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义务（1 / 1）

() 三表哥和我的战争，在三年后的冬天，有了一个阶段xìng的结果。当我在弟弟家里看见父母都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之后，我就决定再也不离开父母了。与其继续在外面游荡，还不如多在身边陪陪他们。外面的世界有的是金钱和美女，但那些金钱和美女都不属于我。就算那些金钱和美女能够属于我，但也不会比父母更加重要。所以我必须呆在父母身边，把老态龙钟从他们身上慢慢去掉。无论这个过程会有多长，我也必须要做好这件事。

在跟父母一起的rì子里，父母的状态比我想象得还更加糟糕。如果只是老态龙钟，这些都很好办。但隐藏在老态龙钟背后的，却是他们老态龙钟的心。当一个人的心也老态龙钟了，一切也就完结了。我必须让他们的心重新充满希望。但这些，都不可能在远程的电话联系中得到实现。所以我正式决定留在父母的身边，哪怕什么也不做，我的存在对于他们就是意义。

而在此后的rì子里，我越来越深刻意识到我这个决定产生的意义。父母在家里，如果没有儿女，就会是两个孤独的老人。在这个众人虎视眈眈的世界里，两个孤独的老人是很难生存下去的。无论这个世界给他们施加了什么，他们都没有办法进行反击。而他们在人生阅历中得到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理念，也将继续在别人的发酵之下，继续剥蚀他们的生命。尤其是在听说三表哥的事情之后，我就更加清楚这一些了。并不是只有金钱和成功才能让自己强大，只要有心，一样能够让父母从丛林中解放出来。

那一年的冬天，我们到外公家给外公烧纸，然后发现舅舅舅母和三表哥也在。多年不见，再加上三表哥也经过了岁月的磨砺，他似乎已经变得有些平和了。最终在回城之后，三表哥决定到我们家来玩。但后来我得知，三表哥这一次，是打算到我们家里来要钱的。包括他给弟弟的钱，还有我上学时候一开始向他借的钱，还有他给我买的皮鞋等，这些钱总共算了三千块，他都准备要回去。尽管当时我们家的生活比较紧张，但三千块应该还可以还回去。母亲似乎也做好了还钱的打算。不过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些。

后来三表哥打算出去买啤酒，让我跟他一起。路上三表哥问了我的打算，说他公司里正在找一个翻译的职务，如果我愿意可以去做。而我则告诉三表哥，至少三年之内，我不会出去工作。因为我在家里，就没有人能够轻易欺负父母。三表哥于是沉默。

接下来，我就向三表哥问了那一年气得父亲吐血的事情。三表哥对这个问题很无言。然后三表哥问我，我们两个的兄弟之情是否还在。我说还在。于是三表哥决定给我和父亲每人买一条烟。一开始我不要，后来三表哥坚持要买，我最终要了。

那一年，三表哥没有在我家要到钱。因为这件事之后，他不能开口了。出来之前，他大谈特谈赚了钱都不知道用到哪里，家里没有钱用了。但回去之后，他什么也没有说，吃完饭就走了。据说回家之后，三表哥对舅母说，暂时不要母亲还钱了。但过了一段时间，母亲还是把三千块钱都还给舅母了。

从那以后，三表哥基本上淡出了这本书的故事。最近三次见到三表哥，一次是四姨妈家的表妹结婚，三表哥和三表嫂见到我都眉开眼笑。还有两次是舅舅死前过生rì和舅舅死的时候。过生rì那天，我曾经提议大家一起到河边逛逛，三表哥没有附和我的提议。舅舅死的时候，几个表哥都很忙，就更加没有机会说话了。

而舅舅悲催的后半生虽然跟四个表哥都有关，真正的悲催之处却不在这里，而在他得罪了外婆。前面说过，外婆被送到我们家之后，就整天抱怨舅舅不要她。而在母亲和几个姨妈听到外婆的话之后，少不了要去跟舅舅说些什么。舅舅的回答也无懈可击，儿子和女儿都是爹生妈养的，现在已经是新社会，女儿自然要跟儿子一样，尽到赡养母亲的义务。对此，舅舅的两个媳妇很快就跟舅舅站在了统一战线。那时候小表嫂刚进门，还没有发言权。三媳妇还跟舅舅家全家都不认识，包括三表哥在内。舅舅的两个媳妇说得更加具体，舅舅已经六十岁，也已经是一个老人，舅母也是奔六的人了，同样已经是老人。他们自己都需要人赡养，又怎么来赡养外婆呢？而她们三个媳妇，作为舅舅和舅母的媳妇，当然应该赡养舅舅和舅母，而外婆有自己那么多女儿，让孙媳妇赡养也说不过去。

两个媳妇的道理，说得母亲和几个姨妈哑口无言。其实原则上来说，三姨妈和四姨妈是跟着舅舅舅母长大的，一定程度上她们对于舅舅和舅母也有赡养的义务。也就是母亲和小姨妈说话要硬气一些，但她们的道理也没有舅舅家两个媳妇更加光明正大。于是外婆继续呆在我们家。

但舅舅终究心里不舒服。尽管他摆出了女儿也应该赡养老人的道理，但那是在跟外婆生气。当初外婆是自己要跑，怪不得他。既然她要跑到女儿家去，舅舅就让她去。但生气也是有一个限度的，谁能跟自己的妈生一辈子气呢？再说舅舅也是当爹当爷爷的人，一想起当妈的心里不开心，自己心里也就不开心。

所以舅舅终究还是趁着父母把外婆送过去的机会，就让外婆留下了。外婆跟他不一样，他是真心希望留在家里种地，外婆到哪里都开心。既然如此，他也乐得让外婆在他那里过几天开心的rì子。在舅舅看来，虽然美中不足，但终究可以皆大欢喜了。事实上，他在小表哥的诊所坐门诊，rì子也不是那么难过。毕竟他本就是在医院里坐过门诊的，现在只不过重cāo旧业而已。

但伴随着外婆在舅舅新家的楼梯上摔了一跤，舅舅的悲剧就真正降临了。大表哥买的房子，是从舅舅在医院里的徒弟手里买来的。舅舅在家蹲点之后，很快这个徒弟就接任了院长，后来又到卫校当了老师。大表哥上卫校的时候，这个老师就是教大表哥的。刚好这个老师后来有了新的住房了，就跟大表哥商议，要把房子卖给大表哥。价格方面，应该比较优惠，所以大表哥就买了下来。舅舅这个徒弟建房子的时候很有想象力。房子建在公路边上，而公路下面原本就是一个陡坡。舅舅这个徒弟首先把公路下的山腹掏空了一部分，变成一个石窟，然后在石窟上面又建了两层，楼梯则建在原来的陡坡上。

外婆那时候已经八十多岁，整天都在楼梯上上上下下，一不小心就摔在楼梯上了。事实上在那之前，外婆都很硬朗。除了有些白内障，稍稍耳背之外，身体其他的零件都很好。在外婆八十岁左右的时候，我曾经跟外婆一起回家去。自从那天之后，我就真正理解了“健步如飞”这个成语的含义了。那时候外婆拄着一根拐杖，白发飘飘，就像一辆汽车一样一直往前开，不管走多长时间，都是神sè如常。那种感觉，只有我在山路上骑自行车的时候才存在。那个时刻，外婆真正是山的主人，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而外婆在我们家的时候，也是像风一样地来去。一溜烟的功夫，就可以从学校大门绕出去，跑到我们家的后面。那时候学校里每个老师都有地，外婆就跑到地里去摘菜。然后外婆又像风一样地卷回来。最关键的是，外婆那是走，而不是跑。外婆走路的姿势就算不能叫做优美，也一定能够叫做矫健，速度上比竞走运动员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