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天刚放亮,英姑让钟良将来水儿提到后院,准备好行刑人。
等会儿功夫,钟良将来水儿送过来。
英姑问来水儿,还没吃早饭吧?来水儿摇头。英姑问,赵如意怎么会放你走?来水儿说,我想回去看看英娘,看看来树儿。英姑说,既然事也做了,人也走了,还回来干什么?来水儿说,英娘让我回来。这当口,不敢说是抱玉的主意。
英姑留着心眼,故意问,你想回来么?来水儿说,想,英姑问,回来做什么?来水儿说,看公子。英姑沉吟半晌,哀声说,公子走了,你看不到了。
来水儿膝头发软,直直跪下去,头低在胸前。
过很久,来水儿说,我赔命来了。英姑哭着问,赔得到么?让公子站起来射你一箭么?来水儿说,我只有一条命可赔。英姑擦着泪水,起身上前,捏着拳头打着来水儿,边打边骂,这是报应么?为什么是你射死公子?来水儿承受着英姑的责骂、捶打。
英姑打累了,哭累了,就地坐在来水儿跟前,对来水儿说,先是喜事,后是悲事,怎么哪样都离不开你呢。来水儿自嘲地说,天晓得,地晓得。英姑说,多说无用,你的命抵下了。来水儿叹气说,抵下就好,就怕抵不过。英姑感慨地说,既然你认下了,我就不留你了。
英姑起身回座,不忍心让来水儿跪在自己面前,让他起身。来水儿心虚,不肯站起来。
英姑问,英娘还好吗?来水儿只能说好,不敢说英娘已经看不见,听不见。英姑忍着泪水说,让来树儿过来和你见个面,父子道别吧!来水儿称好,接着说,把来树儿留在身边吧,虽然他还小,不能出多少主意,至少有个人说话。英姑摇头说,他得回家,他是来家的根。
片刻功夫,来树儿走进来,后面跟着抹喜。
见到来水儿跪在地上,来树儿叫声亲爸跑过去,父子俩搂在一起。来水儿板开来树儿,仔细打量着,摸着来树儿的脸面说,你听姑姑的话。来树儿说,当然。来水儿说,姑姑要你回家,你回吗?来树儿摇头说,亲妈让我们帮姑姑做事。来水儿说,你得听亲妈的。
英姑让来树儿到自己身边,对来水儿说,你不要操心了。接着吩咐侍卫摆放方桌,摆上酒菜,放一张椅子。英姑说,我让人备下的,你取用吧。来水儿看着面前的酒菜,五味杂陈。英姑接着说,这里没有老家的食材,我让厨房试着做几样你喜欢吃的菜,自己取用吧。
来水儿听话,扯开椅子叉腿坐下,拿起酒壶倒上酒拿在手里,往空中举起来说,公子,不要走远,过来喝口酒吧,待会儿我们一起走。说完,双手扶杯将酒水倒在地上,自己跟着喝杯酒。英姑说,你们是兄弟,喝三杯才行。来水儿说,说得没错,喝三杯才是兄弟。
来水儿喝完三杯酒。
来树儿看着来水儿,不解,问英姑,亲爸在干什么?英姑说,叫魂。来树儿问,人死了有魂吗?英姑说,老人说有。来树儿问,亲爸叫谁的魂?英姑说,小孩不要打听。来树儿说,我想知道。英姑说,等你长大了,自然会知道。
英姑让来树儿出去,不要待在这里,来树儿不肯,英姑让抹喜领他走。抹喜听话,领着来树儿出来,路上遇见钟良领着一行人往里面走。来树儿问抹喜,他们去干什么?抹喜说,不要问。来树儿说,我觉得姑姑满脸杀气。抹喜说,那是大人的事。来树儿没办法说。
钟良将持刀力士领进来,转身就想走开。英姑叫住他说,我和将军是监斩官。钟良实在没办法,只得说声好,走到英姑身旁。
来水儿每样菜都吃点,喝了几杯酒,放下杯碗筷,抹干嘴巴,对英姑说,来吧。
英姑站起身,走到来水儿跟前问,你妥当了吗?来水儿盯着英姑说,是。英姑指着自己和钟良说,一个是家人,一个是官人,今天送你上路,你安心走吧。来水儿说,好。
英姑转到来水儿后面,背对着他说,公子在里面,有什么话对他说吧。来水儿朝前抱拳,沉思片刻功夫,开口说,我已经看见人了,公子正等我呢,赶紧送我上路吧。英姑问,还有别的话吗?来水儿摇头说,无脸再说。英姑说,你见到公子,求公子原谅。来水儿问,你原谅我么?英姑坚定地说,不。来水儿低头不语。
英姑埋怨说,如果你能把公子还回来,让我怎么样都行。来水儿说,想不到会成这样子,原本我想领着族人去京师看亲戚呢。英姑说,如果你能背起来英人的性命,我会念记你的。来水儿说,好吧,就看看我值钱吗。
英姑指着来水儿,对钟良说,请将军送他上路吧。
钟良走过来左看右看,正想扶着来水儿肩头说几句安慰话,没想到来水儿一下跪下来,双手撑地,浑身抖索不已。钟良不忍心,转头看着英姑。英姑纹丝不动。钟良觉得没转圜的机会,别无办法,想拖延一下,对英姑说,朝廷处决罪犯,有自己的章法,我要问一些事,记下来做凭据。
书记官走到跟前,提笔等着。
钟良问来水儿,公子和你有何仇恨,你要射杀他?来水儿说,无仇无恨。钟良奇怪地问,听起来没理由呀?来水儿说,事已如此,请将军不要多问。钟良说,凶器在哪里?来水儿说,赵将军送的。钟良赶紧问,他是你的同伙吗?
英姑插话说,将军不要问了,凶手在,凶器在,自己认了,杀吧,不要连累别人。钟良走到英姑身旁低声说,这么大的事,高旗关办不了。英姑满脸怒气,大声对钟良说,把杀人弓箭取来,我先还他一箭。钟良说,定下来的凶器就不能动。
英姑不答话,走到力士跟前,拿过杀头刀,伸手试试刀口,叫声,好刀。接着提着刀,手里用力晃动着,朝来水儿走过去,刀背上的铁环格愣愣作响。钟良见状,拦在路上。
英姑使劲闯着,钟良使劲拦着,看看要拦不住,陈名闻冲过来,挡着英姑面前。
原来抹喜想想不对头,和来树儿一起找陈名闻,请他过来救人。
英姑认真地说,来英的族法很简单,有凶手,有凶器,不容耽搁,速办。陈名闻说,不能这样。英姑问陈名闻,你拦着我么?陈名闻说,他是朝廷的凶手,得用国法处置。英姑问,公子也是你的公子,你不想公子在路上稳稳当当,平平安安么?陈名闻为难地说,想。
英姑伸手抓住陈名闻,想借力冲过去,来树儿跑上来,死死拉住英姑。
陈名闻说,夫人听话,不到京师不要乱来。英姑吼叫着说,没道理的话我不听。陈名闻几乎强不过英姑,央求英姑说,想想赵如意吧。英姑不解地问,想他干什么?陈名闻原本是乱说一口,让英姑问起来,索性不说了,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
英姑不敢强,看着陈名闻,看着钟良。
钟良看见英姑松口,赶紧吩咐士兵说,快把来水儿带回重监房,好好看管。
这时英姑才看到身边的来树儿,赶忙丢下杀头刀,将来树儿拢在身边,抹喜走过来围在旁边。英姑问来树儿,都看到了?来树儿点头。英姑将来树儿搂进怀里,轻轻地说,他是该死的命,今天不杀他,明天别人要杀他,我不想让他有念想,不想让他多受活罪。来树儿说,亲爸过得好苦呀。抹喜插话说,刚才来树儿快要哭了。英姑舍不得,哄着来树儿说,我们去看看亲爸吧。来树儿称好。
重监房里,来水儿蜷缩在角落里,还没缓过来,见到人,满眼恐惧。
英姑蹲在跟前,摸着来水儿的脑门脸庞,细细地打量。来水儿问,我还活着吗?我让你们称心吗?英姑爱怜地说,你不能怪我,你不能折辱公子,你不能没良心。来水儿抱怨说,你不认真做事,害得我没见到公子。英姑责怪说,你真想这样吗!
英姑让来树儿和来水儿说话。
来树儿拉着来水儿问,亲爸还好吧?来水儿说,死过一次,往后都好。英姑听不下去,偷偷掉眼泪。来树儿说,抹喜姐姐说,京师很好玩,有戏院,有茶馆,还有王宫,她去过,要领着我去玩呢。来水儿说,京师肯定很好玩。来树儿说,亲爸也去吧。来水儿说,好。
来水儿将抹喜拉倒跟前说,来树儿小,叫你姐姐,你帮着管管。抹喜说,来树儿很乖,很聪明,不要人管。来树儿逗趣说,我叫你姐姐,你就这样夸我,怪脸红的。
英姑听凭几个人说话,自己在旁边安心听着。抹喜心眼细,转到英姑身边,依着人。
英姑问抹喜,这种事搁在戎邦,该怎么处置?抹喜摇头说,姑姑不要问,我不想说。英姑说,我担心多番。按你讲的,他不该是凶手,可是保不准没人冤枉他。抹喜说,除非多番自己认下来。英姑问故。抹喜说,戎邦有八个头领,除了成保,其他头领服气多番,人好本事大。英姑不经意地问一句,我听人说起过,邦主想让成保继位。
抹喜叹口气,不搭腔。英姑看到抹喜脸色,不好多问。
抹喜不想冷场,问英姑,来英呢?英姑说,族长没人干,要死人的活。抹喜听不明白。英姑说,赵如意喜欢杀我们的族长。抹喜看着来水儿满脸的苦相,心里不是滋味。英姑感慨地说,他命苦,总逃不掉个死法,今天杀不了,不知道在路上,在京师,还得受多少罪呀。抹喜安慰说,没办法呀。
英姑听完这句话,悲从心头起,喃喃地说,以前担心赵如意杀他,现在担心朝廷杀他,不光杀他一个人,来英人还能活多久呢!抹喜没了主意。英姑说,来家只有一个后代,不知道能不能保下来。接着一边哭起来,一边说,来家只有一个根,来树儿可不能出事呀。
抹喜盘算一下,对英姑说,如果姑姑放心,来树儿跟我去戎邦吧。英姑觉得可行,又不放心。抹喜自觉唐突,接着说,还得来树儿愿意。英姑认真地说,我问问他。
抹喜自当英姑不舍得,英姑自当抹喜无意而言,叹口气说,出门的时候,抱玉说我有福有难有福,难不成没了公子,就是难吗?抹喜听来树儿提起过抱玉,边说,那个巫女。英姑觉得很惊喜,连忙问,你认识她?抹喜说,来树儿说的。英姑有趣地说,这孩子,喜欢说人,长大了会成什么样。抹喜说,当小官呗。忽然记起来来树儿嫌官小,改口说,得当个大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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