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去夜生,晚霞已在天边消逝,乌云压着群山缓缓升起,阴沉沉的笼罩了整个大地。暮色余光里,龙虎山庄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轮廓。庄外高墙上,猴仆们正将数百个火盆逐一点燃。片刻间火光烛天,烟雾升腾,方圆数里一片通明透亮。
长生殿内,紫元宗心情阴郁沉重。几天来每当黑夜降临时,那神秘的“心语”总会在他心头响起。而此刻“妹妹”正依偎在程观云怀中,目光中泪花闪烁,雪白的脸上微含娇羞,恰似雨后梨花临风瑟瑟――伊人已是心有所属,又怎会再来理会他这个形神荒颓的低贱哑巴呢?
紫元宗凝视着青凤,暗暗自惭形秽,孤寂凄冷的心绪油然而生,暗思道“我真是不知好歹的蠢材。人家只不过是同情可怜我,而我却自作多情的胡思乱想起来,真正蠢的可笑!”想到这里,低头看见抱在怀中的那个突厥丑女。此时她呼吸轻浮,似乎睡的正香,那张丑脸在灯火照耀下越发难看,却在紫元宗眼里变的那么的亲切自然,只觉自己和这丑女才是同一类人他怔怔的盯着她,猛然间心中一动,隐隐觉得遗忘了一件重要的事,仔细寻思,却又模模糊糊的想不起来。
紫元宗独自在角落里思虑起伏,而大厅中众人也为青凤恻然惋叹,一时间长生殿里寂静无声,只有几只猴仆在默默的燃点厅中的烛台。
沉静了好一会,突然,厅堂间响起一阵似哭似笑的号啕声。这声音由低到高,撕心裂肺,铁石心肠的人听了忍不住也要泫然神伤。哭声中,只见白骨人魔李红莲肘膝着地,挣扎着爬到青凤身边,嘶声哭叫道:“为什么?青儿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十八年啊!你要让娘的心血白费啊!”
李红莲神情凄切,悲不自胜。仰天痛哭道:“老天爷!你为何总是眷佑恶人啊?我等了十八年,还没等报得大仇。我们母女却已是伤的伤,废的废老天爷!那两个恶贼即便千刀万剐也是活该!可我们娘俩有何辜咎?为什么也要受如此恶报?老天啊,你还要让我们在恶人面前遭罪受苦么?你也忒偏心眼了吧?”
她骂天斥地,语难成调。柳青凤在观云怀中转过脸来,轻轻的道:“娘,我没了真气道术,却还是你的女儿呀!方才那一忽儿我什么都想明白了。女儿本不应该修习道术――学了又什么用呢?除了杀人惹祸,就是打伤亲娘,最后弄的自己的爹也不是爹了。哎,要是当初我什么都不会就好了。你别伤心也别再在寻仇啦!以后我和娘还有观云,咱们三个人远远找个地方住下来,一起平平安安的过日子,你说好不好?”
青凤语意平和,虚弱的声调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凄婉。往日那英气飒爽的神情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弱柳扶风般的楚楚女儿故态。众人眼见此景,不由得都微微感到心酸。
赵秋玄从椅子中站起,捋须长叹一声道:“可敬!可敬啊!柳姑娘一番话颇具深意,身虽无道而心已悟道也!这俗世恩怨原本难化难解。若是执着一念强求因果,必然走火入魔,结果却是伤人又伤己。莫若抛开爱恨情仇,适意淡然,落得个轻松自在岂不是更好么?”
耳听女儿软语切切,李红莲止住悲声,心下略一犹豫。猛地瞥见手里那颗晶莹闪亮的“麒麟丹”,脸上重又现出刚毅的神色,坐正身子大声道:“不行!有仇不报非君子!更何况我父亡夫死,此等不共戴天的深仇岂有不报之理?青儿,害你的人是柳朴山和朱秉正!这会儿看着咱们遭罪,这两个狗贼一定正幸灾乐祸吧。哼!岂别高兴的太早!你瞧着娘是怎么来收拾他们的!”把“麒麟丹”收入怀中,转向柳朴山道:“柳朴山!你弑杀恩师,施用邪术,窃据九华掌门之位一十八年。今日当着众位道宗掌门,你还有何话可说?”
柳朴山茫然失色,目光散乱无神。数年来他用尽心机才掩盖住欺师灭祖、残害同门的真相。此刻被同门师妹如抽茧剥壳一般当众揭穿,心中惊慌惧怕自是无以复加。看着众人鄙夷的目光,想起自己真气尽失的底细已然大白于世,以后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存身?九华派中他的辈分最高,可如今连最弱小的弟子也能轻易取他性命柳朴山越想越怕,只觉犹如断缆孤舟一般无所依靠。惶恐之下脚酸手软,心乱如麻,闻听李红莲娓娓叙述他当年的恶行,竟然挤不出只言片语来分辩驳斥。
李红莲连声质问,柳朴山怔怔不应,见此情形齐云掌门李云舟怒道:“还多问则甚?不将这恶贼碎尸万断,怎能匡正道宗正气?你九华派不愿铲除叛徒,我们齐云派就来帮你们清理门户吧!”
无为道长也叹息道:“若此事属实,确乃十恶不赦的大罪。莫说是道宗同门,就算事外之人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蒋莫言、白善道之辈正巴不得看九华派出丑,便也跟着大声斥责柳朴山倒行逆施。
众人责骂声中,李云舟回头对众弟子喝道:“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把柳朴山这狗贼给我擒下?”齐云众弟子齐声答应,立时就有几十个人拔剑朝九华派这边围拢过来。
柳朴山吓得魂飞魄散,眼见周围的九华弟子一个个无动于衷。他慌乱失措急不择人,扭头一眼瞅见朱秉正,便结结巴巴的道:“秉秉正这这”虽然语不成调,但央求的神色溢于言表,活象是受了委屈的孩童在求助大人一般。
朱秉正微微一笑,跨上几步挡在众人面前道:“且慢!”齐云弟子见识过朱秉正的“掌心雷”,对他都有几分忌惮,当下不敢轻举妄动,纷纷停住了脚步站立原地。
朱秉正团团作了一揖,朗声道:“诸位前辈除恶惩奸之志令人钦佩,但此乃是九华派内部之事。纵有叛徒败类,也自有九华门规来惩戒责罚。望各位稍息嗔怒,容宥时日,本派自会给道宗同门一个交代的。”
话音刚落,就听李红莲放声大笑,笑声直震屋宇,半晌方才止息,冷笑道:“好一个义正词严的正人君子。朱秉正,你师傅刚一垮台,你就忙不迭的充起掌门来了?嘿嘿,说起脸厚心黑、落井下石,你可比你师傅厉害多啦,可真算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哈哈,哈哈!”
朱秉正不为所动,板着脸正色道:“红莲师姑,若不是方才你将九华派旧事说出,小侄还真以为你是邪魔化形。想当初你与我师傅情怨缠结,私生孩儿一事,老一辈的九华门人都有耳闻。现今你种种狂态实在有违九华门规,想来是为父报仇心切所致,原也无可厚非。只是你不该不顾大局,搅扰八宗道会,更不应该虚言杜撰,妄加小侄不义不仁之罪。说句不敬的话,师姑你若不是无中生有、胡言诬蔑,又怎么不出示我所谓‘恶行’的证据呢?”
李红莲冷哼道:“十八年前的旧事,哪还有什么证据?朱秉正,你为人阴险狡猾,要抓住你的把柄还真不容易。不过幸好你恶性难改,十几年来又做下许多骇人听闻的坏事,此时要我一一给你抖露出来吗?”
朱秉正躬身道:“师姑不妨直言叙说,这里坐的都是正派首脑,是非曲直自有公断。”这时李云舟怒气稍平,见李红莲有话要说,即名众弟子回归原位。
李红莲盯着朱秉正默不做声,而朱秉正也是坦然对视。过了半晌,李红莲突然长叹一声,摇头道:“哎,九华派自创派以来,有多少英雄豪杰辈出,江湖上提起来无不是人人景仰。没想到数载之下,派内居然出了一个啖吃人肉的恶魔!要是我父亲在九泉有知,也会忍不住伤心痛哭吧!”
众人一听此话心中一震,听李红莲接着说道:“当年朱秉正为虎作伥为柳朴山做尽坏事,可是后来时间一长,柳朴山怕自己道术尽失的底细被人知晓,便远远的将朱秉正打发到塞北,想让他在这邪魔出没之地自生自灭。哪知朱秉正还真有些本事,就在关外开张立户,搞出个什么九华北宗的名堂来。他自知辈分低微,凭着柳朴山传授的哪点三脚猫的本事,难以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于是千方百计想炼成高强道术。嘿,朱秉正本性凶残,行事不择手段,只要能提高功力,连惨绝人寰的邪术也是照炼不误!”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塞北之人都知道‘无伦兽’一事。据说若是吃掉一千个婴孩的心肝,就能修成不死不灭之身。朱秉正久居关外,竟然也依照着邪说修炼。数年以来害人无数,关内关外的百姓提起‘无伦兽’无不咬牙切齿。这两年朱秉正功力无缘无故的突飞猛进,道术早已高出九华历代掌门。哼!不知是他无师自通呢?还是因为是吃了人肉的缘故!”
话音未落,长生殿内已是一片哗然。李红莲提高声音道:“朱秉正吃人上了瘾。就在人烟稠密之处也是肆无忌惮。定襄城里杀害八名女婴,盗食其心肝五脏。”说着向紫元宗一指,接着道“还想把罪孽架祸在这个哑巴身上!真是卑鄙无耻到了极点!他行事谨慎周密,不留一点蛛丝马迹。可是嘿嘿,朱秉正,有道是‘若使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掩饰的再好,终于还是被我查到了你的马脚!”
紫元宗心里“咯噔”一下。想起自己在牢狱中受冤吃苦,罪名正是“吃人心肝”。此时听说这位北宗掌门才是真凶,不由使他定睛仔细端详一番,却见朱秉正一幅慈眉善目,横看竖看也不象“吃人恶魔”。
朱秉正面带愠怒,似乎受了侮辱一般愤愤作色,大声道:“师姑!秉正与你无怨无仇,为何要罗织罪名,百般诬陷于我?若是如你说的吃人能炼成‘无伦魔兽’,那我如今岂不是已成不死之身了吗?你这番话荒唐无稽,能骗得了谁去?”
李红莲冷笑道:“这话应该问你自己。十多年来你吃人早已逾过千数,但仅仅是功力增高,却不能长生不老。你心里也困惑的很吧?好师侄,我来教你个窍门――既然叫做‘无伦兽’,自然是灭绝人伦才能炼成。吃别人的孩子算不得什么?朱秉正,你不是有个女儿吗?你须得连亲生女儿也吃了,这般人伦尽丧才能炼成真正的‘无伦兽’啊!哈哈,哈哈!”
她笑的浑身乱颤,冷冰冰的目光直朝朱雀射去。吓得朱雀瑟瑟发抖,缩在师兄背后不敢支声。
朱秉正怒喝道:“够了!我虽尊敬长辈,也不愿受这不白之冤。在场各位掌门都是心明如镜的人,岂能被你这些无凭无据的疯话给蒙骗?”
长生殿内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北宗弟子更是大声斥责李红莲。连李云舟也疑惑道:“红莲,你说这这事太过离奇,你有真凭实据吗?”
李红莲转头答道:“用不着什么凭据!倘若你知道朱秉正的身世来历,就不会觉得他吃人有什么奇怪了。这些年来我四处追查寻访,早已把朱秉正的家世查的一清二楚。你可知朱秉正的父亲是谁?”
不等李云舟回答,李红莲大声说道:“朱秉正,堂堂九华北宗掌门!他的亲爹就是那号称‘吃人魔王’的南阳朱灿!嘿嘿,他爹平生食人如麻,难道朱秉正小时侯人肉还吃的少吗?”
话一出口,大厅内诸人齐皆耸然动容,心中都是大吃一惊。
原来这朱灿乃是隋末之人,乘着天灾饥荒激动民变,在襄阳、邓州一带作乱造反,兵势最盛时控弦数万。此人性极恶暴,又嗜吃人肉,常对部下讲“世间食之甘肥,莫过于人肉。但使国中有人,吾军养无忧矣!”因此朱灿的军队打仗从来不带干粮米面。每当攻下一城,便命部下捕获妇孺儿童,蒸熟腌制分配给士兵当做军粮。残暴凶恶至此,以至于数十年后提起他的名字来,还令人切齿痛恨,发指咒骂。
朱秉正听李红莲说出他的身世,立时勃然作色道:“一派胡言!我自幼父母双亡,也无兄弟姊妹,此事九华派中有谁不知晓?你信口开河乱说一气,还不是凭空捏造?”
龙虎派掌门张守平性情冲淡,为人宽厚,当下开口说道:“身世一说不足为凭,先人做恶未必后人不能为善。须得有确凿证据方能令人信服啊!”
李红莲冷笑两声,道:“想要证据?那也容易的很!”向青城派一指,道:“青城派也曾追查过‘无伦兽’一事。还在定襄城里和那个吃人的凶手交过手!当时的情形恰好被我看到――那凶手是个蒙着脸的男子,被八个青城弟子用召阳剑围攻。但蒙面人只是一味的闪避,并不出手还招。我从他的闪转腾挪的身法中间窥出了九华道术的痕迹。想来这人必定是九华派中的高手!而普天下能在召阳剑阵里只守不攻,来去自如的九华派高手,除了朱秉正还有谁?诸位要是不信,就让青城弟子与朱秉正当堂过招。他们定能从朱秉正的身法中认出凶手!”转头对朱秉正叫道:“朱秉正!敢不敢束手在青城派召阳剑阵里过上几招?你不是清白的么?那就证明给大家看看啊!”
紫元宗听到“召阳剑”“八个青城弟子”这几个词语,恍然想起那天晚上在街角里遇到的怪事,还有大树下那两具冰冷的婴儿尸体。盯着李红莲暗想道“她说的都是实情,难道果那个朱秉正果真是吃人的凶手?”想到这里,又忍不住回头仔细打量了朱秉正几眼。
朱秉正脸上毫无惧色,点头应道:“好!就请青城派众位师兄与我试招!”说着朝周风烈深施一礼,道:“周师叔秉性不阿,处事公允,门下众师兄也个个是谦诚君子。如若青城众师兄从道术中认出我就是那凶手,秉正愿领罪伏法。但如果分辨不出,还请周师叔为我主持公道!”
众人的目光都向周风烈看去,只见他低头垂目,恍若不闻,半晌抬起头来,颓然苦笑道:“主持公道?哈哈,何来公道?道宗里还讲公道么?”言罢,缓缓从椅子里站起,先前还神采飞扬的容颜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几岁。
周风烈一生嫉恶如仇,正邪分明。向来以道宗为正派之首。在他心目中,道宗门人须得行端品正,容不得半点出格之举。是以蒋莫言、白善道修炼邪术,他便处处与之为难,竭力想清理道宗门户。哪知长生殿上这番耳闻目睹,才发觉道宗内部尽皆丑行昭彰,各派间尔虞我诈之事层出不穷,阴险狡诈之辈比比皆是。几十年来,他就是和这帮恶人齐名同伍,而一生维护的“道统正气”,也不过是遮掩在污秽上的一块幌子罢了。
想到这里,周风烈已是心如死灰,慨然长叹一声道:“什么正派、邪派?到头来还不都是黄土一堆?争名夺利、背恩报仇之处不是我辈久留之所。去矣!去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诸位好自为之吧!”说完昂首向殿外大踏步走去,青城弟子也跟在后面,须臾之间青城派就走了个干干净净。
朱秉正满脸惋惜,顿足道:“这可怎么办?周师叔也忒性急了些。他这一走,辨明我的冤屈尚在其次。那‘翻天令’的传令仪式必须八派齐聚方能举行,如今只剩七派却如何是好?”
李红莲在一旁冷眼道:“少惺惺做派!你正巴不得青城派快走呢!哼,以为这样就能瞒混过去?那你就打错算盘了!”
朱秉正摇摇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道:“红莲师姑,你枉自空费心神编派我,到如今也拿不出丝毫证据。你也算九华弟子,应当知道陷害同门该当何罪吧?”一面向赵秋玄作揖道:“这事虽是九华派内部的事,但此处为仙宗境地,望赵道长体察九华门规,行个方便,将红莲师姑交给九华派自行处置!”
赵秋玄微觉不妥,但对方言语甚合道理,便不好再有异议,点头道:“唔没有证据的事确不能妄下断语,我看李红莲因报仇心切而神志有些失常。柳掌门可带她回去好生调理。只是她毕竟是长辈,柳掌门千万不要为难她才是。”
齐云派李云舟大叫道:“不行!红莲是我妹子,就应该由我这个做大哥的照看她!况且如今九华派中已经没有她的亲人,她不跟着我又跟谁去?”
朱秉正刚要答话,只听李红莲哈哈狂笑,道:“你们当我是一件死物么?这么论斤数两的争来夺去?朱秉正,你奸险狡猾确实难以对付,不过我花了十几年的心思周密策划,岂能会这么轻易败在你手里么?别看眼下我已身负重伤,却照样能动手收拾你!”
朱秉正叹道:“师姑执迷不悟,真叫秉正深为惋惜。你重伤之下原该静心养气,怎么老是想着争斗拼杀之事?此刻你站都站不起来,又如何能出手伤人?我劝你还是不要痴心妄动为好。”
李红莲慢慢撑起身子,望了望门外黑洞洞的天空,轻声自语道:“应该是酉时了吧算来药性应该发作了!”扭头幽幽说道:“朱秉正,你以为我真没办法整治你么?嘿嘿,现在我已经动手了,你没有察觉吗?你提一口真气试试?”
朱秉正哼了一声,道:“是吗?”脸上虽是神色如常,但心中微感不安。暗暗吸一口气,忽然觉得丹田里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什么真气?跟着四肢百骸酸软欲散,全身软绵绵的似大病初愈一般!
朱秉正心内惊骇震悚,一时间不明究竟。但他定力极好,依旧不动声色,只是低垂的袖口微微一颤而已。
李红莲冷笑一声,说道:“你倒沉的住气,死到临头了还在装?大可不必掩饰了!看看你周围吧,长生殿里只要修炼过道术的人,此时都已经是真气涣散,法术尽失!你和其他人都一样遭遇,还装给谁看?”说着仰起脸来叫道:“赵秋玄!楚鹤龄!你们不是法力高强吗?张守平、白善道,你们不是道行精深吗?眼下觉得如何?是不是发觉真气内丹都没有了?瞧瞧你们这些正派高手,着了我的道儿却不知觉,一个个都是些废物蠢材,还有什么资格和我争夺翻天令?哈哈哈!”她说话的这当口,大厅中呻吟之声大作。各派弟子面如土色,都觉筋骨酸软,体内真气荡然无存。手所持长剑“丁零当啷”掉了一地;道宗诸掌门虽强作镇定,但也是浑身**无力,纷纷瘫倒在椅子中动弹不得。
厅堂中央,程观云气虚神晕,天旋地转,脚下一软跌坐在地上,连带着青凤也滚倒在怀里。青凤眼见观云异样,不由得又是骇异,又是惶急,急切间连声询问。
李红莲见状叫道:“青儿不必惊慌,他只是暂时被闭住了玄关,没有大碍的!过得几个时辰自然没事。”四下环顾一遍,目光停在赵秋玄身上,笑道:“赵道长,道宗弟子没有大碍,但你这仙宗弟子可有得罪受了!你中了我的灵药,一个时辰内便会脱神而死!若是还想活命,就乖乖的把翻天令交出来吧!”
赵秋玄眉眼塌陷,口鼻浸血,似乎受了很重的内伤,其状远比道宗诸人更为严重。他靠在桌子边,眉头紧皱,断断续续地道:“这这象是仙宗修炼所用的‘三昧锁魂香’你,你从何处得来?”
李红莲点点头道:“不错!这正是仙宗的‘三昧锁魂香’。燃点起来闭关锁魂,隔绝周天,最是厉害!早年间曾有一个仙宗异人将制炼此香的方法传授于我。今日我又在香里加入了剧毒之物。可令修道之人玄关封闭,仙宗弟子形神俱灭。这解药我是有的,只是有劳赵道长以翻天令来交换,不知意下如何?”
原来但凡修炼之士,须得呼吸天地灵气,静养道胎元神。一种方法是培炼真气内丹,真气只在体内运行蒸腾,此即为修炼小周天,道宗诸派俱是以此法修炼;另一种乃是脱胎神化,将体内之小天地,融化而入于乾坤之大天地。以至功到深处,可以元神出窍,视凡身**为虚壳空屋,再以三昧真火锻炼真元,便能炼成真空无极的不死之身。这就是修炼大周天。仙宗各派即是如此修炼成仙的。后世高人张三丰曾有诗云“寒云散后留残月,腊雪来时向虚空,运起周天三昧火,锻炼真元返太无。”便是此谓。
但世间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仙宗虽然可以脱离生死,修炼的方法却是繁琐无比,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因此仙宗弟子修仙炼道,必须选在鸡犬不闻的僻静处。每当酉时夜晚来临,便可打坐念咒使元神离体。这时再点上一根“三昧锁魂香”封住肉身**道窍门,以免邪魔入侵。待得“锁魂香”燃尽,元神原路而回,神形合二为一,法力仙术就能增加一层。
可是此刻虽是酉时,赵秋玄的元神却还在体内。那“三昧锁魂香”闭住他全身诸**,令体内真气阻滞凝结,血气倒流,一个时辰内不解开这锁魂香之咒,就会让他元神覆灭,魂飞魄散而死。
赵秋玄临到生死关头,忧烦惧怕的神色在眉宇间只是一闪而逝,勉强一笑道:“贫道的性命微不足道,只要道宗各道友无事就好。翻天令虽是道宗之物,但却不能交给你。”
李红莲眉毛一扬,道:“哼!真不怕死?你别以为道宗这些人没事。我虽然身受重伤站不起来,却照样能杀了他们!”
赵秋玄尚未答话,李云舟在一边叫道:“红莲,你使的什么法术?难道把我们的真气道术都废了么?”
楚鹤龄坐在椅子上沉声插言道:“废我们的真气?她还没那本事!这是‘三昧锁魂香’,只会封住道宗弟子的玄关。李红莲,道宗里属我的功力最深,用不了一个时辰,我必能冲开玄关,恢复功力。到那时我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你!”他多年摸索长生之法,对仙宗修炼法门有所晓闻,是以知道“三昧锁魂香”的名字。而他处心积虑想得到翻天令,没想到却几番栽在李红莲手里,气急败坏之下,对李红莲已是恨之入骨。
李红莲轻蔑的瞟他一眼,道:“你想杀我?那也得等一个时辰之后。可我眼下就能取你狗命!你说说咱们谁更快?”
楚鹤龄哈哈一笑,道:“你还想再跟我交手?爬在地上和我打么?哈哈!瞧你这半死不活的模样,还想取我性命?你凭什么?”
李红莲冷笑两声,道:“我凭这个!”脖子一仰,高声叫道:“周时炎!给我出来!”
随着这声呼叫,九华派中闪出一人。蓝衣长剑,正是九化弟子周时炎。他快步抢到李红莲面前,一把扶起她道:“师姑的伤势不要紧么?要不是为了暗中点燃‘三昧锁魂香’。我早就想和师姑并肩作战了!”说这话的时候,他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不似有半分作态。
李红莲瞪了他一眼,道:“又来这一套,嘴上便似抹了蜜一般。知道你忠心啦。你能按我吩咐在酉时把香点燃,就是大大的体恤我了!哼,你把手里的东西给他们看看,也叫这些正派之士死的明白!”
周时炎依言舒开手掌,众人定睛细看,只见他手心里有一枝点燃的香。这香通体黝黑,比寻常的信香粗了数倍,正渺渺的冒出一股淡淡的青烟。
见此情形,众人心中惊异,半天做声不得。忽然朱秉正一声怒喝,叫道:“好啊!原来真是你这个叛徒在暗地里使坏!周时炎,我早怀疑你居心叵测。在定襄城里怕被我看穿,你便装病不出。哼!作的好戏!”
李红莲见朱秉正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时炎,快把其中筋节给朱秉正说说。你看他那副瞠目结舌的呆相!哈哈,真是让人又痛快又解气,哈哈。”一边说,一边笑,一边大声咳嗽不止。
周时炎伸掌在李红莲背后轻轻抚摩,助她顺气,一面转头说道:“朱师兄,你一定怀疑我是柳朴山派来的奸细吧?你将我留在定襄城中,不就是想窥探其中端倪么?可笑的是,柳朴山也以为我是你派到他身边的卧底。他这此来塞北将我带在身边,无非就是想弄虚做假,企图让我把假情报流传给你。而师姑命我将计就计周旋你二人中间。不但摸清了你吃人练功的底细,还借机查到楚
鹤龄以僵尸求亲的计划。哎,朱秉正你虽奸猾狡诈,可连我也拿捏不住,怎么能是师姑的对手?”
朱秉正愣了一愣,似乎大出意外,但一转眼又恢复了自如的神态,道:“直呼师傅的名讳居然面不改色,由此一点,也可知你是九华派中不折不扣的叛徒败类!道宗同门人人得而诛之!师傅,你说是不是?”最后两句话是对柳朴山说的。而柳朴山自原形毕露后,已是气短色荏,一心琢磨怎么趁人不注意偷偷逃走。这时听见朱秉正问他,便唯唯诺诺一个劲的点头。
周时炎正色道:“师傅?师兄?哼,除了红莲师姑我什么人也不放在心上!自从十二年前红莲师姑与我心曲相通,日夜以‘心语’相谈,我心里便别无他人了!”
紫元宗闻听此言大吃一惊,暗道“怎么他们也会‘心语’?难道‘妹妹’与这人有瓜葛?”随即又想“这个姓周的是青凤妹妹的师兄,红莲师姑更是妹妹的母亲,怎么会没有瓜葛?想来这‘心语术’定是九华派特有的一门道术,所以他们都会施用。”
果然听李红莲道:“当年我修炼这‘摄心术’初有小成,就急不可待的潜回九华派报仇,打算以此术控制住柳朴山,不曾想却将法术错施到周时炎身上。那时我‘摄心术’尚不圆熟,施用不得其法,用了一次第二次就不灵了――只能和周时炎一人心语。这一晃十几年,我日夜与时炎心意相通。他是我在九华派的耳目,不但为我监视探听柳朴山、朱秉正的种种阴谋诡计,还时时把青凤的消息告诉我。她哪天摔了跟头啊,哪天穿了新衣服啊真是事无巨细,一一讲述给我听。为我化解了多少想念之苦。青凤,若不是你周师兄,娘哪能撑到如今?他实在是咱们母女的恩人啊。”
周时炎拉过一张小几给李红莲靠着,说道:“师姑别这么说。九华派里暗无天日,师傅狠毒,徒弟不仁,人人形同活尸走肉。若不是有师姑,我早也活活被闷杀了。与师姑说了这么多年的心里话,我死一百次也心甘今日是师姑大仇得报的日子,就让时炎代你手刃仇人吧!”
柳朴山、朱秉正闻言变色。此时众多高手都动弹不得,而周时炎气色依旧,举止如常,显是服了“三昧锁魂香”的解药。长生殿中他已是道术最高强的人,若是要动手杀人,谁又能阻挡的了?
谁知李红莲摇头说道:“别忙着报仇,倒是那位赵道长让我着实放心不下!昆仑仙术神妙莫测,倘若他化解开锁魂香的药力。咱们可不是对手。你先去把他双手双脚都斩下来。没了手脚的仙宗弟子大概也玩不出花样来。只是找寻‘翻天令’一事还落在此人身上,你千万别伤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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