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发觉口腔里进了异物，下意识地合紧了嘴巴，试管的玻璃就这样被他咬破。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我面前这个彪形大汉突然膨胀起来，身体像吹起的气球一样，越鼓越大。这种过程显然十分痛苦，他一直在不停地惨叫。渐渐的，他的身体真的变成了好几层，透过几乎透明的皮肤，能看到肿胀的血管和肌肉。
在我认认真真观察这一变化的时候，他发出了一声极其可怕的嚎叫，整个身体突然炸裂，横飞的血肉落在了周围人身上。
奇怪，我的配方肯定没错的……难道是分量太大了……？
在人类愚蠢的尖叫声中，我离开了那个地方。
魔道纪7791年，飞翔月，1日。摄氏18度，阴，暴雨
噩梦魔王坐在窗台上，一边看着窗外的暴雨，一边饮着红酒。他今天心情明显恶劣，这是惯例。每年一到这一月的这一天，他都会心情不好。到底为什么会心情不好，没人知道。
“您似乎很疼爱那个叫做烈日的姑娘，”我说。“她跟普通的服务用魔女不一样，她有着与众不同的，属于她自己的思想。您赐给她的吗？”
他默默点头。“她长得很可爱，所以我特别优待她。”
“您把这么宠爱的女佣交给我，不怕我乱来吗？”
我刚刚说完，噩梦突然“彭”的一声捏碎了手里的酒杯，透明的水晶和鲜红的液体一起躺在他的手心上，看上去美极了。
那碎裂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顿时发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你不会乱来的。”他说，眼睛仍然凝望着窗外，表情宁静。“你不会做对自己没有好处反而有害的事情。”
这句话算说对了。我虽然不欣赏噩梦魔王的所作所为，但我不敢违抗他。
“说说你的研究吧。”他语气淡淡地说，依然不看我。
“我发现了一种特殊的配方。可以制造出大幅提高和刺激战斗力的药水。我已经在人类身上试验过，结果有点奇怪。所以我想……有必要做更多的试验。”说到这里我故意停了一下，看看他的反应。“但，这其中有个问题。如果只是依靠这种药水，最好的效果也不过能达到和普通战斗天使差不多的程度，根本不可能完成你所吩咐的任务。所以我想到了一个新的方法。对于一个地狱出产的人偶来说，就算注入再多的邪恶力量，真正能发挥的也不过是有限的一部分。那么结合一定的光明力量会怎样呢？”
“会怎样？”
“我也不知道。也许结果会不可思议，也许会一败涂地。总之，我现在需要新的试验方案和试验材料。带有一定光明素质的人是最理想的试验材料。”
“光明的人？”他终于把脸转向我这边了。“你想找人间的神职人员来做活人试验？”
“不，是死人试验。”我故意模仿他的口气，“如果是活着的，试验品体内的光明过强，会造成不良后果，所以必须是死人。而且……如果是生前有一定法力或者战斗力的人就更理想了。你能给我提供这种材料吗？”
他的眉毛虬结着，表情阴沉到了极点。“……能。”他说。
我们在暴风雨中骑着飞龙离开了噩梦魔王城堡，来到一片荒芜之地。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空旷的黄土。
“喂，噩梦大人，您该不会是让我在这里等着，等这里有朝一日变成坟场吧？”
“别说这种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他低声呵斥了我一句，对着一片黄土挥了挥手。
一扇白色岩石雕刻成的门霎时间从地下浮了出来，在我们面前缓缓打开。
这是什么？隐藏的这么好，显然是为了掩人耳目吧？为什么要掩人耳目？身为四大辅助王之一，多建个城堡没什么大不了的。难道是坟墓？更不可能。魔族死亡后只会化成黑火焰，烧完了什么都剩不下。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我跟着噩梦魔王一起踏入了这神秘的地下空间。
出乎我的意料，里面竟然真的是坟墓。不过里面没有骷髅，只有一个一个身穿白色服装、已经死去却脸色红润的女子。在坟墓中央，一个金发美女身披红袍坐在一张大椅子里，而在她身边，站着一个穿着亚麻流浪布道者服装的黑发少女。
看到这个场景，我的头脑几乎一片混乱，眼睛不住在金发美女和黑发少女脸上来回摆动。我想不清楚这究竟代表着什么，但一个令人兴奋的预感却已经在脑海中形成，太过激动的心情让我的手颤抖不已。
“怎么？你想要那个两个与众不同的女人做试验品吗？”噩梦魔王的声音有点有气无力，但他不愿意我选择这两个人的意思却在他的语气中表现得十分明显。
“不，不用。”我努力控制自己，尽量让语气平和。“她们两个像漂亮的装饰品，还是留在这里更合适。”
“那太好了。”他显然松了口气。“记住，不要再去人间收集试验品了，这里有的是。”
魔道纪7791年，飞翔月，2日。摄氏18度，阴，暴雨
地下室，绿色的魔植物裹着昨天从那个奇怪坟墓里拖来的一具女尸。隔着一层薄薄的绿色粘膜，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她的状况――现在我已经赋予她一定的生命，正确点说她应该是人偶。虽然我仍然想不明白噩梦为何要把一堆人类的尸体那么郑重其事的收藏起来，但这并不妨碍我进行我的“科研”。
烈日把我在上午弄好的七彩溶液灌进注射器里，交给魔植物的一根触角，详细告诉它应该注射在哪个位置。
魔植物做得很好，部位十分准确。只是全部注射完毕之后，试验品竟然毫无反应。
我正疑惑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试验品突然全身肿胀起来，本来纤瘦的身体一下子变得肌肉发达，青筋毕露。
在肌肉膨胀到顶点的时候――试验品爆炸了。鲜红的血液和残肢断臂在绿色的魔植物里炸得到处都是。
烈日在我身旁尖叫起来。
“恶，够恶心。植物，你吃了好了。”我吩咐完了之后就转过身，避免看到植物进食的情形。“这种药水显然有效，可是怎么会爆炸呢……份量太多？不可能吧？我已经尽力消减药量了，再消减下去就没效果了……”
“人偶师先生，就这样……让植物把她吃掉吗？”烈日扯着我的衣服，说，“她太可怜了！都已经死了却还得不到安息……”
安息？这小丫头在说什么！
我吃惊地看着烈日，发现她眼里竟然有泪水。
我突然想到了噩梦魔王那奇怪的坟墓，也想到了人间那座圣女之殿。坐在椅子里的红袍金发美女，长得多么像圣女之殿里的神像，又多么像我面前这个叫做烈日的姑娘！
魔道纪7791年，飞翔月，15日。摄氏21度，多云
噩梦魔王的宅第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四大辅助王之一的毁灭魔王。他跟噩梦的关系势同水火，平时不相往来。
我进去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处于僵持状态，互相冷冷凝视。我完全猜不到他们在争什么。
毁灭看到我进来，立刻站起来，做出了告别的姿势。“以后再慢慢跟你聊吧。”他说，转身就走了出去。能在别人家里这么旁若无人的来来去去还不觉得自己没礼貌，魔界恐怕就他一个人了。
毁灭离开之后噩梦的情绪也随之跌入了低谷，脸色变得一片灰白。“你又来了。”他说，“今天好像不是约定的日子。”
“对，这次我是作为私人拜访的。关于你给我的助手烈日的问题……”
“她怎么了？”噩梦目光中出现了一丝激动，跟刚才无精打采完全不同。
“她身体有点不适，我让她去看医生了。助手不在，我没法干活。所以只好来找你谈谈。”我盯着他的蓝色眼睛，用心看。“你怎么想呢？会是什么导致她身体出现故障？”
“横竖不会是我赋予她的生命造成的。”那一丝激动不见了，他的目光恢复了平静。“就算她身体不适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服务用魔女，死了我还可以找新的。”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会不会是我的试验给她造成了辐射？”我自己也知道这是胡说，我不过是在掩盖我问这句话的真正目的。“毁灭魔王大人来找您做什么呢？噩梦魔王大人？”
“来打探情况吧。”噩梦走向窗口，“你怎么想？人偶师？其他三个辅助王里谁最有威胁？”
“显然是毁灭魔王大人。”我干脆地说。“他自古以来与您不和，而且作为一个领导者，有一种令人折服的魅力。”
“果然你也这么想……他的确压迫感惊人。”噩梦沮丧地摇了摇头。“算了，别说这些了。说说你的研究吧。”
我的头脑在飞速旋转，脸上却在微笑着。“我有一个很好的想法，”我说。“只差临门一脚了。”
“是吗？太好了……只要你成功，扳倒其他三个辅助王就指日可待了。”
“是啊。扳倒三个辅助王，让剩下的一个成为末日魔王。”
当天下午，我在噩梦别馆三楼图书室看一本书。书的名字叫做《噩梦魔王典》。
在我看到最重要的部分时，烈日回来了。她满脸红光，表情幸福不已。
“干吗？一脸光彩？”我抬头看了她一眼。“遇到好事了？”
“嗯。”她脸上飞过一片绯红，“我……我要当妈妈了。”
听到这句话我轰隆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这……这个女孩算什么魔女？
“是噩梦魔王大人……”她羞得几乎抬不起头来，声音也如同蚊鸣，坐在地上的我却已经接近全身抽搐了。“这样的话，也许我可以从普通女佣变成噩梦魔王大人的妻子吧……好高兴哦……”
“是……是……可喜……可贺……”我痉挛着爬上了椅子，努力庄重地坐好，继续看我的书。“噩梦魔王大人会让你成为她的妻子，可见你们平时感情就不错吧？”
“对！”烈日用力点头，“噩梦魔王大人平常就很照顾我，对我比对其他女佣更好呢。”
我在这个时候看完了《噩梦魔王典》最后一页的最后一个字。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我所导演的好戏就要上台了。
“一切都有结果了……试验就要完成了。”我站起来，合上了那本书。“献给你，也献给我们可敬的噩梦魔王。”
魔道纪7791年，暴狂月，1日，摄氏22度，小雨
魔界大祭奠之前的预备会议在今天举行。四大辅助王；不成气候、即将下台的末日魔王；魔界所有显贵和一部分平民代表都在这个会议的现场。
噩梦魔王在台上款款而谈，说着他偷袭善天使的计划。
“这个计划听上去不可思议，异想天开吗？不，其实，这一切都是可能的。只要有人偶师和他所创造的‘最强的人偶’，一切都可能。”他对幕后的我招了招手。“来，人偶师。给大家看看你的成果吧！”
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走到了台前。台下百万魔族顿时躁动起来，发出疯狂的喊叫。
“在展示成果之前，先要感谢噩梦魔王对这项科研的大力支持。他给我提供了最好的素材和顶级的环境。”我的声音有点有气无力，这没办法，我太累了。“如果没有他的支持，这项对魔界大有贡献的研究不可能成功。”
我伸出左手，在空中一挥而下。
黄绿色的光柱从被我划开的空气中浮现，在光柱中央，烈日在漂浮着。
噩梦充满自信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
我不理会他，开始我的解说：“大家看到的这个女子，便是‘最强人偶战士’的容器。但真正的‘成果’不是她，而是――她腹中的胎儿。我把古文献中所记载的‘狂战激素’注入胎儿体内……”
台下，一个魔界著名的药剂师发出了疑问：“人偶师，那种激素对于那么小的婴儿来说不是太刺激了吗？会造成婴儿和母体的同时爆炸才对吧？就算成功了，对于完全没有任何战斗或者魔力的婴儿来说，只是让这个婴儿变成了我们魔族高等战士差不多的强度。这样就算是最强了吗？”
“用普通的方法，的确会产生像你所说的种种结果。”我一口气不断地说，同时留意着旁边的噩梦魔王，发现他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不善。“但，战斗激素并不是以直接注射方式注入的。整个过程是这样的：我以自身为媒介，先喝下足够分量的溶液，然后以两性关系的方式将这种激素输入这个女子体内，先令母体感染，之后胎儿将通过自己的吸收系统自动感染，让战斗激素成为身体的一部分……”
我还没说完，台下已经发出了一阵阵疯狂笑闹声。噩梦魔王却浑身一抖。
“笑什么笑什么！”我大声对台下呵斥，“这是很严肃的魔法研究！”
台下的人继续笑着。
“好吧好吧，我们来谈下一个问题。刚才那位药剂师说的对，如果只是这样，这个婴儿在出生之后所能达到的不过是高等战士的水平。但，在我手里的素材可非同凡响，是魔界历代以来没有人想到过的。因此，结果变得不一样。我们来看看吧！”
我甩了甩双手，从侧面探入了光柱，用指甲切碎了烈日的皮肤，从流血的伤口里深入到她的腹中，不住探索着。
过了一会儿，我在**中器官与器官之间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于是，我伸入了另一只手，将那样东西拖了出来。
那是一个带血的婴儿，在我手中呼吸着。他虽然还很小很小，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受到了在他身上流动着的不可思议的魔力，每一个人也都看到了，在他背上――那对黑色的肉翅与白色的羽翼！
笑声在一瞬间终止了。过了片刻，有人发出了激动的喊叫：“这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是……”
“没错。”我一字一字地说，“这就是禁忌之子――光明与黑暗的结合体！也是自上古以来传说中的最强者！”
“为什么会这样？！这个孩子的父母究竟是……？！”
“这个女子表面身份是噩梦魔王大人的侍女，她所怀的是――正宗噩梦魔王的血肉！”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噩梦魔王竟然控制不住，倒退了一步。“而这个女人本人也来历不凡。数百年前，上任末日魔王陛下曾经发动了一次专门针对人间神职人员的大面积屠杀，四大辅助王，各位显贵都参加了这次活动，并且各有负责范围。噩梦魔王大人负责人间的北方地区。这个女人――就是当时北方赫赫有名的‘圣女之殿’中的圣女主教！”
“不可能！”台下有人喊，“圣女之殿的所有人都被杀死了！主教的身躯甚至被火化。”
“没错，但她的灵魂并没有消亡。噩梦魔王大人收集了她的骨灰，将她的**复原，同时把她的灵魂注入了他所制造的一个魔女的身体，就是现在我们面前的这个姑娘。噩梦魔王之所以不直接把灵魂注入原来的**，而要这样大费周折，原因很简单。如果他那样做，他怕会露馅，他怕有人会看出来，这个女人身上不可掩盖的神圣之气，和他对于这个圣女，缠绵百年的无限爱恋！”
我这句话刚刚说完，一直在我身边的噩梦魔王终于出手了。他的手掌带着熊熊火焰，击中了我的胸口。那强大的力量把我冲下了台，落入人群中。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呆住了。我身边的几个贵族把我扶了起来，其中有一个懂得治疗术的立刻开始用魔力替我治愈伤口。
“他一直在我们面前演戏，掩盖着他心中的善良！”我在人群中奋力大喊着。“我可以告诉你们，在噩梦魔王城北方三十里左右的地方，藏着所有由圣女殿圣女们骨灰还原而成的尸体！他在同情这些愚蠢的，令人恶心的人类！这种人，没有资格成为我们的辅助王！甚至没有资格成为我们魔族的一员！”
全场由寂静变做哗然，嘶吼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在这一片骇人的声浪中，我渐渐晕了过去。
魔道纪7791年，暴狂月，3日。摄氏22度，狂风暴雨
我的家，人偶之城四楼会客室里，毁灭魔王坐在我对面。他双手抱肘，脸上的笑容显然不是装出来的。
“噩梦魔王完蛋定了。”他说，“所有人一致要求在魔界大祭奠的时候处死他，现在他在魔王殿地下牢房里。”
“我所制造的‘禁忌之子’怎么样了？”我问。
“死亡试炼厅的那些人把他封印起来，正在想杀死他的办法。而那个叫做烈日的姑娘也尸骨无存了。”他对我笑了笑，“你做得很好。我真高兴，你是我的朋友而不是我的敌人。”他笑着叹了一口气。“魔界大祭奠就要到了。现在最强的竞争对手已经被推倒，我的胜利就要到来了。多谢你的帮助，人偶师。”
我毕恭毕敬地弯下腰，对他行了臣子之礼。
“哪里，预祝您在大祭奠时顺利登基，未来的末日魔王。”
毁灭魔王离开了。
我仍然留在客厅里，打开了他送给我的那口黑色棺材。
棺材里是一个黑发少女，身穿亚麻色的流浪布道者服装，皮肤白皙如玉，静静的躺在那里。
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脸。“你一生为布道而奉献，四方流浪，不料却死在了圣女殿之劫。”我低声自语着，“我花费数十年追寻你的下落，却得到了这样的结果……”
少女的脸庞仍然那样沉静。
“你满意吗？我杀死了杀死你的人。”我伏下身，轻轻吻了她的额头。“我只能为你做这些。你满意吗？我的……爱莲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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