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呆在那里,瞧了瞧在场的人,这时一笑道:“诸位,瞧我做的这首诗如何?有何用意,你们大家可明白?”
旁边的人一时有些不知他的意思,互相对视瞧瞧,无人开口说话。
忽然有人道:“曾帅的意思,是将我们比做你刚才诗中所说的梅花?”
曾国藩哈哈一笑道:“不错,梅花自古苦含香,无苦梅花便无香,寒雪虽冷,可是若没有这些寒冬积雪,梅花又从哪里生长出来,又从哪里能够衬出本来的花sè呢。寒冬凌霜,梅花反而越发绽放不断,才是花之本sè,芳香时节。”
众人听他说得有理,不由都点了点头。
他说完,又从帅案后走了出来,瞧了瞧外面,缓缓道:“我们现在也就好似这寒雪里面的梅花,不到经历风雪过完之后,哪能轻易开花出来?如今处境艰难,太平贼寇势力强盛,锋锐不能抵挡,意图颠覆大清江山。我们拼死为朝廷苦战无力,却经历惨败引为恨事,只可惜对手实力太强不好对付,湖口一战大败我湘军,令我们损失惨重,可惜我纵有苦保朝廷国土之心和勇气,如今眼睁睁瞧着贼寇横行,却是无可奈何。”
坐下都是湘军里面的将领幕僚,听了他的话,都明白目前处境,身有所感。
“前段时间,我一直好生懊悔当初轻敌造成大败,又畏惧如今的太平军贼寇厉害,苦思对付良策不得,rì子过得艰难。唉,这些天却突然想明白了,与其现在和对方争锋死拼到底,不如暂避贼寇锋芒,积蓄实力等待来rì,一时对太平贼寇的胜败得失算不得什么,不必斤斤计较,有败自然就有胜,胜负颠倒,本是难料。既然我已经做好了和贼寇死战到底的决心,中途这一点一点的得与失,胜与负,他人看似不可挽回,其实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我的原先心境才能逐渐平复下来,坦然面对那些凶悍骄横的太平贼寇,不屈于他们。所以,我这些天画梅倒是醒悟过来,这些梅花也正好做我的榜样。”
他虽不谈地图之事,原来是这首诗意有所指。
卢天焦出身江湖草莽,不太懂文书笔墨,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是旁边的下属官僚,已知道他的真正心意,纷纷暗自点头佩服。
这首诗看似指梅花坚强,却也暗含梅花熬历霜风的无奈和艰难,既是在说梅花的苦寒不屈,其实也在说他现在的自己。
这就不得不说到,如今湘军面临的处境。
此前,曾国藩率领的湘军和太平军在长江展开湖口大战,争夺异常激烈,湘军力量和太平军西征主力几乎全部尽聚于此,想要一决胜负。
经过数月鏖战苦斗,双方几经来回拉锯争夺始终不能轻易分出最后胜负,渐渐入消耗阶段。太平军后勤比较薄弱,比不上曾国藩的湘军雄厚,不可久持,曾国藩占据优势原以为必胜,可是石达开决定速战速决,他审时度势,最终利用鄱阳湖口有利地形,把握住战机利用小船突入湘军阵营鄱阳湖之内,指挥太平军发动奇袭,分割开清军南北两面阵营,一举攻克清军壁垒和坚阵,结果一鼓作气大败对方。
曾国藩辛苦筹建的湘军水师主力遭到重创,仓惶撤出湖口,向长江以西退避。失去长江的水师支持,陆上的湘兵陆军也被分割成几段,各不能相顾,营寨相继被烧,损伤不小,纷纷被反攻的太平军各部击败,曾国藩亲自率领的军队退入南昌城凭坚城据守,继续抵抗太平军进攻。
此一战役大败,他辛苦几年创建的湘军力量遭到沉重打击,士气低落,暂时不敢再和太平军争锋。
石达开统领的太平军重新展开西征攻势,沿着长江一线向北向南追击清军,一部分清军和湘军水师直接退守到湖北金门,一部分湘军在他的带领下退守江西南昌。九江和武昌、鄂州等沿江重地纷纷再次丢失,太平军重新占领沿江大片领地,实力逐渐发展到鼎盛。
曾国藩大败于对手,心里是不能不感到忧虑的,他的军队被一分为二,退守江西和湖北的各军不能相顾,被太平天国控制住了有利的长江航道,太平军一往无前,zì yóu纵横驰骋长江流域,湘军眼睁睁瞧着只能困守城池,据保原地,大大落在太平军下风。
当初湖口失败的时候,太平军兵锋来势甚锐,曾国藩所在的帅船甚至来不及逃避,就遭到四面太平军围攻,曾国藩差点被擒,被部下所救才幸免于难。他虽然被救,可是留在船上的重要官牒文件乃至皇帝发给曾国藩的奏折和御赐赏物尽数落入太平军手里,曾国藩甚是焦急悲愤,yù要跳水自杀,又被身边部将等人拦住才算捡回一条xìng命。太平军大获全胜,石达开将缴获曾国藩的东西全数发往天京,天京的杨秀清得到,亲自开口夸赞石达开所率的这一役乃是自太平天国起义以来从未有过的大胜,历来罕见,可见此役胜利对太平天国的重要。
曾国藩失利,湘军遭遇惨败,清廷形势顿时有变。
原先朝中支持湘军的人不免有些开始指责和反对,就连曾国藩本人也免不了责骂,甚至遭到污蔑,他甚是感到灰心丧气,内心压力甚重,信心也差点动摇。此后他困守南昌,石达开又发来大军重重围困,yù要一举攻克南昌,生擒曾国藩。
曾国藩外无援军,内资困乏,声势跌落至谷底,孤军坚守南昌,形势岌岌可危,所幸部下有不少亲信将领,发动湘军清兵誓死坚守南昌,石达开几番围攻不得成功,无功而返,才暂时撤掉对南昌的围攻,曾国藩又得保一次。
如今虽然度过了最艰难的困守时期,可是太平军的兵锋并未撤去,时刻威胁到南昌,曾国藩不敢轻易出战据守南昌自保。如今湘军经历大败,城中士气低落不及太平军战斗气势高昂,加上实力不足,军饷困乏,时时受到太平军威胁侵扰,可谓正是决定成败和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刚开始他在湖口遭遇失败的时候,急的要跳水自杀,部下等人看到自然也要跟着失去信心。如今他虽然困守于南昌,但是开始逐渐平复自己失败之后低落的心态,重新恢复信心,平时无事在厅堂以做诗画自聊,逐渐看淡成败得失,却始终不肯与太平军妥协投降,看似平淡,其实大有深意。
曾国藩处于困境窘迫之中却也淡然悠闲处之,主帅如此,部下将士自然不再惊慌低落,逐渐重整士气,据守南昌,使得大败之后处于困境的湘军酝酿重新求胜的希望和信心,逐渐开始恢复实力,以待时机反攻。他现在一反常态,开始无视太平军的重重压迫,居于帅府节堂内无事时候闲散作诗写画,虽看似清淡度rì,其实是对心境的一种锻炼,慢慢培养出自己的自信,经历失败却面对强敌始终不肯妥协投降,甚至不在意一时的胜败得失,一切清淡看之,只当笑望风云,生死无外而已。
所以,他适才写下了这一首寒雪梅花诗,表面随意淡然,其实内有蕴含。
如今,卢天焦没能完成他的所命夺回地图,他虽然有些懊恼,担心这张地图落入太平天国手中,可是转念一想,既然没有夺回那就没有夺回,多想又有何用,就算那张地图被太平天国人得到,甚至落入石达开本人手中那又如何,既来之则安之,本来多一物不算多,少一物也不算少,如今地图有失,就当失去一物,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他轻然一笑,就当做不知罢了。
他瞧向卢天焦,说道:“一张地图而已,既然没有夺回来,也算不得什么,事后再想办法就是。你虽然没有夺到那张地图,不过当初跟随石达开的那个朝廷反贼刘风尘是你拿下的。这人也算太平反贼里面的骨干人物,跟随石贼造反生了不少事,被朝廷通缉多年,不过这人出身江湖,武功高强甚不好对付,你出力为我击杀了此人,上报朝廷也乃是大功一件,该当赏赐。”
卢天焦一惊,对曾国藩恭敬说道:“卢某没有完成曾大人的命令,不敢领受赏赐。我为大人效力乃是天经地义,那刘风尘跟随太平天国造反和朝廷做对,本来就该我为大人除去,何况这次跟随我的二十多名朝廷侍卫也全都是大人派给我的,属下没有完成大人交待的任务,又在外折损了全部人手,都是属下的责任,大人不该赏赐卢某,卢某也不敢领赏!”
曾国藩一笑,“此次任务一分为二,你击杀刘风尘为一,没有夺到地图为另一,地图之事先暂且不提。刘风尘这人乃是朝廷通缉悬赏捉拿的一大人物,只可惜此人能耐太大,不好对付,不过你为我出力击杀了他,对朝廷来说乃是立功一件,我为何不能赏赐?”说到这里,又微微一顿,“那张太平天国地图你虽未夺到,不过肯为我忠心耿耿办事,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两件事情,一份有功劳,一份有苦劳,我若是不赏赐,倒是我赏罚不分明了!”
他说到这里,接着道:“来人,给我赏赐卢大人十两黄金,二十锭纹银,外赐宝黄驹马一匹,算做卢大人的酬劳。”
卢天焦甚感意外,他没有按照曾国藩的命令夺回地图已经有些心感不安,却没有料到曾国藩不责罚反而奖赏,赏赐于他十两黄金,二十锭白银外加一匹良马,莫小瞧这次的赏赐份额,如今曾国藩湘军困守南昌面临太平军的包围威胁,后勤补给数次被对方截断,朝廷派发的物资不能满足需求,军队粮饷匮乏,而他一次就赏给卢天焦这等东西,份量已经着实不轻,连忙道:“大人这次不责罚属下,卢某就心满意足,还要再重赏,属下实在不敢领受!”
曾国藩轻声一笑,道:“这算什么,我赏你的便是你应该所得的。你为我效力,忠心耿耿办事,我不能赏赐于你,那你还跟着我干什么?我一向做事对人也如行军打仗一般,该赏则赏,该罚则罚,不能赏罚分明,那谁还跟着我打什么仗。听从我命令吩咐的,在我眼里就是打了败仗也算得胜,不肯听从我命令吩咐的,在我眼里打了胜仗也算失败。湘军之中,最重要的严于律己,一切听从主帅的吩咐号令,人人肯一致行动才能最后得胜,不肯遵守约束规矩的,就算凭着匹夫之勇暂时得了小胜,最终也难免败得一塌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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