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茫茫一片,永无止境的逼仄从这条冗长的通道散发出来,似乎望不到尽头。能感觉到的,只是来自通道顶部一滴滴屈指可数的露水,掉下时发出清晰而连贯的声响,连带脚下深浅不一的坑坑水洼,以及浑身上下无法缓解的疼痛,胸口闷堵,整个人的重量全部负在青纶身上。她右手紧紧抱着我的腰,左手拉着我左臂放在她肩上,将我整个人架起,一步一摇地往前走,艰难而缓慢。
由于黑暗我无法看清她现在的表情,可却那么清晰感觉到她面部如同风域城墙般屹立不倒的坚毅。
她似乎在喃喃低语,说北涧,你会醒来的对么?你不会任我一个人在这冰冷潮湿的地方,这里如此寒冷,比任何地方都要来的冰冷,仿佛冻彻一切。
她声音低哑,似是从喉咙深处发出,在这个不知尽头的通道里一遍遍响彻,分外清晰明了。我不由咳出声,嘴里一股腥甜。
青纶蓦地怔住,停下脚步,过了一会,她转过头来看我,那双眼睛晶亮透彻,如同苍穹上的一颗星掉落在她的眼眸。她微微耸动,说:“你醒了?”
我点头,想要说话,声音却艰涩而嘶哑,问她:“这是什么地方?”说着就要从她身上抽出手臂,却突然牵动伤口,嘴里发出一声闷哼。
青纶紧住我,忙道:“不要乱动,在你昏迷期间我帮你接好了所有断骨,全身上下七十多处,即便及时做了治疗,但伤筋动骨,也不是这么短短几日便能好的。”
依稀记得,当我重重撞上墙壁、整个身骨碎裂之时,青纶皓腕上的红色珠子发出绯红的光,由一处简简单单的地方迸发出来,光芒四耀,渐渐将我们包裹在内、吞噬完全。在红光落遍全身,青纶将我抱住,箍得那么紧,像是永远不会放开。
红光照耀中,我因为身体剧痛昏迷了过去。
脑海里突地浮现觞百年最后的音容笑貌,他俊雅儒生的脸,那几近绝望的笑,轻声对我说:告诉浅星,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在我心里一直算是一个轻佻浮华之人,却不想临到最后却说出如此深情之话。
这,便是爱了,深入骨髓心肺般的爱。
我想既然我和青纶没有就此死去,那老者和觞百年两人肯定也不会。抬眼望向青纶,她似是知道我心中想法,缓缓道:“你昏睡期间,我已将附近各处寻找完全,但不见半点人影,更何谈觞百年他们。想是他们跟我们落脚地方不同,在另外一处。”我幽幽叹息,也只能这样认为。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半响,无一人说话。我侧过头,看到青纶走路不怎畅快,身子微微抖动,额上显出滴滴汗珠,搭在她肩膀的左手立马扣住她肩胛,沉声问道:“怎么了?”青纶对我露出一个温暖笑意,说没什么。
她继续拽着我往前走去,步调不稳,比之前还要摇摇晃晃。
“你到底怎么了?告诉我!”我喊着,猛地将自己推离她。动作太过剧烈,撕裂胸口上的伤,疼痛如同刀剑一般屠戮过胸,火辣火辣,满脸抽搐。“北涧!”青纶慌乱地叫我,她满目忧伤,似是不知所措,说:“你不要这个样子好不好?”说着便来扶我。
忍住那火燎一般的疼痛,我一把拉过她手臂,祭起光球,挽起她草青色衣袖,触目下,是一条条或竖或横、汩汩冒着殷红鲜血的疤痕,血肉上翻,愕然惊诧。
“你…你怎会…”
那个“如此”突然断于口中。我想起昏迷中,喉咙冒烟、嘴唇干裂,疑似烈火煎烤时,一股温热的液体如同甘霖般涌进心扉深处,整个人似是陷入一种迷惘,一动不动,生生怔住。为什么?我在心底一遍遍询问。
其实,我该是知道答案的。
青纶扶着我靠在通道壁角,声音不同往日冰冷无情,带些稍许温度,她说:“你晓得的,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面对着未知世界,就像当初,王兄留下我一人决然而去时,内心徜徉的无尽悲哀。那不是我想要的,如果再有一次,我不要我爱的人为我拼掉性命,而是,我要保护他永远不受伤害。”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毛上扬,似是一道道焰火在她眼瞳中灿烂绽放,她手掌中的温度如此暖和,不知何时,泪已然盈上眼眶。
通道尽头,突然迸出几道零星的光。接着,似是一种声音从那头绵延无尽传来,开始模模糊糊,朦朦胧胧,慢慢地靠近,再靠近,一种超脱凡世的力量澎湃而来。光芒越来越盛,整个通道被覆盖完全,亮如白昼。刺眼,无休无止的刺眼,眼睛根本无法睁开。我和青纶不由伸出手掌挡在前方,因为明暗的突然交替而变得有些恍惚出神。
隐约间,那种声音继续传来。我出声道:“青纶,你听到那个若有若无的声音了么?”青纶似是不解,露出迷茫,问:“什么声音?”
我没有回答,因为不知如何作答,但心底却隐约有个声音告诉我,说那种声音似是能够洗涤一切铅华,净化一切污浊。
嗵!
嗵!
嗵!
接连三声,像是击打木鱼而发出的声音,重重而清澈,每敲击一下,心脉便随之颤动一下,原本有些恍惚杂乱的思绪在此刻忽而平复下去。青纶突然抓紧我的手,说:“我好像听到了。”但她眼眸似乎更加迷惘,如同隔了一层薄薄的雾,她轻声道:“但,为何会有如此熟悉之感,好像曾经在哪里听过一样。”
脑海里突然印出两个字:梵音!
突地,无穷无尽的佛声吟唱从通道尽头传来,由低喃变得清晰,由迷惑变得庄重,梵音绕梁,余音未绝。那白光愈来愈亮,光芒更盛,一瞬间,将我和青纶整个覆盖。白光中,青纶忽地抬眼看我,瞳仁上浮出我清晰的面容以及她对于未知的茫然。我轻轻覆上她手背,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柔声道:
“青纶,别怕。”
很久很久,白光终于暗淡下去,那低喃吟唱的梵音也渐渐沉声下去,被风一吹,消失不在。睁开眼睛,狭`小`逼仄的通道不见了,一座高大恢弘的佛堂出现在面前,中间一条平坦宽阔、用玄武岩砌成的道路直通殿门正口。
吱呀!
佛殿大门轰然而开。
一只浑身带火的红鸟飞了出来,它宽大的羽翼划过天际,整个天空火红一片,如同霞光侵染。它绕着我和青纶发出低低的悲鸣,声音破空,直上云霄。不知飞了多少圈,像是不知疲惫似地。最后,它滞在半空,缓缓拍打着翅膀,眼睛突然闪过一丝光亮。蓦地,冲天而起,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为虚无。
“啊!”青纶突然一声尖叫。
“怎么了?”我转过头去,只见青纶手腕处的红珠发出比之往前还要灿烂明亮的光,光芒大盛,她脸蛋绯红,面色痛苦,整个人似是置身火海一般。我不由一急,便上前拉她。刚触到她左胳膊,只听“哧”一声,食指和中指瞬间冒出黑烟,仿佛烤焦一般。“怎么回事?”我似是不能相信,睁大眼睛。
青纶嘴中发出痛苦□□,“不知道,它、它突然变得好烫好烫。”青纶指着皓腕上那个剔透着红色光芒的珠子,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一丝丝鲜血流了出来。
胸口蓦地一疼,嘴里低念,即便身体剧痛万千,我还是将仅剩不多的灵力汇聚起来,一颗浅蓝色冰球出现在右手。手掌上翻,冰球飞于半空,朝青纶头顶而去。但,还未抵达半尺,冰球瞬间消失,连水雾都不曾出现。
愕然,整个人愕然,简直不可思议。我有些慌乱,说:“青纶,青纶,你一定要坚持住,一定要。”眼睛四望,希望找到水池之类的东西。然而四周,除了那座佛殿,以及佛殿前方宽敞的道路和道路两旁不知名的树木,连一方小小的水洼都没有。我不相信,一定有的,一定会有。手掌微动,霎时寒气笼罩,我伸手过去抱住青纶,“哧哧”声不断响起,手臂上的袖子突地燃掉,紧接着是长袍下摆,我紧咬牙齿,将所有灵力聚于手臂,抱起青纶飞往佛堂。想着刚才那如仙音般的佛唱,心里暗道:殿里肯定有人,有人就一定有水源。
然而,我猜错了。整个大殿空荡荡一片,仅有的只是一蹲高达百丈、宽至几十的金铜佛像,以及佛像前一张长形香案,而上面唯一的一盏长明灯因为油尽发出微弱的光,灯芯耷拉一旁,几近熄灭。
莫名,一股淡淡的伤突然而至,似是从上到下、从左到右,缓慢地爬过身体各处,甚至连青纶滚烫的身体也忽然间感觉不到。
沉默,永无止尽的沉默。
当!
突然一下,不知从何而来的钟声将我敲醒,身心微震,一道红光从青纶手腕的珠子射出,直抵香案上那盏微弱之灯。
此刻,在通道里听过的梵音忽而从佛堂四面八方连绵不断而来,清澈,透亮,夹杂着些许明净,仿佛在告诉人们一些禅机。在声音响起的时候,佛像后面同样射出与青纶手中珠子相较无异的光。
那盏长明灯在两道红光沐浴之下生机渐起,越发旺盛,愈来愈亮,整个佛堂突然温暖如春。
Copyright 2021宝石小说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