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皮步出胡姬酒肆时，天已黑了。他骑在马上，睁着微醉的双眼，看着四周的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不由感慨：一个行将就木的晚唐尚且如此，真不知盛唐时这长安城有如何的繁华。现在虽看不出一丝的衰败气象，殊不知到时候那个杀人魔王黄巢就要血屠长安。只恨自己历史知识学的不精，况且后世之于这段历史，颇多隐晦，远不如盛唐时深入人心。若是过几天黄巢就杀过来，自己岂不要受到池鱼之伤。
又一想：自己也是杞人忧天。如今即已有了龟儿子的线索，只需顺藤摸瓜，到时候远走高飞，寻到儿子，速速返回未来，与亲人相会，哪管他杀个昏天黑地。一念至此，心情顿时舒畅起来，快马加鞭，一路返回风舞小筑。
林皮推门进入院内，见室中有灯光，不觉奇怪。自他一住进这风舞小筑，傅玄灵便转居他处，况且白天看她气的不轻，想不到会来这里等他，这女人的心胸倒也开阔。想着便已行至屋前，推门而入，口中叫道：“媳妇，这么晚了还在等我，是不是终于想通了，想和我共度春宵？”
哪知却没人回应。林皮走入内室，却见一个女子正斜倚在榻上酣睡，正是数日不见的俏丫头香烟。林皮见她衣衫单薄，似是有些发冷，身子动了动，蜷成一团，着实的睡态可掬。俯下身子，拍了拍她娇嫩的脸蛋，轻声道：“醒醒！”
香烟身子一抖，似是受惊一般的蓦然坐了起来，惶恐中带着羞涩，道：“副，副率回来了，我，我……当家的，娘子……”她受惊而起，神智尚有些迷糊，说起话来便有些语无伦次。
林皮笑道：“先别着急，你看你，哈喇子流的满脸！”
“啊！”香烟一张俏脸顿时涨得通红，忙不迭地去擦拭嘴角。一擦之下，才知是这道貌岸然的副率在作怪。她自小居住在这教坊里，极少和年轻男子接触，更为和人调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见林皮一脸笑意，忙垂下头，心儿忍不住砰砰乱跳。
林皮此时已有五六分酒意，全没在意，一屁股坐下来，稀里糊涂的问道：“你怎么有空到这儿来坐？”说完，只觉一阵倦意涌了上来，身子向前便倒。迷迷糊糊中听到香烟一声惊呼，接着便觉被人扶住，此后的事便一点也不知道了。
不知睡了多少时候，林皮心中有事，一惊而醒，猛然坐了起来，见天已大亮。却听香烟惊喜的声音道：“副率，你醒了！”林皮扭头一看，见香烟正跪坐在榻边，满脸倦意的看着他。
林皮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昨晚的事来。刚要说：“你怎么又来了？”待看到她情形，忍不住道：“你难道一晚没走？”
香烟满脸歉意的说道：“都是奴不好，误了事，哪里还有脸睡觉！”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其时正是春夏交接之时，宿夜寒冷，她又穿的衣衫单薄，难怪如此。
林皮看着心下不忍，忙爬起来，挪到榻外，道：“你赶紧睡吧，有什么事你把我叫醒了说不就行了，何至于在这等一夜！”眼见香烟还要推脱，当下不由分说，连推带搡的将她弄着榻上躺好，为她盖好被子。
榻上还有他的体温，香烟一张俏脸早如一块红布一般，只知道无力的说着：“使不得，这不好！”林皮不耐烦道：“有什么不好，昨晚你照顾我，现在我照顾你！”抬头看了看天色，道：“你就在这安心的睡上一大觉，我现在就要出去，晚上才能回来！”说着便要起身。
香烟忙道：“副，副率等等，奴，奴还有话要说！”
林皮这才想起她如此辛苦，乃是因为有事，忙坐下来，道：“什么事？”
香烟道：“娘子让奴告诉你，最近这些天，她都不会来这里了！”
林皮“噢”了一声，却见她等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望着自己，再不说一句话，愕然道：“就为了这句话？”
香烟羞涩的点了点头。
林皮苦笑道：“这点小事，你今天来告诉我不也是一样，何苦要等一夜！”
香烟却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若非娘子好心，奴尚不知要沦落到哪里，姐妹们也都是这样。娘子的事，没有一件是小的！奴昨天贪睡，险些误了事，只觉得对不起娘子，哪里还敢睡觉！”
林皮这才恍然。这些女子必是苦难之人，都受过傅玄灵的大恩，对她都怀着感恩之心，是以才会不遗余力的为她做事。如此说，傅玄灵倒也是一番侠心热肠。虽说她始终对自己有所保留，但冲着这一点，自己也不能对她太过分。他有要紧的事要做，不及细问，劝慰了香烟几句，待她闭上双目，沉沉睡去，便匆匆忙忙地起身出去了。
林皮牵马出得教坊，正要翻身上马，却见对面不远处一名身着武服牵着马的的汉子正向着边瞻望。一打眼间，林皮见这汉子形容普通，虽不相识，但身形气质却颇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汉子似已觉察，远远的冲着他笑了笑。
林皮心中一动，唯一思忖，牵马走了过去，冲着那汉子笑道：“娘子，这身打扮来此，可是专门来等我的？”
那汉子面色不变，目光中却分明流露出惊诧之色。那神色一闪即没，粗声粗气的拱手道：“朋友恐怕是认错人了吧？”
林皮讶道：“怎么不是刘兄吗？噢，原来是李兄！李兄，咱们多年不见，好该亲近亲近！”说完，放下牵着缰绳的手，上前一步，左手一把抓住那汉子的手，右臂便搭向他肩膀。
那“汉子”只觉林皮握着自己的手揉揉捏捏，显示不怀好意，又见他要勾肩搭背，岂容他再占便宜，闪身躲开，展颜笑道：“林郎，你是怎么看出奴家的？”说是展颜，眼中虽满是笑意，脸上却变化不大，不是易容又是什么？只不过手段确实高明，若非林皮有心，旁人断难看出来。
林皮笑道：“想不到蒹葭娘子还有这本事，改天可得向你好好讨教讨教！你打扮成这样，却又是为何？”
蒹葭“微微一笑”道：“何必等到日后，奴家此来便是为此！昨日听了郎君一席话，料定郎君会有所行动。想郎君如今在长安城中声名鹊起，若是就这般出去，怕是难有作为！”
林皮不以为意道：“你这是在损我吧？我哪有这能量！”
蒹葭道：“林郎不必过谦，君不见近日西市中，你已成为长安少年竞相模仿的对象吗？”
林皮一愕，微一回想，失声道：“难道……”他昨日进西市便有些奇怪，市中少年大都披头散发，脑后垂着一段“牛尾巴”，他只道也不过是这时代的一种发型，却不料竟是始于自己，想不到自己与韩全晦一战，竟有诺大影响。自己竟无意间成了“偶像”，看来无论古今，都有此一遭。如此说来，蒹葭所虑确有道理，可见她着实心细。
蒹葭道：“林郎既已知晓，就随奴家来吧！”说着，翻身上马，扬长而去。林皮忙跟在后面。行不多远，进了一处里坊，又走了一会儿，来到一处宅子前，停了下来。蒹葭翻身下马，率先走了进去。
这宅子寻常之极，林皮跟了进去。刚一进门，闻到一股浓重的香粉气迎面扑来，接着便见一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子让过蒹葭，迎了上来。那女子见到林皮一身英气，顿时眉开眼笑，嗲声嗲气的说道：“俏郎君，奴家想死你啦！”随着话音，人已如牛皮糖般的粘了上来。
林皮吓了一跳，再一看这阵势，便有些了然，顺手在那女子脸颊上摸了一把，笑道：“小心肝儿，你也想死我啦！”
前面蒹葭回过身来，笑骂道：“不要脸！”说着，丢下缰绳，走入屋中。林皮哈哈一笑，跟了进去，却不见那女子跟进。
林皮一见屋中摆设，更是明白，这宅子必然是蒹葭的秘密处所。如此看来，她也不会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歌妓舞娘，只是这般轻易地暴露给自己，又不知是何用意，她这般关心我的事，却又是为何？口中却笑道：“想不到你也好这调调！”反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道：“口误！口误！”
蒹葭瞪了他一眼，叹道：“如今奴家倒是真的为姐姐担心起来！”
林皮岂不明白她话中之意，他也不欲辩解，往榻上一坐，笑道：“那就开始吧！”
蒹葭微微一笑，转身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香包，摆在地板上，又从香包里掏出几件物事来，摆弄了一番，道：“奴家学艺不精，只得勉为其难！只不知你是如何认出奴家的？”
林皮看着她微微泛黄的尊容，笑道：“你这化妆术委实高明，我怎么能够看出来。只不过你身形气质，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恐怕你还不自知！”
“谁？”蒹葭讶道。
林皮悠然道：“杜光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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