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母亲的两种矛盾的愿望,一种是自己生了病很疲惫,强烈需要休息的愿望。这从梦中母亲感到很疲累就可以看出来。另外一个愿望,则是儿子找妈妈,要出来照顾儿子的愿望。这个愿望主要表现在母亲去找儿子的老师上面。最终,母亲很清楚自己实在需要休息,而且明白儿子的妈妈其实已经回来了,同时还有我照顾,所以休息的愿望就占了上风。所以休息的愿望就不愿意让自己动,自然也就动不起来。但这两个愿望是两个片段,互相之间没有逻辑关系,休息的愿望形成决议之后,就作为一种行动指导而保存成为记忆文件,直接从记忆的内存中调用就可以了。但想要起来的愿望还存在,这种愿望不能跟另外一个愿望沟通,也就不明白另外一个愿望做出决议的原因。事实上,做出的决议既然成为记忆文件,就已经重新回归到潜意识,不再活动,梦里活动的愿望就只剩下想要起来的愿望了。
母亲这个梦,跟父亲的梦有一个相同点。但如果不仔细一些,是发现不了这个相同点的。那就是儿子同样没有出现在母亲的梦中。尽管儿子的事情给母亲带来了强烈的刺激,让母亲的梦中不得不有儿子这个符号存在,但也仅仅是一个符号而已。儿子本人并没有出场,而以儿子的老师代替了儿子出场。但这个事实上并不存在的男老师,就更加雾里看花了。这说明跟父亲一样,儿子暂时也还没有拥有进入他们梦中的资格。
而儿子在这两个梦中只是模模糊糊地出场,正好印证了一个记忆学上著名的规律。那就是老年痴呆症的患者,总是容易忘记最近发生的事情,更容易忘记最小的人,然后再一个个从最小的最近的忘起,直到全部忘掉。而外婆的记忆力减退,就正好符合这个特征。
所以在外婆摔跤之后,即使舅母释放最大的善意去照顾她,下一刻舅母的善意也会被她忘得一干二净,能够想起的,只是两个人从前的冲突,想起外公死的时候连舅母一口汤都没有喝上的时候。唯一能够照顾她的舅母处在这样的尴尬处境,这对于两个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而根据后来的经验,外婆当时不仅有老年痴呆症,还有臆想症。从前的那些内心深处的记忆,跟她心中长年累月对人生的思考混合在一起,原本她想象中的东西,往往跟记忆一混合,就变成了事实。所以外婆在做一场大梦,这场大梦是她一生所做的梦的全面整合。
在外婆的大梦中,一直跟她站在敌对面的舅母自然扮演不了什么好角sè。所以在外婆的心目中,舅母的罪状在一天天增加,这个有罪的舅母跟那个照顾她的舅母,被外婆的意识强行分割为两个人,有罪的是舅母,照顾她的则是一个陌生的老太婆。
面对这样的折磨,舅母接近于崩溃。用两个表嫂的话来说,再这样下去,舅母恐怕要死在外婆的前头。两个表嫂跟两个表哥之间,不像舅母和舅舅的关系那样紧张,所以对于两个表哥的母亲,自然也就有所疼惜。她们两个尚且如此,就更加不用说两个表哥了。
最终家庭会议再次召开,会议表决的结果,依旧只有一个方案,那就是再一次把外婆送到我们家来。而在跟母亲和父亲沟通之后,这个方案被接受了。于是外婆再一次到了我们家。其实老年痴呆症是一个慢xìng的病症,这时候的外婆还不太严重。甚至在到了我们家之后,外婆的症状还有所减轻。母亲在外婆的心中,是一个亲切的符号,所以在我们家生活之后,缺少了舅母在旁边的刺激,外婆的各项jīng神机能也有所好转。
但无论是谁,都有一个问题回避不了。那就是外婆想念他唯一的儿子,舅舅也不可能永远把外婆放在我们家。这一次送外婆来我们家,舅舅估计一开始也是不愿意的。上一次惹得外婆生气,已经让舅舅很内疚了,现在自己的妈再次不能在自己家里待下去,只能呆在妹妹家里,这对于舅舅又是一个过不去的坎。不过舅舅的jīng神还正常,看见外婆在家里给全家人带来的困扰,他也没有办法。再说他要坐门诊,也没有时间亲自照顾外婆。所以舅舅终究还是妥协了。
但舅舅能够妥协,外婆却不能消停。儿女养得太多了,尽管也会有所偏爱,但手心手背都是肉,在谁家呆的久了,总会想念另外那几个。所以外婆在我们家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又嚷着要走了。她希望重新被送回舅舅家去。这时候在他心底,舅母这个人的记忆暂时被压抑,活跃的只是舅舅的记忆,所以她根本不明白被送回舅舅家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但她不明白,其他人却是明白的。所以一个大型的家庭会议召开了。这一次不是表哥们的会议,而是母亲和姨妈们的会议。时间大约在三姨妈已经发疯的时候,大姨妈又在凉北,所以剩下的与会代表,就只有母亲、四姨妈和小姨妈了。外婆要走,我们家自然不是选项。而四姨妈也早在几年前就在城郊买了房子,正好挨着舅舅家的房子。外婆到我家,意味着同时离开了舅舅家和四姨妈家。而四姨妈如果要接回去,肯定不能让外婆住在她家里,那样舅舅会不干。
所以唯一剩下的选择,就是小姨妈把外婆接回去了。舅舅全家进城之后,因为他们家的房子比小姨妈家的房子更加结实也更加宽敞,所以把他们的房子卖给了小姨妈。外婆被小姨妈接回去,就相当于回到了她自己的家里。为此舅舅还做出了决定,把小姨妈家的表弟收为关门弟子,学习医术。这样一来,就相当于舅舅自己照顾外婆了。
一开始外婆在小姨妈家也没有什么问题。但时间长了,老家给她的刺激,又让她的记忆产生了混乱。因为她已经忘记舅舅全家进城了,小姨妈搬到老家,更是后来的事情,同样也不记得了。所以整天在家里面走来走去的小姨妈和小姨父,在外婆的记忆里就变成了舅舅和舅母。于是在小姨妈和小姨父照顾她的时候,很多时候也会受到她咬牙切齿的咒骂。一开始因为外婆还记得小姨妈和小姨父的声音,所以在小姨妈和小姨父的努力更正之后,她还能够把自己的记忆纠正过来。但到后来,外婆已经把小姨妈和小姨父现在的声音忘记了,只记得他们年轻时候的声音。而小姨妈和小姨父现在的年龄,正是舅舅舅母在家里的时候那个年龄。于是声音也不足以纠正外婆的记忆了。
事态非常严重,家庭会议再次召开。唯一的选择就是再次把外婆接到我们家里。而母亲在我小时候曾经患病,声音从那时候就变了,一直到现在也跟那时候的声音差不多,所以母亲的声音立刻又纠正了外婆的记忆。渐渐外婆又有好转的迹象。但一当好转的时候,外婆思念舅舅,想念其他儿女的毛病又犯了。到最后又到了非常严重的时候,本来小姨妈和小姨父已经到了xīn jiāng打工,这时候又不得不打电话让他们回来,再次把外婆接回了老家。
这一次外婆被送回老家,不仅是因为她思念其他子女的关系,同时也因为弟媳妇将要生孩子了。父亲母亲将要得到第一个孙子,所以必须得赶到遥远的天津,无论如何也得让人接手外婆。他们总不能让外婆接受旅途的劳顿把她接到天津去吧。
而这一次外婆被接回老家,形势恶化得比此前还快。因为小姨妈可能是告诉她母亲已经到了天津的事情,这让外婆一下子就绝望了。既然母亲出远门了,今后她就更没有指望了。仅仅半年的时间,外婆的健康状况就急转直下。而这时候碰巧爷爷也因为这个问题生病了,所以父亲和母亲又只得跟我一起赶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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