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饮酒（1 / 1）

() 所以说舅舅不愿意进城，更多是因为他自己的原因。城市是**丝的坟墓，唯有广阔的农村天地，才能让**丝海阔天空。进城之后，**丝将失却无数**丝之所以**的根本。城市不仅是**丝的坟墓，更是**丝的囚笼。坟墓是关死人，当**丝不再做**丝，**丝就成了死**丝，学名叫做非**丝。而囚笼则是关活人，**丝依旧是**丝，但**丝生不如死。

多年以后，当我从广东回到城里的时候，有一天跟舅舅两个人一起步行。舅舅从城里小儿子的家里步行到河对面二儿子的家里去，短短十里的路程，舅舅在走了两三里之后就气喘吁吁了。舅舅说，他在城里坐的时间太久了，现在没有力气走路了。而我只有沉默。我明白，农村才是舅舅的地方，城市不适合他。

而在当时，舅舅不愿意进城，却必须以外婆的名义。舅舅义正词严地以一个孝子的身份，以那个多年来成为他痛苦不堪的原因之一的女人作为靠山，试图抵挡全家人城市化的洪流。

但舅舅的抵抗是无效的。因为舅舅的抵抗如果要成功，必须有两个条件：第一，舅舅本人必须坚决。第二，外婆作为同盟军，更要坚决。而这两个条件，没有一个成立。

首先，舅舅本人没有当成兵，这就让他对干涉子女生活深恶痛疾。在他的心里，他是希望子女跑得越远越好的。子女活得扬眉吐气，他的心里也就越开心。而他虽然喜欢骂人，却并不是大男子主义。骂人的男人都是有不安全感的，骂人是一种坚守的武器。他是一个新社会的人，奉行男女平等，尽管他希望家里男人更多，但依然奉行男女平等。所以他也不可能去干涉舅母，在一定程度上，还要跟舅母合作。毕竟人家做了你几十年的老婆，cāo持了一个家，你不可能因为生活观念的分歧就把人家扔下独自呆在农村。

在这一点上面，农村人和城里人是有两种态度的。只有**丝，才能跟生活观念不同的人长期生活在一起。因为**丝的态度虽然跟生活格格不入，但**丝的心却是柔软的。是生活辜负了**丝，而不是**丝辜负了生活。当然，**丝的最高层次，是把生活踩在脚下。不过这是新一代**丝才能干的事情，舅舅那个时代，**丝还没有进化到这个层次。所以舅舅虽然骂人，还是很宠舅母，在很多事情上，都是舅母拿主意。而在面临进城还是不进的问题上，舅舅跟舅母在一开始就处于两个战略层面上，舅母有着四个表哥的支持，舅舅缺乏任何战略支撑。所以唯一的靠山，也就只有外婆了。如果外婆能够坚决，舅舅可能还能有一线机会。

但不幸的是，外婆只是舅舅臆想的同盟军，因为作为数十年来压迫舅舅的另外一极，外婆同样是一个非**丝。外婆考虑问题的前提，同样是利益。舅母要跟自己的儿女在一起，外婆也同样要跟自己的所有子女在一起。外公去世之后，外婆就扔掉了自己的地，周游在几个儿女之中。每次到女儿家里住，心里都非常开心。大表哥提出让外婆到我们家暂时居住，这正是外婆求之不得的事情。反正住够了之后，随时又可以回到家里。如果舅舅进城了，她就去城里。

舅舅赖以抵抗城市化的最后一根稻草，被事实证明不足以让他依靠。所以舅舅最后的幻想也破灭了。而舅舅是一个脾气不好的**丝，又曾经疯过，所以接下来他的怨愤就发向外婆了。

舅舅之所以脾气不好，其实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喝酒。舅舅是一个把白酒当饮料喝的人。每天兜里都会有一个小酒瓶，随时掏出来喝上几口。这样一来，舅舅就随时可以让自己处在半梦半醒之间。而半梦半醒之间又脾气不好，事情往往就恐怖了。

舅舅做的有一件事情，是三表哥至今没有原谅的事情。那就是有一次三表哥吃饭的时候夹了一块肉，不知道什么原因惹着了舅舅，舅舅一把抓过了那块肉，扔在了鸡屎上面。三表哥说，如果只是扔在地上，洗洗也还能吃，扔在鸡屎上，就不能吃了。那时候，肉还是紧缺的奢侈食物，你可以想象三表哥当时的心情有多么沉痛。

但舅舅尤其让全家人不可以忍受的是，多年以来，全家人基本上就没有过年的概念。每当过年的时候，舅舅就要喝酒，喝完酒就怀古伤今，然后就开始骂人。逮着谁骂谁，回嘴的就被骂得狗血淋头，没人回嘴，舅舅会想方设法惹你回嘴。过年就是舅舅回击所有人的总爆发。

酒喝多了，人就偏激。舅舅到死都认为，全世界人民都对不起他，而他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所以当他伤害别人之后，他很快就会忘记。而别人对他的伤害，每当想起来他都忍不住想回击。

大表哥有了儿子之后，舅舅对这个大侄子非常宠爱，整天背着大侄子玩东玩西。同时舅舅也故意放纵大侄儿，怎么能够往坏里教就怎么教。用舅舅的话来说，就是他要报仇，要让大表哥将来吃不了兜着走。

大侄儿在舅舅的悉心栽培之下，终于没有辜负舅舅，很快就变成了家里一个小魔星。全家人谁惹着他都讨不着好。而舅舅也终于自食其果，首先他自己就受不了他培养的这个小魔星了。为此舅舅采取的办法，是孤立主义。也就是不允许家里任何人跟大侄儿玩。只要谁惹着了大侄儿，他首先是把这个人吼一顿，说这个人惹了大侄儿，就是这个人不对。

而对大侄儿的教育，也没有完全按照舅舅的意愿去走。因为外公虽然不在了，却还有两个人管得住舅舅，一个是外婆，还有一个是舅母。外婆和舅母都按照自己的方式去管大侄儿，慢慢就消除了舅舅对大侄儿的消极影响。再加上舅舅本人也只是一时生气，慢慢也就明白自己做得太过分了。孙子毕竟是他的。所以舅舅的影响也渐渐转好。

而当初分家的时候跟舅舅一起过的两个姨妈，也没有少受到舅舅脾气的荼毒。经过大家的总结，认为舅舅除了脾气坏之外，还有一个毛病，那就是护食。也就是除非舅舅对这个人特别好感，哪怕你吃他一丁点东西，他也会对你虎视眈眈的。三表哥吃肉的时候被舅舅夺过去扔掉，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由此两个姨妈在舅舅家的遭遇就可以想象了。舅舅虽然接受男女平等，那是对除了自己的女孩子之外的平等。而在自己家里，除了母亲因为十八年就活下母亲一个，也受到舅舅的宠爱之外，其他女孩子都不受舅舅待见。母亲就深深记得，在三姨妈出生的时候，舅舅听说生了，就兴冲冲跑到外婆床边去，结果发现生的是姨妈而不是舅舅，就垂头丧气出来了，然后跑到自己房间蒙头大睡。而外婆此后又连续给他生了两个妹妹而不是弟弟，就可以想见舅舅的郁闷了。最终两个妹妹还要跟着他生活，他的郁闷又多了一层。

所以在三姨妈大了以后，舅舅和舅母最大的心愿，就是早点把三姨妈嫁出去。什么都不需要考虑，只要能够嫁出去就行。很快，三姨妈就嫁给了三姨父。三姨妈在三姨父家里生活得非常不快乐，历经二十多年的磨难之后，终于疯了。跟舅舅疯了很快就好了不同，三姨妈是真正疯了，到今天也没有好。

三姨父是最受不得舅舅坏脾气的人。父亲和另外的姨父，一般的面子还是要给，但三姨父就是不给面子。每当舅舅家有事情，所有人都躲不过的时候，三姨父和三姨妈就会在晚上九点的时候，所有人基本上都吃完饭的时候，才赶到舅舅家。这样一来，三姨父就可以节省在舅舅家的时间了，让自己耳根更加清净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