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2 / 2）

妻不为我声sè并茂的jīng彩表演所动，她借电脑屏幕上的光亮，顾自欣赏她的一个个指甲，她的每一个指甲上，都上街绘了一朵sè彩鲜艳的小花。我的化石和化石配诗显然没逗引起妻的兴趣，让我有点败兴，毕竟神仙、蟠桃离她太远，和现实生活无法产生联想，应挑选那些与现代情感世界能互动的化石给妻看。

我点开一篇标题为：《一梦四亿年》的贴子，帖子里的图片是两枚嘴对嘴相拥在一起的海林檎，我从鞋盒里拿出这枚海林檎化石对妻说，论坛图片上的海林檎就是这枚。妻惊叫起来：“脏死了，别拿出来，放在盒子里让看就行了。”我把化石放回鞋盒里对妻说：“它们生活的年代是奥陶纪，距今四亿多年，看，它们多么象坚贞的一对恋人，不离不弃、紧紧地相偎在一起。”妻打了一个哈欠，脸扭向一边，我捅了一下妻，说，我给它们也配有一首诗：“古海遗痕时rì远，岩层深处情缠绵，千磨万难不分手，相偎一梦几亿年。”诗念完，妻却没任何反应。我问妻：“你说这首诗的末尾用‘几亿年’好，还是直接说‘四亿年’好？我认为在这里用‘几亿年’还是要好一点。”妻故做不解地说：“你不是说科学是严谨的，它们在一起多少年，我一个不相干的人说了也算……假如我说它们相交百年心不变，你能信吗？还能写进诗里……”

我哭笑不得，蹲下身子，从电脑里又点出一张海林檎图片，我问妻，这枚海林檎断面上的图案象不象一只鸟巢，鸟巢里有一只孤独的海鸥，这枚化石我也配有一首诗：“娇鸥已随秋风去，大海渐枯cháo声息，瀚海双飞成古忆，独守空巢数亿年。”我对妻说：“痴心不死，多么感人……”我问妻：“你说，这首诗和刚才那首诗的结尾为什么都是数亿年？”妻不作答。我说：“是因为它们生活的地质年代都是四亿多年前的奥陶纪，之后，海林檎就灭绝了，在晚奥陶的地层中，就基本上看不到海林檎了，当然，某些海林檎家族的生命延续到了志留纪，但不是我图片上的这个种属，我图片上的中国海林檎……

见妻仍不说话，我抬头看妻，妻的脸sèyīn沉得十分难看，我不明白哪里说错了，问妻怎么啦？妻赌气地身子一别，推开我的手，说：“几块冰凉的破石头，也值得往爱呀、情呀上面去联想，我看你是人老心不老，外表枯藤老树，里面chūn花秋月，破石头都可以让你chūn心荡漾，荒山野岭碰上一个有血有肉的漂亮女人，恐怕就按捺不住要chūn心外泄了……”妻骂我：“什么思想意识，老不正经的东西！快花甲了还不收心，说出来别人都要笑话……”

妻很生气地站起身要走，我赶紧把她按回椅子上。自从上次与妻大闹一埸、差点就闹到我们婚姻破裂之后，妻对“情哪”“爱呀”这一类的词语十分敏感。妻引用她父亲的话说：“这些都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别以为自己能站稳立场，近墨者黑，时间长了，对这些腐朽的东西见怪不怪，自己变质了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妻出于爱护我，在这方面对我管教得尤其严格，街上多看别的女人一眼，妻都要大光其火，何况乎今天把石头比喻成情真真、意切切的情侣，在诗朗诵时感情又过于投入，妻还有个不生气的。

我向妻承认这样比喻不妥当，但不承认自己的思想意识有问题，妻也不想在这上面和我争论，让我动情的毕竟是几块石头，问题还不是十分严重。妻的目的无非是点到为止，jǐng示一下即可，见我已承认了错误，且态度诚恳，妻也就不进一步追究下去了。

妻让我去给她拿一块巧克力来，我拿来巧克力，妻接过巧克力皱起眉头，她把巧克力扔在电脑桌上，捏捏自己肚皮上隆起的那堆赘肉对我说：“还是你吃吧，这几天下雨没出去活动，肚皮好象又大了一点。”

妻说：“以后你要制止我吃油脂高的食物，不要让你去拿巧克力，你就真去拿巧克力，能不能去拿？要动脑子思考一下，要有原则立场，我的健康，是你的幸福，夫妻在一起，就是要互相监督。

我不想和妻进探讨夫妻间的全部生活是否就是互相监督，我今天的主要目的是培养妻的化石情结，要把她的注意力引导到古生物化石上来。我“嗯、嗯”地随口应答着，指着鞋盒里一块卷曲的三叶虫化石对妻说：“你看，这只三叶虫卷曲在一起的模样多滑稽、多可爱，就象在做杂技表演，你说说，它为什么要这样卷曲在一起？”妻冷冰冰地回答：“这你得亲自去问问它们，你不是说你拣的石头都是有生命的、都是会说话的吗，它们怎么不告诉你……”

让妻堵得我无话可说，我“嘿、嘿”地干笑两声，故做轻松地调侃：“它们已告诉我了，说我热脸贴到冷屁股上了……”妻仰靠在电脑椅上，说：“给你个冷屁股就不错了，老娘不高兴，还要让你的热脸贴我的臭脚丫……”说着，妻真的就脱掉鞋，转动椅子，要用她的臭脚蹬我的脸，我赶紧起身躲开妻的脚。妻的脚无论怎样洗，都臭不可闻……

鞋盒里还有一块苔藓虫化石，估计妻对它不会有更大兴趣，我便盖上鞋盒，移动鼠标在电脑上翻找，让妻看我发在《化石网论坛》上的贴子。我告诉妻，我已经在《化石网论坛》上发了几百篇帖子，其中有三十多篇被加为jīng华。妻问我，加为jīng华后有稿费吗？我说，都是化石爱好者在论坛上发贴相互交流，这是化石爱好者的义务，不存在支付稿费的问题。妻撇撇嘴说：“你疯啦，没稿费还往上发贴，有时间把家里收拾得更干净点不好……”

我在《化石网论坛》上获取了十枚勋章，我指着勋章一枚枚地告诉妻：“这枚是十佳化石猎人勋章，采集化石标本被化石爱好者们形象地比喻成jīng明的猎人猎取猎物，我是化石猎手中出sè的一名，不出sè就不会被评为化石猎人了……”

“这两枚是优秀会员勋章，一年评选一次，表现好的会员就能挂上，你如果到论坛上来，积极参加论坛上的活动，认真地回贴，你同样能拿到这样的勋章……”

妻不肖地说：“以前有个勋章还可为分房加分，现在都不兴福利分房了，要来有什么用。”妻不知道，论坛上的勋章是虚拟的，几乎没有含金量，即便是福利分房时代，这样的勋章也是不能拿来为分房加分，妻要是知道这点，恐怕她看都不看我这些勋章了。

我耐着xìng子开导妻：“这也是个人荣誉，肯定了我在化石网上的成绩……”

我用鼠标又点出一枚勋章告诉妻：“这枚是爱心勋间，是一位保护恐龙化石的村民病重了，大家为他捐款。我捐了一百元钱，获得了这枚勋章……那村民的事迹真叫感人，名字好象叫马云……他不但发现了恐龙化石，还义务为国家保护恐龙化石……化石网论坛上，有人捐上千元，我捐一百元，数额算少的……”

见妻在我头上喘粗气，我抬头看妻，一下和妻凶巴巴的眼光对上了。我大吃一惊，脑子飞快地把刚才说的话过了一遍，话里没说错什么呀！妻一声怒喝：“你捐出去的钱是从哪儿来的？说！”妻唾沫星子喷了我一脸。

我不敢用手揩脸，在妻的怒视下，我意识到今天自己的话实在是说得太多了，言多必失，还有什么秘密能隐藏下来。但话已出口，来不及补救，再后悔也没用。

妻紧紧逼问，不给我编造理由的时间。我处处取守势、顾左右而言他，尽量避开妻的正面提问。我对妻说：“不该捐吗，一个村民能有这样的觉悟，为国家作出这么大的贡献，在他需要别人帮助的时候，我一个**员能无动于衷吗……”

妻说：“我没问你该不该捐！我问你捐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我说：“再没钱，我们的情况也比他要好得多，钱多钱少是一回事，捐不捐又是一回事，捐出去了是一个态度……”

妻不中招，不容我绕弯子，只是一针见血地要我说出钱是从哪来的？在妻的逼视下，我除了兜圈子别无它法，这让妻很不耐烦，妻掌击电脑桌厉声说：“我没时间听你唱高调，我只问你，钱是从哪里来的？你必须老实交待！”

见我还想绕圈子，妻大怒：“你少给我来这套，问你，每个月的零用钱不都化完了吗，让你买包盐巴还要到我这里来预支下月零用钱，你说，你哪来的钱去捐款？你今天不说清楚是不行的……”

我努力想把气氛缓和下来，故作轻松地逗乐子说：“总不会是富婆给的吧？就你给我设计的这付形象，富婆见到我也准给吓跑了……我就是一头猪……我就是大把大把地掏钱给人家，人家也不会拿正眼看我……没有哪个富婆会傻得为一头猪倒贴钱……”

妻让我的调侃激怒了，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臭不要脸，背着老娘存私房钱，原来是想讨那些臭女人正眼看你，说，钱是从哪里来的，不老实交待，我送你到纪委去……”

吵闹了大半晚上没有结果，到了第二天，矛盾升级了，妻收拾东西要回娘家，让我等着去办离婚手续！

这些年，由于我的努力表现，岳父、岳母正在改变对我的看法，能听到二老在别的长辈面前夸我诚实，不乱化钱，每月的工资都是交得干干净净的。在干休所里的那些前辈面前，我的口碑还真不错，我也为此沾沾自喜。假如妻把这事闹到二老面前去，我在二老心目中树了这么多年的形象要大打折扣，更麻烦的是，岳母是属于疑心最重的那种女人，存私房钱这样的事她会联想到许多更加严重的方面去，至少会认为我对她的女儿有二心，这牵扯到人品的问题，到时候少不了要糊上一身难以解释清楚的臭屎，惹出许许多多麻烦来。

与其把事情闹到妻的父母面前去解决，还不如我和妻私下解决的好，反正解决的结果都一样，挨一顿臭骂，交出所有私房钱。与妻私下解决，只有妻一人骂我；拿到岳父、岳母面前解决，除了有更多的人骂我之外，还从此给二老留下坏印响。

我拉着妻不让她走，答应如实交待问题，并保证以后再不犯类似错误。我告诉妻，上前年厂里组织相关人员撰写厂志，厂志付印后，根据个人承担工作量的大小，厂里发给稿酬，扣除个人所得税，我领到八百多元的稿费，《化石网论坛》上给马云的捐款，就出在这笔稿费中。

妻问我，剩余的稿费存放在哪里？我告诉她：办了一个存折本，全在存折本上，我答应立马去银行把剩余的稿费取出来交给妻。

妻没急着让我去取钱，而是要我回忆领取稿费的时间，我只能说出一个大至时间，妻用笔记下了稿费的金额及领取时间。

妻又问我捐款的具体时间，我从电脑上调取了汇款后发给论坛管理员小正的贴子，是二00六年的十一月九号，妻把我捐款的时间也记下来。

做完这些好象并不相关的事，妻这才勒令我当着她的面把存折拿出来，我无奈地从床下搬出装化石的纸箱，取出上面的化石，从箱底拿出存折。

妻一把夺过存折，问过了密码，把密码也记到了纸上。妻查看存款折上的存款余额，存款rì期及存款次数均与我坦白的领取稿费的金额、次数、rì期对不上号，妻对我怒目而视！我只好再次交待，除撰写厂志的稿费外，有一笔存款是写通讯稿的稿费，有两笔是参加厂里组织外出考察活动时节省下来的出差费，全部进项是一千五百二拾元，存折上的零钱是存款生出的利息。支出只有两笔，一笔是《化石网论坛》上给马云的一百元捐款，另一笔是去年妻减肥期间，取出五十元到街上开了两次荤。

妻听后骂我竟敢背着她上街吃零嘴，妻已减了无数次肥，每次妻减肥，家里天天喝清水白菜汤。我虽不减肥，但仍要跟着她遭罪。喝清水白菜汤喝得我脸青面黑，上街看见卖什么吃的都流清口水。妻减肥每次通常只持续一周，但那一次减肥，妻足足坚持了半个多月。我实在熬不下去了，只好自己上街上吃了一餐回锅肉，吃了一次烤羊肉串。

妻翻开存折对照我说的存款时间和取钱出来捐款的时间，翻她的记事本找到了我参加厂组织的外出考察活动的时间。妻的父亲一直在政法系统工作，解放初就是县公安局长，破大案要案无数。妻虽愚笨，但身上有其父侦破案件的遗传基因，破起案来一点不比公安人员逊sè，经妻认真核对后，证实了我的交待无假。

男人存私房钱向来是妻子最为切齿的事，不过，妻这次破案意想不到的顺利，给了妻一点成就感。且今天意外地收缴到这么大一笔款子，这足以抵消掉妻的全部愤慨。妻虽然还是骂我，但听得出，语气中的怨气已下去了不少。

妻问我：“这是第几次啦！”我说：“就这一次，补加班费那次是钱揣在兜里忘记交了，不是想存私房钱。”妻教训我：“本事长大了，敢存私房钱了，还学会背着老娘上街吃零嘴了，再发现有这样的烂习xìng，以后的零化钱就取消了。”妻为了给我长记xìng，罚没我之后两个月的零用钱。

事情以我的背时、蚀财而告终，恼恨得我真想甩自己几耳巴，明知道妻讨厌化石，却异想天开地要把她培养成化石爱好者，不可为却偏要去为之，可笑地多此一举，让我几年积攒下来的私房钱出脱一空。真真个聪明反被聪明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

存私房钱的事情告破之后，在财务上，妻对我防范更加严厉，妻jǐng告我：“类似错误没有下一次，再有，就只有离婚这一条路了！”妻说：“把你的所作所为摆出来让大家评，哪条是占得住理的？我管你吃，管你穿，管你喝，你还要背着我存私房钱，还**员呢，一点不老实！”

采回来的化石越来越多，我的床下都让装化石的纸箱塞满了，妻的眼神里已显露出极大的不满来。妻规定我，每次出外打化石，只能选择其中最好的一块带回来，多一块都不行。

这条规定虽近乎苛刻，但有很大的漏子可钻，越战时，我随部队出征老挝，当时部队有严格的纪律：战场遗留物不许带回营房。我和所有好奇的战士一样，无视这条规定，把山上捡到的钢珠弹、飞机铝片、枪支散碎部件藏在营房附近，天黑后再偷偷带进营房来。回国那天，我的背包里足足藏了十几斤重这样的东西。如今带化石进家比越战时带战场遗留物进营房要方便得多，风险也要小许多。进家之前可先打一个电话，如家里没人，化石拿进家后赶紧和原先的化石混装在纸箱里，只留一块在盆里让妻回来验收。如家中有人，进家的楼梯拐脚处有一大堆块煤，煤之间空隙很多，把化石先藏在那里，只取其中一块带进家即可，藏在煤堆里的化石想什么时候拿回来，那还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妻不解即便只准许带一块化石回来，家中的化石为什么还在快速增加。妻的眉毛皱成一团，重给我作出规定，每次择不好的化石扔一块出去，才可带一块回来。扔多大的出去，带多大的回来，由她亲自把关。

这同样难不住我，妻有妻的政策，我有我的对策，个中的奥秘只有我才知道……

妻纳闷了，扔一块、进一块的新规实施后，按说化石的总量就不会再增加了，但事实是连凉台上都摆上一箱子化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