洌锦转过身,单薄的身体有些孤独。而后,她轻笑出声,说北涧,你知道么?我一直认为万世红尘主宰的是自己,而不是命运。可在经历这么多之后,我动摇了,彷徨了,坚持不下去了。
一阵火起,蓝色火焰在她手中肆无忌惮燃烧,那双白鹿皮靴瞬间化为灰烬,消失不在。“走吧。”她赤脚向前,脚腕处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不知为何,那一刹那间我感觉到她内心涌起的满满绝望,深入骨髓般。
“为什么?”我扶着墙壁慢慢站起。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烧毁鞋子?”她回头看我,发丝随风而起,眼睛发亮,却倔强地露出笑容,她右手放在那张挂画上,风中传来她的声音:因为,从此刻起,我只能赤脚了。
她一把扯下挂画,天地旋转,我靠着的那堵墙壁开始透明。
一声巨响,四面墙壁朝外倒塌,轰隆一声,消失不见。洌锦站在正中央,身影从未有过的清晰。她转过头,眼里蓄满泪水,低声喃喃:对不起,对不起,北涧。我还未明白她所谓何意,四根银丝线从地面破土而出,将我四肢紧紧缠绕,霎时,疼痛从手腕、脚腕处传来,血,沿着丝线一滴滴滑落。
我吃惊地望着洌锦被发丝掩盖的容颜,眼里,心里,全是不可置信,那句“为什么”哽在喉咙半天发不出声,脑里混乱一片,之前的竹屋彻底成为废墟,周围是无穷无尽的绿树藤蔓。
一阵大笑从不远处传来,八卦阴阳面具进入视线。“北涧,守护之将?呵呵,别来无恙!”觞斯单手背后朝我走来,整个面部只余下眼角的笑,却渗出丝丝寒意,将人冰冻。他在离我三尺之外停住,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原来,风域所谓的守护之将也不过如此。”他回身眯着眼,对在一旁站立的洌锦道:“做得不错,想要何奖赏?”
洌锦略微低头,却是不敢看我。
“怎么?心软了?”觞斯面色骤冷,突然移步,几道幻影过去便到了洌锦身边,他一手卡住洌锦脖子,将其头颅微微抬起,眼里冷光一闪,“你该知道自己怎么去做。”洌锦的脸因为被其卡住而异常通红,半天轻咳出声,她只是点了点头,便继续将头低下。“那么,不用我教你怎么办了吧?”觞斯慵懒地放开洌锦的脖子,撇我一眼,仿佛在等待好戏上演。就见洌锦双眼突然变红,浑身上下被一种煞气覆盖,森冷无情。她只身过来,墨弓被紧握手中,危险气息在我身边蔓延。
我暗地挣扎,想要扭断丝线,却不知此为何物锻造,已然用上十分力气,却半点挣脱不开,甚至隐隐间丝线朝肉里嵌去。如风般的黑影朝我挥将过来,一层层,一簇簇,眼前霎时被一股黑影遮蔽完全,就在风影拂过脸颊之际,密林深处飞出一个白影,一声闷哼,墨弓重重砸在白影之上。
噗!
漫天而起的血洒满天空,分外妖娆,那个熟悉的影子在我面前决然倒了下去。
姐!
姐姐!
我疯狂地挣扎,全身晃动,银色丝线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殷红,犹如地狱修罗般可怖。身体感到一丝酸麻,手腕处的血竟如刚才在地下通道里洌锦嘴角流出的黑血一样。是了,余毒未清,脑袋一阵晕眩,眼前好几个模糊影子,越发诡异下去。我知道,暮雪就在我前面,这么些年,她第一次如此的靠近我。我知道我疯了,所谓的血,所谓的痛,所谓的一切一切,都抵不过这么些年我一遍遍地寻找,一遍遍希望后,再一遍遍的失望。我想走到她身边,我想像小时候一样紧紧抱着她的双腿,我想在她温暖的怀抱里,我想一声一声告诉她,姐姐,我找到你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哧、哧”两声,银丝断掉,手腕、脚腕恢复自由,还未回神,一道重力砸来,洌锦挥舞着墨弓直逼我胸口。
“北涧,躲开!”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青绿色衣衫,乌黑色长发,青纶熟悉的身影闯入视线。她左手将我拉向一边,右手戒魔出鞘,呛!墨弓和戒魔之间迸出灿烂火花。青纶虎口一震,向后连退好几步。
“有趣,有趣,没想到,风域王储,青纶王女也到了我们雪域‘不落原’,即为不落,那么,一个都别想活着出去!”觞斯露出邪邪笑容,下一步,竟直接瞬移到我们跟前,一道掌影看似绵绵无力,却好像计划好的封住我们全部退路,而洌锦的杀招继觞斯之后强逼过来。即便青纶一人也很难避过两者先后夹击,何况带着一个身负重伤、剧毒的我。
生死一瞬,半招即显。青纶从袖口处扯出一条白色丝绸,丝绸分隔两段,两只前头全为铜制金器,闪电般朝觞斯和洌锦两人方向射去,空中划出一道痕迹,将觞斯和洌锦生生逼住。与此同时,青纶回身将我架起,身形稍纵,如飞鸟般向前掠去。“想走!休想!”觞斯随即跟上来,脚底微动,便离我们不足百米,那样子越发让我感到熟悉,隐隐间似乎有一个身影跳将出来。“不!不可能!”我深吸一口气,额上全是冷汗。
“哈哈!”觞斯大笑,“北涧,你说什么是可能,什么又是不可能呢?!哈哈!哈哈哈!”他停住笑,“是他们么?”一颗水晶球从觞斯怀中飞往半空,不一会发出淡蓝色光芒,光芒过后,郝神医、浅星、小樱三个人被囚禁在一个地牢里,透过水晶球可以清晰看到他们身旁水池里的森白人骨,以及满地的蟑螂虫蚁。
我定定看着眼前之人,心里说不出的难过,我说:“觞兄,觞百年,难道,这便是你真正的身份么?”之后,我转头看到立在树梢之巅的洌锦,“那么,你早就知道了?”洌锦将眼睛望到另外一边并不看我。
“呵,呵。”我笑出声来,那声音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原来,我一直是个痴傻之人。”我把洌锦当成我最爱的妹妹,我把觞百年当成我最好的兄弟。
妹妹?兄弟?我有些晃神,那个在锦川王府前说“哥哥走了,但,还有我继续守护”的美丽女子,那个在生命即将终结时说“告诉浅星,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的英勇男子,这一切的一切,难道只是一个梦?于是,梦醒了,残酷的事实竟鲜血淋漓,让人无法相信。
我低头,看到青纶的侧脸,一如风域城墙般坚毅。是了,至少,从始至终,她一直在我身边。她左手紧紧抱着我的腰,戒魔在她右侧直立,剑尖直抵地面,滴滴血液从右臂沿着剑身缓缓流下。转头后看,云雾飘渺,深不见底,一道悬崖将我们隔在这一边。我忽然想起雪冥峰上的那段“轮回”记忆,在那个轮回的最后,西辰、清雪、木言三人被罹火之箭一箭射中,长埋悬崖边。而如今,流年记忆,荒草蔓延,我和青纶也要接受这样的命运么?或者父亲、卡术所说的命,便是如此了么?
我继续咳着,黑血汹涌,青纶单薄的身影支撑着我。我一眨不眨望着她,心道:贵为王储的你为什么要来这个凶险之地呢?她似乎感觉到我温柔的目光,露出一个好看笑容,刹那,桃花碎裂,花香怡人。她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弃了,我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哥哥,北涧,你是这世上我唯一一个想要守护的人。”
洌锦的墨弓如风般疾驰过来,青纶带血的右臂挥剑上前,再一次颤动,星火四溅,青纶的虎口迸裂,血,红艳艳的滴落。那一瞬间,我看到洌锦完全通红的两只眼睛,于是,我终于明白,那个代替洌嶔而来的洌锦,真的不在了。
忽然,左侧气流晃动,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危险气息直面扑进。就在我准备提醒青纶时,觞斯鬼魅般的影子出现在她右前方,一柄长剑朝着青纶的右臂砍去。
小心!我大喊一声,脚底旋转,将青纶整个抱住。左臂突然一空,黑色的血从肩头流出,俯身一看,残肢冰冷地躺在地上。
紧接着,觞斯一掌拍在我后背上,噗一声!血从口中汹涌,我刚转过身,觞斯的第二掌又过来,再一口黑血从口中涌出,心仿佛空了。我和青纶两人如折翼飞鸟般往悬崖处坠去。黑血中央亮起一团红色光芒,冥冥中,我觉得那里似乎埋藏着什么,我努力伸手去抓,却不想觞斯衣袖扫过,他第三掌拍在我丹田处。
风起,黑血向上移去。血气散尽,一块类似凤凰的血色玲珑玉佩出现在半空中,散发着剔透的光芒。怀中的青纶身体微颤,表情从未有过的迷茫。可我已经无力支撑,整个人昏迷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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