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爱民已经回到镇里,暂时由他主持镇党委和镇zhèng fǔ的全面工作,看不出他与以往有什么不同,依然那么chūn风满面,依然那么随和,爱说话爱开玩笑,甚至碰到我,碰到江琳琳,也完全看不出这段时间有什么特殊,似乎我从没有进过检察院,似乎江重飞并没有被双规,依然在当着党委书记,似乎江琳琳的笑脸依然灿烂,并没有因为她父亲的倒台而悲伤。
一天早晨我在厕所里碰到了戴爱民,我叫了声“戴镇长。”
“吃了吗?”我问。话一出口,却不禁后悔自己这话问得愚蠢。
中国人见面总喜欢问吃了吗以打招呼,因为有时候不问这句话,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而碰到领导,你总得打声招呼,否则就是不礼貌的,也是不正常的,甚至会因此被领导戴上有sè眼镜看待,有了看法。
作家王跃文说过,在中国,最大的法不是宪法,而是看法,如果一个官场的人被领导有了看法,那无疑等于宣布了他在仕途上的死刑。所以见到领导,自然不敢掉以轻心。
对于有些人来说,见面打招呼再简单容易不过,但我却常常为一句招呼的话语而感觉艰难,尤其是跟领导,尤其是在厕所里碰到领导。
在别的地方碰到领导,你可以问“吃了吗?”也可以问:“去哪里吗?”但在厕所里却不行,因为明显是在上厕所,你却问什么去哪里?那不是很傻气吗?有些人甚至说出“领导,你还亲自上厕所呀”这样的笑话。
我问出一句“吃了吗?”完全是平时问习惯了,一时习惯成自然而忘记了这个特殊的环境,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我已经收不回,虽然暗自缩脖咋嘴,却有何用?心头正虚呢,抬头看戴爱民,他也不像往常那般笑容满面,而是板着脸,也不回答我的话。
怎么回答呢?吃了?没吃?马上吃?确实不好回答。
我问出这么傻气的话,后悔着想要说几句什么挽回,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他已经开口说话了:“等会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忙点点头,没话找话的问:“戴镇长找我有什么事吗?”
戴爱民不答。
我再次后悔问得无礼了,领导找你当然是有事,叫你去就去,哪有什么好问的?我发现自己真的是愚蠢,亏得原来还自以为聪明,其实一句招呼都打不好的。原来怎么就没发现呢?一时尴尬,无法开解,忙穿好裤子,走出厕所来,心中想,怎么就不在领导房中安一个卫生间呢?
领导房中安卫生间,这不仅是领导应得的待遇,也是为我们老百姓解脱啊。这简直就是人xìng化的设施,亏得有些人还因此骂领导特殊化,这种特殊,不是极应该的吗?真不知这些人是什么猪脑子。
我坐在院子里的圆形花坛边,隔着花树,看见戴爱民从厕所出来,然后他碰到了小荷,两人谈笑了良久,好不容易分开了,我以为戴爱民会去办公室了,但他却出了院门。我等了很久,不见他回转来,只得回到自己办公室,一面听动静,看他什么时候回来。
坐了良久,始终不见他回来,肚子咕咕叫了一声,我才想起我还没有吃早餐,竟然都忘记饿了,但肚子却已经开始抗议。我也没心情去吃早餐,何况怕戴镇长找我不见,也不知道他找我有什么事情,急不急。
好不容易听到他说话的声音,我出门一看,他已经回来,但并没有去办公室,还在下面院子里站着和人聊天,我只得回到办公室中,一边竖起耳朵听动静,一时也无心干活,百无聊赖的想着,会不会有什么好事情临到我的头上呢?还是一个不好的消息?我有这个心理准备,江重飞还在双规中,连人都看不到,我做为打上他印记的人,出现什么不好的消息我都能够想像,已经进过一次检察院,还有什么不可能?就算说我的副镇长来得不正,免去我的职务又如何?
那应该是最坏的可能,总不可能开除我公务员的身份吧?我没有违法乱纪,这一点我倒不怕,没有人敢这样子对我!谁也不成!
戴爱民聊天的兴致似乎特别的高,听得见他爽朗的笑声,他历来如此的健谈,原来江重飞不喜欢聊天,但也常常在院子里和大家聚成堆,但他并不说话,只是微笑的听着,偶尔插上两句,并不失幽默,而戴爱民若在,则满院子都听得见他高谈阔论的声音,他说起话来,海阔天空,非常的健谈,而且无论老少,无论职务高低,他都能笑着跟你说个不停,让你感觉他没有半点领导的架子,十分亲切。
只是现在的我,忽然变得似乎一个新进门的媳妇,做什么都有些窘迫,所以并不好意思也下到院子里去参加聚谈,记得以前我是喜欢这种场面的,站在人堆中,说起话来,也不乏机智的语言,我在等他聊完,回到办公室,但他似乎有着说不完的话,说了一会,有人来找他,他又出了院门。
又过了半个钟头,他回来了,这次没有再跟谁说话,直接上楼,但在走栏上,他又碰到了张一全,两人又说了好一通话,这才回到办公室。
我沉住气,略等了一会,这才起身出来去他办公室,却看见前面已经有一个进去了,却是人大主席欧阳雄,我不知道戴爱民找我到底有什么事,看他严肃的神情,似乎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事情,所以不好在有人的时候去说,我只得退回自己办公室,后悔不该略等那一忽儿。
好不容易等欧阳雄出来了,但他的办公室又已经有人在谈事情了,领导的办公室就是这样,只要他在,似乎永远有人在找,永远在忙,我看见有人坐在他办公桌前的椅子上说话,还有两个,一个男的,一个女的,都不认识的人,坐在靠着门的沙发上等待着,另外还有两个陌生的男子在外面的走栏上徘徊,显然也是找他有事情的人。
看来找领导,必须见缝插针,却不能有一丝的停顿,否则,他的时间就被人所占据了。
直到快十二点了,他的办公室依然有人占据着,我想,不管有没有人,我都必须去找他了,否则,他不会知道我是在等他空闲,还会说我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以前,他是镇长,我是副镇长,我在他面前似乎并没有压抑之感,两人见面,聊天,都是朋友般的随和,他对我没架子,我对他没有自卑。
怎么到现在,我竟会有些紧张呢?
也许,在特殊时期,我再也不敢像以前那么随便了吧。也许,当初,我并没有把他当领导看待?难道,当初的我,有些得意忘形吗?
我走到他办公室外,敲了敲门,然后轻轻推开他虚掩的房门,其他的人都已经走了,里面只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正与他说着什么,见我进来,停下讲话,有点愕然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又回过头去,与他谈了起来。我也没注意他们谈了些什么,叫道:“戴镇长,你不是找我有事吗?”
“哦,你先坐坐吧。”他说。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心里面竟有些局促不安。人真是奇怪的动物,一样的职务,一样的人,可原来我在正得意的时候,似乎每说一句话,都加倍的有底气儿,人也聪明活泼许多,说起话来也十分健谈,到什么场合,都十分大方得体,就连跟县长雷人众接触,除了第一次略有局促外,后来也都全无怯场,怎么现在,跟一个区区镇长谈话,也会紧张呢?
那女子终于走了,我站起来。戴爱民也站起来,走到沙发前,说:“坐。”然后自己在我旁边一屁股坐下了,叹了口气,又从包中拿出烟,自己抽出一根叼在嘴中,又给我发了一枝,他点燃香烟,美美的吸了一口,又把打火机伸到我的面前,我受宠若惊,看着红红的火苗在我眼前闪动,有点被烧灼了的感觉,忙从他手中抢过打我机,说:“我自己来。”
我点燃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看着自己吐出的烟圈在面前缭绕,变幻莫测的飞上空中,然后淡去,我捏着香烟,看烟头上黄sè的过滤嘴,过滤嘴下红sè的字,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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