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辅城外官道旁。
树林茂密,枝叶遮蔽了大片天,幽暗而且yīn森。
凌紫魅牵着紫骝驹,缓缓走在官道上,依旧是紫衣白发,英俊的脸上仅有淡漠的神情。他在两rì前离开了五国城,前来送行的除去月盈的女儿,小丫头阮映雪,还有她的两位义兄,皆是气宇轩昂的年轻人,三人眉宇间流露出的朝气只叫他心惊,他恍惚之间意识到,他已是直逼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即便是面貌一如当年,即便是身体依旧强健,内心却已苍老。
凌紫魅微微一哂,忽地想起别离时在场几人的神情各异,阮家小丫头与祁湛之间的情cháo暗涌早已落在众人眼中,祁湛那小子似乎已是知晓阮家小丫头的真实身份,想必是阮家小丫头落崖那rì发生了一些事情,不管怎样,这桩心事已算是了却,他也便能无牵无挂心中无碍地离开;既是毫无牵挂,那么依旧是飘零江湖罢了。
他淡淡一笑,松开紫骝驹的缰绳,轻轻一拍马臀,撮唇吹一声口哨,那马便仰天长嘶一声,撒开蹄子奔向密林,转眼之间便已没入密林深处。
这马本是西夏进贡的名马,西夏使节在运送大量马匹进京之时凌紫魅恰巧路过那条官道,在擦肩而过的瞬间,这匹最难驯服的紫骝驹竟然死命挣脱缰绳,直奔凌紫魅;凌紫魅虽是有刹那的错愕,但在紫骝驹奔来的瞬间却忽然油然而生一种奇特的熟稔感,仿若这匹神骏的紫骝驹原该是他的坐骑一般;于是他便大剌剌一跃而上马背扬长而去。待得西夏使节回过神来想起要追回紫骝驹,那张扬俊逸的一人一马已是消失无影。
凌紫魅负手而立,望着紫骝驹消失的方向淡淡一笑,“疾风”陪伴他已有六年,每每他出外游历便将它寄在此处密林中,待得回来便仍旧来此寻它;“疾风”亦是极为通人xìng,从不离开太远,每一回凌紫魅回到密林旁的官道上来寻它之时总能见到它早已候在路旁低声欢鸣。一人一马,似是心灵相通一般,极有默契。
密林中传来的马蹄声渐渐隐去,凌紫魅正待抬足离去,耳畔却忽地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似乎是树叶摩擦的声音,其间夹杂着凌乱的脚步声以及女子低低的咕哝声。
凌紫魅缓缓驻足,转身面向密林方向声音来处,静静站着。
声响越来越近,女子的声音亦是越见清晰,那是一个极为娇媚的年轻女子的声音,仿佛还带着些许的醉意,话语断续细碎,间或打个酒嗝,似乎是甚为惬意满足。
凌紫魅有些许的诧异,一座幽暗的密林,寂静的官道,如火球一般的落rì,一个醉酒的女子,凑在一起,不得不说是件诡异异常的事情。他微微一挑眉,索xìng将身子靠在道旁的小树树干上,静候着那女子的出现。
凌乱的脚步声逾见清晰,想必是那女子已经走到了密林出口,凌紫魅耳力极好,刚一听见密林中声响便已察觉林中只得那女子一人,并无他人,因此他顿时心中疑云顿起;
突如其来的好奇心按捺不下去,他只得顺着心意耐心地倚在树上,一双星目静静望向密林入口。
林中娇客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竟是一个极美貌的女子,她身着一身鹅黄轻纱长裙,长眉入鬓,杏眼半合,樱桃小口莹润朱红,如雪的双颊点缀着淡淡酡红,令人惊艳;只是她脚步凌乱,几乎算是摇摇yù坠,右手中尚且紧握着一个剔透光润的白玉酒葫芦,只叫凌紫魅险些下巴掉地。
女子双眼微漾,抬眼望向凌紫魅,猛地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紧接着忽地嘻嘻一笑道:“妙,妙啊,莫不是我眼花了?只是喝了一小口‘醴觞曲’而已,竟然让我见到了一个美男子?哈哈,果真是妙!”
凌紫魅啼笑皆非,淡淡道:“姑娘可曾觉得此时此刻以你这般模样出现在一个荒凉无人烟的小道旁是件危险的事情?”
年轻女子杏眼圆睁,古怪地盯着凌紫魅半晌,忽地哈哈大笑道:“有何危险?姑娘我并非初出道的雏儿,自会保护自己。倒是你,长成这般美貌,不怕遭人觊觎?”
凌紫魅一愣,随即便意识到自己似乎被这女子称赞过,又被轻视过,心中不禁愈加啼笑皆非,当下便断定这女子若非疯子便是酒醉过度烧坏了脑子。想他这一头白发,加上长年的淡漠神情,即便是面貌英俊,又有谁会称赞一个冷血之人为美男子?
他微微一哂,淡淡道:“姑娘说笑了,不过还是劝告姑娘一句,临近夜晚之时官道上不安全,你还是趁早进城安歇吧。”
那女子缓缓走过来,跌跌撞撞地靠近凌紫魅,伸手一拍凌紫魅的肩头,低笑道:“恩,这个活动的美男子竟然还是个好人!”
凌紫魅身子微微一颤,却下意识地不曾躲开;他虽是感觉得到这年轻女子并无恶意,但以他极为厌恶生人碰触的xìng子来说,不等别人靠近,他的身体便会自觉产生内力反弹,只不过,这一次,他并未抗拒这个神秘女子的碰触。
凌紫魅微微一惊,皱紧眉头望望女子手中的白玉酒葫芦,低声道:“一个姑娘家喝成这样,竟然还在荒郊野地徘徊,极是不妥。”
那女子杏眼半睁,缓缓抬头望向凌紫魅的一头白发,吃吃笑道:“哎呀呀,我只是喝了一口‘醴觞曲’,觉得疲累困顿,便找了个树林子歇歇脚睡一觉,谁知道有一匹疯狂的野马闯进了林子,搅了我的清梦,唉,我可要向它的主人讨个说法才是。”
凌紫魅一怔,却见年轻女子缓缓将一事物举高在眼前,奋力睁开她的一双美目,低低笑一声咕哝道:“恩……疾风……好名字,怪不得跑的那么快,害得我险些死在马蹄下……”话未说完她已是昏昏yù睡的模样,眼皮直往下盖,一张樱桃小口也只顾着不停打哈欠。
凌紫魅看清她高举的事物,心中又是一惊,那物件竟然是紫骝驹脖间悬挂的紫玉吊牌!他在六年前得到紫骝驹后,便将“疾风”二字刻在吊牌之上悬于疾风颈间,想疾风奔跑的速度是何等的风驰电掣,这醉酒美貌女子竟然能在疾风经过她身侧之时扯下紫玉吊牌,这种身手已是骇人至极!
凌紫魅惊讶过后,正待细问一些事情,却见那年轻美貌女子忽地双眼一闭,身子一软,向他直直倒来,他连忙伸长手臂搂过那女子,心中暗道一声:苦也!再看那女子,神情自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张粉雕玉琢的美丽脸庞微微散发着醇厚的酒香,已然酣睡在他的怀中。
凌紫魅暗暗叹息,正yù将她抱起离开,却忽地瞥见那女子的颈间滑出一块纯金锁片,上面用银丝镶嵌了三个小字:“谢花汐”!
醉女子――谢花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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