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羊欢草长;天寒地冻,问谁饲狼?
人心怜羊,狼心独怆;天心难测,世情如霜!
萧十一郎的身世如谜,莫非是劫后孓遗的狼孩子?
「文字障」以及其它
诚然,《萧十一郎》一书珠玉纷陈,美不胜收,远迈其它诸作;但它也有相当大的缺憾,这就是古龙自以为得意的分段问题。
有人说,古龙采用「叙事诗体」或「散文诗体」分段,是受到美国大作家海明威的「电报体」影响所致。实则大谬!只要随便找一本海氏原文来看,都知道此说非愚即妄!
因为基本上是由若干有肌理的散文片段与对白所组成。段落不在大小,而在是否适当。正所谓:「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是故贤如海明威的,固然也偶有短到一句话或几个字为一段的,但长达数百字一段的更多。这便是视其需要而有所增减。
反观古龙的「新派」,从一九六七年写《铁血传奇》以降,几乎很少见到超过三行的段落,且多半是一句一段,没有段与行的区别。揆其分段之离谱,大约有以下几种情形:
(一)以一个动作或声音分段。
(二)以人、时、地分段。
(三)以场景的片面事物分段。
(四)将有逻辑或因果关系的复合句及条件句子割裂成数段,等等。
笔者并非盲目反对「新派」分段;如果某句话、某个词、某个字的作用有其特定意义,自可适量使用;否则「见句破句、见行破行」,变成每一句、每一行、每一段都在用强调语气,即无「强调」之可言。甚至成为一堆句不成句、文不成文的「杂碎」而已。
一种新的「文字障」赫然形成!
古龙写《萧十一郎》由于是从剧本「还原」之故,这种毛病更为严重。以原刊本而言,其分段大部分都不合文法规则。笔者认为此书用得最恰当的「新派」分段应是第十八章第一节,写雷雨夜在酒店中摸黑打斗;电光六闪,就产生六种人、时、地的互动变化,让人一目了然。
霹雳一声,暴雨倾盆!
一阵狂风自窗外卷入,卷倒了屋子里的两枝残烛。
赵无极刀已扬起,眼前忽然什么也瞧不见了。
黑暗,死一般的黑暗;死一般的静寂,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中略)
突然间,电光一闪!
萧十一郎正挣扎着想站起来,但随着闪电而来的第二声霹雳,又将他震倒,就倒在刀下。
赵无极的手握得更紧,静等着另一次闪电。
这一刀砍下去,一定要切切实实砍在萧十一郎脖子上!
……(中略)
就在这时,电光又一闪!
一个人披头散发,满身湿透,瞪大了眼睛站在门口,目光中充满了惊惶、悲愤、怨恨、恐惧之意。
是沉璧君!
赵无极一惊,沉璧君也已瞧见了他,手突然一扬。
电光一闪即逝,就在这将熄未熄的剎那间,赵无极已瞧见沉璧君手中有一蓬金丝暴射而出!这正是沉璧君家传名震天下的夺命金针!
……(中略)
又一声霹雳响过,电光又一闪!
沉璧君已冲了过来,扑倒在萧十一郎身上。
四下又是一片黑暗,震耳的霹雳声中,她甚至连萧十一郎的喘息声都听不见,但她的手却已摸到他身上,有湿黏黏的一片。
是血!?
沉璧君嘶声道:「你们杀了他!?……是谁杀了他!?」
凄厉的呼声,竟似雷声,更震人心弦。
黑暗中,一只手向沉璧君抓了过来。
雷声减弱,电光又闪。
沉璧君瞧见了这只手,枯瘦,乌黑,如鹰爪。正是海灵子的手!
海灵子另一只手还紧握着剑,似乎想一把抓开沉璧君,接着再一剑刺穿萧十一郎的咽喉!
……(中略)
直到闪电再亮,他的手还停顿在那里,竟不敢抓下去。
沉璧君厉声道:「滚!滚开!无论谁敢再走近一步,我就叫他后悔终生!」
呼声中,她已抱起萧十一郎,乘着黑暗向门外冲出。
只听一人道:「且慢!」
电光再闪,正好映在厉刚脸上。(下略)
以上所引「电光六闪」的原文,堪称「新派」分段样板;因为作者唯有如此处理,才能产生出奇的效果,才能表现文字的力度。而其一般分段则大多陷于「盲剑客」胡乱劈斫状态,毫无章法可言。这便在相当程度上破坏了文理与文气,若断若续,令人时生错愕之感。这也正是古龙尽管屡有神来之笔,却始终不能达到「情景交融」境地的主因。
总之,无论是「散文诗体」或「叙事诗体」,均非古今文体正格;它仅可视为武侠交响乐中的变奏曲,偶一为用,或有「画龙点睛」之妙;滥用则搬石砸脚,不知所云。可叹古龙「为变而变」,乐此不疲!其后更广泛运用电影剧本的分镜手法来写,自不免于拆碎「七宝楼台」之讥了。
最后笔者必须指出,古龙早年受到王度庐的影响颇深,其所谓「多写些人性,少写些血」,固得王派心法三味;而前举「电光六闪」之创作灵感,亦依稀是由《铁骑银瓶》写「病侠」玉娇龙恶夜歼敌(第五回)故事而获启迪。至于模仿形迹最明显者,当推古龙另一名著《多情剑客无情剑》之写「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读者试比较李寻欢与玉娇龙二「病侠」,皆是一面咳嗽、一面放暗器而「百发百中」之种种巧合,便可思过半矣。
后记:
古龙《萧十一郎》原刊本仅有插题,并无章回数。本文所举回目系据万盛版重刊本目次顺序,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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