:“我……我听姬艳说……说他尸骨无存?”
“胡说!”贺剑青反应强烈得要命。“蔚帅怎么可能尸骨无存!蔚帅天神一样的人物,谁敢让他尸骨无存!”他急急的说着,说到最后几个字,声音中却突的带出哽咽之声。“仙子……仙子请容我暂时回避……”
我的心,也酸楚起来。
或者,我是不该向他问这个问题的。
蔚沐风的离去,对每一个人,都是禁忌般的话题。
之前我也问过楚长青。楚长青的表现比贺剑青略好,可是眼中仍是掩不去的黯然神sè。他当时便对我说:“小姐,蔚帅确是葬在阿里绿洲……唉,我不想……我不想再提当时的情形!”急急起身离我而去。
是我不好。为了求自己的一点心安,却要去强迫他们回忆那段伤感记忆。
算了,也不必再去问杨槢或是蔚长海追问当rì情形,徒惹他们伤心。
他……不管葬在哪处,也都住在我的心底。
楚擎宇的容sè有些憔悴,可是jīng神却好得出奇。一双黑眸神采湛然,唇边一直挂着洒脱笑意。
他与在天都的时候大不相同了。我主要指的是jīng神状态方面。看到他现在明朗的笑容,一经对比,我马上发现,他当初在天都时那副明朗阳光的样子,如今看起来是多么的苍白。
看来,军旅生涯对他的心情颇有助益。
只不过……因为我,他这堂堂的南征大元帅、皇子殿下的地位都要不保了。
心里,小小的难过了一下,脸上仍是兴高采烈的神情:“大哥,昨晚没睡好?看你那黑眼圈,明显得很。”
他望着我宠溺的笑了。匆匆吃毕早餐,便来跟我谈正事。
他说:“琉璃,跟我走。”
“走?”我睁大了眼睛。
他微笑:“我是说,整个璃堡的人,全体撤离。大泽无险可恃,我们久留此处,必成孤军。”
他这顾虑,大有道理。之前只是我们孤身对敌,一两千人打不过了,躲进文明库中便成。现在加多这三四万名蔚军将士,且不说文明库中能否尽数装下的问题,单是后勤给养便已不易应付。我飞快的考虑了一番后,答道:“好。”
楚擎宇反而意外:“琉璃,我还以为要花时间说服你。”
我笑了:“大哥这般千里驰援,大哥的提议,琉璃怎会不认真考虑?我是舍不得璃堡,可是为今之计,走才是上策。”
经历军旅生涯之后,楚擎宇现今异常爽快。他一点不拖拉的送我出营,一边走,一边抓紧时间同我说:“我昨晚细审俘虏,有四弟的近卫亲兵为我们所俘,据他说,四弟被手下亲兵队拼死送走。我知道四弟的xìng格,他恼羞成怒之下,定会再征兵马,卷土重来。必要时,杀了地方守将就地将兵权夺过的事他也做得出来。所以为防他反扑,我们走得越快越好。只要能顺利离开凤翔进入赤地,蓝劲已陈兵郤城,当可接应我们。”
我赞他:“大哥,你考虑得很仔细。”
他微笑:“这还是真正带兵以后,才培养出来的习惯。琉璃,你跟长青他们商量下,我这边随时可以拔营。”
跟楚长青商量的结果,他亦并无太大异议。虽然,在大泽拖住玄天来犯的敌军,吸引玄天上层将注意力投往大泽是我们的最初目的,但是现在的情形下,离开,才是最明智选择。
在经历了信号仪上的信号失而复得之后,我突然又有了新的领悟。也许,很多事,都只得稍纵即逝的机会。既然师洛都在世界的另一角为他的目标努力,我当然也须将我的生命,以及那些爱护着我的生命,放在首位,为所有的生命珍惜这难得的逃生机会。
帮不帮得到师洛……不再是第一位的问题。
说得直接一点:要想帮到师洛,也需有那个命在,才有帮人的余力。
所以,撤退动员令已经紧急颁出。全堡人员开始紧张的打包工作。不易携带的物品送往文明库储存,随身只携带食物药品与少量衣物。
又派了人去与楚擎宇接头。商议的结果,第二天一早,便即动身。
晚上,我带着丁冬,来到了玫瑰海。
月光下的玫瑰海,美丽得不可思议。娇艳的玫瑰沐浴在银sè的月光下,空气中充满醉人的香氛。
这是今夏最后一批玫瑰。所有的花苞都已尽情展开,以盛放的姿态,迎接着我们的到来。
丁冬欢然道:“啊,小姐,这里简直象仙境一般。”
我笑了,轻声告诉她:“这确是仙境。是一个人为我特别营造的仙境呢。”
那个人,此刻,亦在同样的月亮之下,想念我么?
我伸手,轻轻的伸向天空,仿佛想通过神秘的月光,触到世界另一端的那个人。
师洛,愿你一切安好,愿我们不久便可以再聚。
我很久都没有敢肆意的思念师洛了,顶多每天抽空,看一看信号接收仪。只因为怕一想到他,我的焦虑担心便会决堤而出。而这段rì子中,兵危战凶,每一个人都承担了无限压力,我怎么可以放任自己的软弱的情绪泛滥,令到别人担心。
可是此刻,月光下的玫瑰海中,我不能自抑的思念他,那样苦苦的、殷切的思念他。
他此刻……在哪里?
眼前的美景,多么盼望能与他共对。
丁冬好奇的问我:“小姐,这花叫什么名字?”
我惘然的从思忆中挣扎而出,望着可爱的丁冬,唇边泛出浅浅笑意。“它叫玫瑰。这里所有的花,都是玫瑰。”
“所以,这里叫玫瑰海。丁冬,你看这么多花汇聚在一起,可不就象花的海洋么?”
“海洋?”丁冬有点神往:“我还没看过海呢。”
我拍拍她的肩,视线,都始终凝注在月光下的花海之中。“以后有机会,带你去海边玩去。”
我已经文明库中留下讯息,师洛当可知道我们的去向。只要他没事,纵然分离的rì子不好捱,却总是能有再聚的那一天。
只是,这片玫瑰海,也许要保不住了呢。
很心疼。
水晶阁中大部分物件已被我移入文明库中。可是这漫山满谷的花朵,却移不去。
只不过,换一个角度想,纵然今年的花朵毁于战火,我们还可以期待来年。
生命,永远是充满希望的。
回房的路上,我看到呆呆凝视着夜空的岳引,坐在璃堡外的石阶上。
今天是什么rì子啊?一个个,包括我自己,都一副很容易感伤的样子。
我让丁冬先回去休息,自己轻手轻脚走到岳引身后。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动作,他先回过头来:“干么这么鬼鬼祟祟的?”
唉,真想念老是被我从背后惊吓,而且总是会被我成功吓到的师洛。
白了岳引一眼:“象你这种耳朵太好的人,注定享受不到生活中很多小小乐趣。”
“乐趣?”他挑眉。
“被我吓得哇哇大叫的乐趣啊。”我笑吟吟的在他身边坐下来。“要那样,你保证就不会再这么闷闷不乐的了。”
“你怎么知道我闷闷不乐?”他别扭的说。
“哼,我们什么关系啊,那当然是一看就看出来了。”我作老友状,拍拍他的肩:“岳公子,你没事搞什么月下玩深沉?这些天也够累了,怎么不好好休息?”
“睡不着。”他闷闷的说。“我在想,关于我跟你之间的关系……”
哗,早知道他在想这么深刻的问题,我就不过来打扰他了……
不过……不过……
逃避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
于是我深吸一口气,笑咪咪的问他:“想出什么结果来没有?”
他疑惑的望向我:“琉璃,按你的说法,感情的xìng质,真会发生变化的?”
“当然!”我用特真诚的声音保证。
“我不信!”岳引的声音,象个赌气的孩子。
我拍拍他的头:“坦白一点,岳引,你现在,根本是拿我当无xìng别朋友来看待了。”
他悻悻的说:“都怪这场该死的战争。等这破事结束了,你就会恢复女孩子的本sè。”
我换过一个话题:“大哥对你的武功赞不绝口,说有机会定要来向你请教一二。”
他扬起眉:“这家伙倒是一个异类,对你尤其真诚。”
我抿嘴:“那是本小姐我人品好,所以才有幸遇上这么多很好很好的人。”
岳引出其不意的问我:“那……在你心目中,你对他好一些还是对我好一些?”
我晕,这样也要比。
“当然是你。”我毫不犹豫的说,“岳引,我一早说了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角sè……”
“再重要,也比不上师洛和蔚沐风,是吧?”他酸酸的问。
我的心中猛然哆嗦了一下,一时间嘴唇颤抖,说不出话来。
他话一出口,马上后悔了,歉意的望着我,隔半响,低声的说:“对不起,琉璃,我不是故意。”
我重新绽出笑容:“没关系,你当我是最亲近的人,才说得这么直接,是不是?”
他小心的看着我:“琉璃,你真的不伤心?”
伤心,怎么不伤心。
可是,再伤心,现在也懂得掩饰。“没事。不早了,岳引,咱们都休息吧。”
他没有动,沉吟的说:“琉璃,有一个问题,我一直不敢问你……”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说明他是无论如何,也想问下去了……“有什么话,你问。”
“你以前既是喜欢蔚沐风,后来,却又如何喜欢了师洛?若是这样,假以时rì,你会不会……也喜欢,我是指情侣之间的喜欢,你亦喜欢上我?”
我仿佛雷殛般怔了半天,才惘然的笑了:“岳引,你还真是直接啊……”
他有一点汗颜:“我只是想知道,我有多少机会。”
我温柔的笑了:“岳引,何必为不值得的人,浪费这么多jīng力?”
“生命是那样美好,世上的好女子多不胜数,你却何必为了琉璃,而错过一路的风景?”
他固执的问我:“琉璃,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抬起头,痴痴的看着夜空,隔很久,才低声说:“我到现在,仍然喜欢蔚沐风。”
“只是,以前那分炽热的喜欢,现在已化为苦涩的遗憾。”
“我这一生中,最深重的遗憾。”
“是我愿意付出全部生命也想要弥补的遗憾。有很多次,晚上,我对着流星许愿,许愿他可以复活,可以醒来,希望时光可以倒流……若可以重新开始一次,那么,我会选择离他很远很远,不再奢望跟他发生些什么……这样,他就不会因我而死,不会因我而出兵华阳,仍然在郤城做那个用兵如神受人爱戴的主帅……”
“那……师洛?”岳引震惊的问。
“对师洛的感情,是不一样的。”我轻轻的说,“蔚沐风,是我心中完美的偶象,战神一般的男子。我对他,是崇拜是迷恋,是一见倾心不计其余的激烈。而对师洛,不是这种想燃烧、想飞蛾扑火般的感情。”
“我与他之间,是一种绵长又深厚的感情,是十余年相濡以沫的岁月中堆积出的情感。亲情?友情?爱情?或许都有掺杂其中。他对我的包容与体谅,令我深觉安心。在我想要与全世界断绝关系时,仍然没法做到对他全不在意。亦只有他无尽的温柔爱惜,才能将我从那段至黑暗的岁月中拉出,让我不致没顶。他是我黑暗世界的救赎者;可是,若没有我,我想他的世界亦会沉沦。我们需要彼此。我依赖他,但不崇拜;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对我的宠爱,却又会对他深深怜惜……”
岳引沉默了很久,才说:“我不明白。”
我温柔的说:“我亦不明白。可是,我决定顺应自己内心的方向。也许,感情的世界中,原本就有千姿百态的情感,连爱情亦有许多种方式。蔚沐风,是过去;而师洛,是现在。我曾经以为,过去的那一段,就是我一生的终结。可是,当师洛生死一线的时候,我才突然发现,他不知何时,已是我心中不能舍弃的温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角sè。若我不能怜取眼前人,那么,眼前人亦会成为过去,成为我人生中新一段遗憾。人的一生,或会有多个阶段;每个阶段,会爱上不同的人,而不是永远永远,都只爱一个人……我已不敢奢谈永远。永远……”我苦笑着摇头,“我们永远不知道,在生命的下一个路口,等待我的命运,是欢愉?是痛苦?是相聚?是别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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