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德安,你没事吧?」莉薇着急地抚摸男孩的脸﹑他的发,如一个温柔又无比爱怜的母亲。
她的宝贝儿子控诉地说:「妈妈,叫那个女的走,我不要她在这儿!」
「这是怎么回事,欧文小姐?」纔转过头,她的表情就瞬间转为冷凝。「妳对他做了什么?」
所有的箭头都一致转向她,但面对艾方斯夫人,她霎时哑口无言,迎视众人投向她的目光,她只觉得自己孤掌难鸣。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她冷冷地问。
「这个女人对我大吼小叫的,不但虐待我,还强迫我学什么点字,几天都扰我清梦!妈妈,妳怎么能让这种女人留下来呢?我光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讨厌,妳赶快辞了她吧!」亚德安残酷地说。
「妳怎么解释,欧文小姐?」莉薇忿忿地指控道:「这孩子双目失明,妳怎么可以表现得如此没有同情心?我雇妳来是要帮助他,不是要妳伤害他,妳怎么可以对他如此残酷?」
「同情?」芮禁不住大着胆子开始反驳:「对这个暴君?……您晓得他的问题出在哪里吗?夫人,这里所有的人都顺从他,他想要的,哪一样得不到?他的生活没有一点正常,每个人﹑每件事都必须配合他,但这样的同情也只是害了他,根本一点帮助也没有。总有一天,他必须要成长﹑要面对这个真实的世界,如果我为了自己和大家彼此的方便,凡事顺他的意,让你们在这个笼子里继续宠他﹑豢养他,纔是最大的伤害!试问:他连自我学习和反省的能力都没了,您还要我怎么去同情他呢?」
莉薇惊愕地沉默了。
她默然地想着她的独生子,想着手上艾氏这庞大的帝国,想着她所供养的人们﹑仰赖她生存的众多员工;有一天,她终归是要交棒的,而她可怜的孩子……如果真到了这么一天,当这棒子落到他的肩上,当他必须一个人撑起这个家时,又该怎么办呢?
他撑得起这庞大的家族和事业吗?
莉薇反复地问自己,然后,老管家的视线和她对上,她觉得只有玛吉能了解她,了解她长年以来的忧虑;唯有身为母亲的人,纔会明白教育下一代的苦,也唯有能看清世事的人,纔能深入体认到生活的辛酸与苦闷。她觉得自己被那些话陡然点醒,在这长久以来的噩梦底下,她一直是孤独地熬着﹑挣扎着,而当有一天她老了﹑倦了﹑走了,她的孩子该怎么做呢?
要连这斗室也走不出去的话,他又该如何面对那看不见的污浊人心?
她根本不敢想象那天的到来。
好长的一段沉默,艾方斯夫人一直在看着她,似乎在构思着某些步骤;芮知道所有的决定权都在她手中,而这位骠悍的妇人一旦下定决心,便立即采取了行动。
「我似乎没妳这么了解亚德安,欧文小姐;或许妳说得对,这里每个人除了同情他之外,什么都做不到。」莉薇平静地说。「我就让妳试试看,以妳的专业,看妳能做到什么地步……这孩子就拜托妳了。」
每个人都诧异于这番转变,而芮更是衷心﹑感动地说道:「夫人,谢谢您!」
「妳不能这么做!」亚德安愤慨地叫道:「妈,妳怎么可以把我丢给这个可恶的女人?」
艾方斯夫人叹息着,怜爱地揉揉他的发。「不要再任xìng了,你心里明白,亚德安,欧文小姐会照顾你的。」她说完,便吩咐下人收拾一团混乱,径自转身离开。
亚德安孩子气的英俊脸上刻蚀着狂怒,失望﹑强烈的不信与挫败感,怒涛般燃烧在他蓝sè的眸子里,他双手握拳,握得指关节泛白,气得全身颤抖,而在场的众人都知道他的火气又要爆发。
他转向老管家道:「玛吉,帮我告诉妈妈,我要她把那个臭女人辞掉!」
「对不起,少爷。」长年的训练使老管家对小主人的脾气无动于衷,她严苛地婉拒道:「夫人说过了,您得听话。」
「连妳也背叛我!」立时,亚德安的表情就像被人掴了一个耳光,他的眸底浮现了剧烈的痛苦,而后他开始忿忿不平地找人帮腔:「鲁兹?贾尼丝?人呢?人全都死绝了﹑睡着了?为什么不回答我?你们全都聋了吗?」
芮注意到仆人们交换的紧张目光,她看见一旁的鲁兹和贾尼丝不自在的表情,她可以了解到他们的感受。尽管亚德安反复无常﹑任xìng妄为,这个家里每个人都得忍受他,但这会儿没人该受窝囊气;她大着胆挺身而出,没有人该遭她这个元凶的池鱼之殃。
于是她清了清喉咙,对仆役长说道:「鲁兹,请你叫人把那些床头柜的召唤铃全拆了,线路全剪掉,就留通到我房间的那条。」
「全部剪掉?」
鲁兹望向玛吉,见老妇人同意地点头,转向身后的仆役,开始有效率地下令:「班﹑马克﹑培恩,你们去拿工具,奥格斯懂水电,你们四个人一起去拆。」他一挥手,男人们便忙得不可开交。
「其它的人,全都回去做事。」玛吉开始指挥若定:「夏拉和茱蒂,妳们去厨房帮忙,然后跟汉纳研究出今天的晚宴菜单;我要今晚的酒单,雷力,中午以前让我过目。」
佣人们摩拳擦掌,忙不迭地一个接一个地,一整排的女仆离开了,然后更多人离开这个房间;很快地,人们都没事似地回到工作岗位。
贾尼丝在门口徘徊一阵,把头探进来,脸上带着歉疚的表情,望着她正怒气冲冲﹑沉默不语的小少爷;老管家没开口说话,她凌厉的双眼扫向小女仆,直到她明显地畏缩起来。
「我……我想跟少爷说几句话。」贾尼丝嗫嚅道。
「回去工作。」
芮着实惊讶老玛吉可以把这四个字说得比四百个字重,她同情地望着小女仆红着眼跑开;一旁的鲁兹朝她颔首,状甚优雅地转身离去。
「欧文小姐,我会在不干涉妳的情况下,每天来探视小少爷一次,就这样。」玛吉说完,便也快步离开房间,反手轻轻关上门。
芮被留下来和亚德安独处,室内的岑寂充满了火药味,战火已经引燃。她武装好自己,准备应付最恶劣的情况;她凝视着他,他看起来仍旧是那副恨她入骨的模样,但倘若她在这种节骨眼上投降,绝对会是一大失策──为免前功尽弃,她是不会放弃的。
「虽然我认为对你还要再严厉些,但我并没想到要羞辱你,亚德安。」她诚恳地说。
他并没有回答。
那张漂亮的脸变得死寂,看起来冰冷﹑自制﹑愤怒,恍若正与她进行一场无言的决斗;他狂怒的蓝眸瞪着她所站的方向,好像他看得见似的,而整个房里都回荡着他的怒气。
「我知道你很不喜欢我。」她无奈地审视他愠怒的表情,苦恼地叹息。「亚德安,难道我们就不能当朋友吗?你就成熟一点吧,像小孩子那样子发脾气是没有用的,我都证明给你看了。如果你还在气刚才的事,介意你母亲和玛吉说的话──」
「少啰嗦!」他咆啸道,堪堪控制他的怒火。「滚出去,如果妳再说一句,看我不把妳揍到闭嘴……懂吗?」
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柔,但是他轻柔的声音里却隐含着深而浓烈的恶意,好像他恨她,恨不得杀了她。芮望进他眼中,那冷冽又充满敌意的光芒jǐng告着她,彷佛她已经把他逼过了某种界限。
现在跟他斗是不智的,她想,暂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悄声地走回自己的房间,等待下一场无可避免的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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