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虽然发生在数十年之前,但智能显然记忆犹新,如在昨日,说到这里,忍不住长出一口气。见林皮若有所思,口唇微动,道:“居士,你可有话要说?”
林皮道:“大师,我听说当年武宗灭佛是因为一个叫赵归真的道士从旁撺掇,这左猎天又是谁?这人竟然能一跃而上宝塔,轻功未免有些太过吓人!”要知林皮那日合两人一箭之力,方才跃到上面,这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就上去了,智能的武功他虽没见过,但既是惠果大师的弟子,且看他的弟子无边,估计可比自己要高得多了,他守在塔下竟然毫不知觉,那这左猎天的武功,未免太过骇人听闻。
智能道:“赵归真不过是他手上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天下各宗各派互相倾辄,都是受这人一手挑拨,他权倾朝野,杀人如麻,只亲手死在他手上的皇帝,便有两位,宰相四位,上了品阶的官吏更是无数,这个大魔头,便是老僧的亲生兄长!左猎天便是他的本名。”
林皮“啊”了一声,心中顿有所悟,只是到底是什么,让他说却又说不上来。
只听智能说道:“如今老僧心中早已不将他认作兄长。老僧俗家姓左,四岁的时候父母双亡,我两人相依为命,流亡天下,被先师收留。若非先师和一众师兄照顾,早便死了。想不到他不求知恩图报,反倒大肆杀孽,覆灭佛门。他这本名,只有先师和老僧方才知道,他为祸天下,用的却非是本名!”
林皮道:“那他用的是哪个名字?”
智能道:“其实老僧不说,居士多半也猜到了!便是仇士良这名字!甘露寺之变,便是他做的好事!”
林皮道:“这名字听着耳熟,不过好像……啊,我想起来了,可是这人好像是个太监呀!而且是一个中国历史上绝对可以排进前三名的太监!没错,就是他,杀了好几个皇帝,还有嫔妃!”
智能长叹一声,道:“不错,当年他离开师门之后,竟然丧心病狂的挥刀自残,进入宫廷作了一名太监!拜了宦官王守澄为师,学了一身邪道功夫。又潜回青龙寺,用言语蒙蔽惠远师叔,惠远师叔不明真相,又惋他天资,便偷偷传他武功,想要日后再向先师表明,为他开脱。不想他学成之后,狼心狗肺至此,竟要杀人灭口。幸亏先师学究天人,救了惠远师叔,众人才得知真相。他有心于此,此后竟然又偷学到道家上清法门,这魔头天资之高,实出人意料,竟能将三者合而为一,以为己用。并自创了一门武功,自称这门武功“破六道生死,驭诸天佛尊”,故称为“驭天功”,又叫“破生死功”。从此横行天下,无人能制。”
林皮大呼厉害:“左猎天这人莫非是有神经病吗?天下间还有人会好端端的挥刀自宫,连人都不做了,武功再高有什么用?这人太邪了,我见过的古今中外奇人异事也算不少,这人可称是第一邪!”
智能道:“只是这魔头的武功着实已到了神鬼境界,否则他也不会横行天下,我那时虽想不到他会下手杀我,但是人皆有求生的本能,我见他凌空下击,势不可挡,便想要移步躲开,谁料到四肢竟一点不受控制,这魔头的“破生死功”竟然如此厉害。我心中念头一闪而过:“好,咱们兄弟便一起死吧!”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举起双掌,便向着他双掌迎了过去。
便在这时,先师突然发出一声真言,说是一声,其实却是一句话:“舍利弗,彼佛何故号阿弥陀?”先师早已修至字字皆真言的境界,只不过这一次这魔头显然太过厉害,这一句话,虽各自发出先后有别,但听在老僧耳中,却只是一个音,而这一个音,又绝非这句话中的任何一个,偏偏这句话的每个字,却又一字不差经由这一声全部传入我耳中。便如有许多人,同时出声,每人只说出一个字,其中玄奥处,老僧恐怕一世也不能索解了。
先师这一声真言道出,我顿觉那魔头锁住我的气场立时消失于无形,我腾空而起,向着那魔头冲去。哪知那魔头虽然被先师一喝之下,破了真气,见我冲天而起,向他攻来,却仍是行有余力,我只觉右腕一紧,手腕已不知怎么被他拿住,接着身子再不受控制,便如同摔布袋一样,被他摔了出去,他却借着摔我的力道,轻轻一跃,又跃回了塔沿上。”
说到这里,忽然摇摇头,微微叹道:“先师无上法力,竟也只是将他护体真气击破,老僧与他交手一个照面,竟如堕阿鼻地狱,感觉不到一点生人的气息,如今先师涅槃,世间更有什么人能阻止他!”
不知为何,林皮已完全被这左猎天吸引住了,在旁静静地听着,没有搭腔。
智能接着道:“那魔头站在塔上,冷笑道:“你果然不愧是我最看重的师父,我虽拜了无数的师父,心里却只认你,看来这次还是不能将你杀死。我用舍利子引你回来,看来是有些妄自尊大了。不过师父,我手中现在已有了四枚舍利子,那咱们师徒就比一比,看谁先参透这其中的奥妙!”说罢,纵身而去。谁知他去了也便去了,临走之时,竟将合寺百余僧人,杀了个一干二净,用的竟都是当年杀死惠远师叔的那一招“度厄指”!这魔头当真是罪恶滔天,不可救药!
他离开后,我顾不上感伤,忙进入宝塔,只见先师已然瘫倒在密室之中。我忙为先师施功,先师稍稍恢复后,才告知我缘由。原来那魔头自从暗中谋划会昌灭佛之后,便学先师当年,诈死退出朝廷。为何如此,却无法知晓。暗中他却私入佛山名刹,将散落在各地的佛舍利一一收齐,只留了法门寺这一枚。这枚佛指骨舍利是我密宗的无上神器,他料到先师定会前来护宝,便故意留而不取,引我师徒回来。到时杀人取宝,一蹴而就。那魔头一露面,便暗中与师父气机牵引,逐力斗法,我却懵然不知。师父那时年已过百,精力上已是大为不及。那魔头本以为稳操胜券,是以才向我下手。却不料先师突发真言,破了他的“破生死功”,他看似无事,却已受了极重的内伤。只是谁都料不到这魔头穷凶极恶至此,重伤之下,又连杀百人!唉,我密宗遭会昌法难之后,又被这魔头屠寺,从此一蹶不振。”
林皮听他长篇大论,却一点不觉枯燥,只觉左猎天这人行事太过出人意表,最可怕的是似乎毫无人性可言,视天下公理为无物,丧心病狂,无所顾忌。历史上为恶的太监不少,如他这般杀了几个皇帝,却又能全身而退的却少之又少,魏忠贤、李莲英之辈,比起他来,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林皮道:“大师,这佛骨一直在这,这么多年他应该没有再来过吧!会不会已经恶贯满盈了?”
智能道:“居士有心,老僧也希望如此。老僧已入鲐背之年,于佛法上却没有慧根,一世无成,若能见到他先我而去,则此生无憾!”
林皮听他语气中颇有凄凉之意,笑道:“大师,其实你大可不必自艾自怨,我虽然不信佛,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觉得大师你活的真情真性,就是如来佛大概也不过如此。若是成佛便要将自己的真实性情抹杀掉,和那个左猎天又有什么分别!”
智能闻言一怔,点头道:“不错,居士看得透彻。他……他小时候可不是后来那样。那时候我们年纪尚小,镇上的人看我们可怜,便时常接济我们,每次有吃的,他都先让我吃。后来大了一点,他便带着我出去讨饭,只因我们年纪小,讨饭的时候也容易一些,因此便有那些讨不到饭的乞丐来抢夺,每一次他都替我出头,别人抢他的饭也就罢了,若是抢了我的,他便缠着那人又打又咬,决不罢休,好几次都被别人的头破血流,我总是吓得大哭。那一次也是如此,险一险便被打死,幸亏先师当年云游到了那里,看我们兄弟虽然可怜,却又能互相爱护,便收了我们做弟子。老僧如今也想不明白,一个人的性子怎会变化得如此之大!”
林皮道:“大师,这舍利到底有什么特别,他非要收集完这五枚?”
智能道:“此中奥妙,老僧也是不知。先师曾道,舍利中含莫大佛法,只是与佛无缘者,又或佛法修为不到,却是难以领会。”
林皮道:“既如此那左猎天为何又要抢夺它?大师,曾有人跟我说,这舍利中含有气,你觉得可能吗?还有悉达多那小子是谁?”
“阿弥陀佛!”智能念了声佛号,道:“先师说过,那魔头亦正亦邪,非正非邪,古今难寻,势不可以常理断之。老僧虽守护这宝塔数十年,却也只是当年看了一眼佛舍利,此中究竟,老僧实难猜测。阿弥陀佛,居士口中的名字,乃是佛陀未解脱之前的俗家姓名。”
林皮“啊”了一声,暗骂自己糊涂。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世人只知释迦牟尼这名字,亦或称之为如来佛或者佛陀,他俗家本名却极少提起。林皮从前虽然看过,但却从来没听人说起过,是以怎么会想的起来。何况幻境中“那人”又在名字后面加了个“那小子”!不过想想也是,若“那人”真是火神祝融,比释迦牟尼亦要早上许多,称他为“那小子”,实不过分!他整理思绪,将这几日来的前前后后都串联一遍,道:“大师,那天的大火,到底是什么人放的?”
智能看了看林皮身边的象牙盒,道:“居士,老僧这次入塔来,一是看看先师。二来便是看看居士。如今既知道先师之意,对居士自会鼎力相助。”
林皮心中高兴,这事情真是说多顺利有多顺利,居然连法门寺的方丈都帮着自己偷佛骨,这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哪知智能说了一句话,惊得林皮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
只听智能缓缓道:“着火当日,太子遇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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