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扬起头:“阿妈你就胡说呢,人家都说我最近胖了,要不你仔细看看我的脸。生意好着呢,塘里的莲藕挖得差不多了,就留下两分等过年。等过了年啊,给你做两套新衣服,大襟衫,穿着舒服!”
阿婆格格笑出声来:“我都说吧,生个女儿好享福,什么时候都把阿妈摆在心头。其实也不用做新衣服啦,我还有几套七成新的衣服呢。安兆七月份给我买了绸缎,一匹绿色的,一匹红色的,花纹也好,过了年我好好裁剪下,先做好寿衣,有个三长两短的你们也不用手忙脚乱。”
“呸呸!阿妈别胡说,你可以食到百一一看着子孙满堂的,冬至都过了,别在祖宗面前乱说啊。”姑妈双手合掌,冲着门口拜了拜。
阿婆伸出手,拍拍她:“你这傻女,阿妈都快七十了,在世就是耗柴米的啦。何况,一个人在世,穿多少食多少都是命中注定前世修来的。这一辈子,你妈也吃了不少苦,早死就是早投胎,换一个好人家呢。”
“妈,你就是这辈子吃了不少苦,还没有好好享过福呢。等四狗他们大了,好好孝敬你老人家,做个老太太。”姑妈抹抹眼睛。
阿公死得早,死的时候阿爸还在阿婆肚子里呢。姑妈之前,还有几个不**的孩子,一个大伯据说都会使牛拉犁了,上过私塾,算盘打得啪啪响,突然发伤寒说没就没有了。还有一个三伯过年时去镇上买香烛,再也没有回来,据说是给国民党拉走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过年吃饭的时候阿婆总要给他留一个座位,放上一副碗筷。不过在家里阿爸不许我们提起三伯的。阿爸是排第六的,怕养不活就改成排行第七。
“老天爷让我什么时候闭眼就什么时候闭眼,只要死前能见上你三哥一面,就让我立刻两腿一伸我都心甘。”阿婆叹了口气。
“阿妈,都几十年了,你也别老想着三哥了,说不定人早没有了。”
“儿是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怎么会不想?我只能想着他还活着,在他们说的什么香港,什么台湾,说不定啊,哪一天就出现在门口,大大声声喊我妈呢。只是我们不住在旧屋那里了,他回来还认得吗?”
“阿妈,你又来了,旧屋不好端端的还在那里吗?你的寿材都在那里摆了十几年了。”姑妈像个小姑娘,有些娇嗔地看着阿婆。
我吐吐舌头。
寿材,暗红色带寿字的棺材就停在旧屋的阁楼上,阴阴森森的,每次去到旧屋我们都吓个半死,单独一个人是不敢去的。阿婆倒经常有去转转,看一看,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们村不少老人都是早早准备好棺材的,停在家里的旧屋,每年挑个时间,抬出来晒晒太阳,重新上一道漆。要是临死才来急急脚做棺材,不管多有钱做多盛大的法事,子孙都会给人说闲话戳脊梁骨的。安和伯家里给他们两公婆准备的最好,一对正宗的柳州寿木,每年抬出来上漆时不少外村的人都过来看,啧啧称赞,安和伯每次看着自己的棺材都笑咪咪的,心满意足。
“你哭,你哭什么哭?你不嫌丢人,我都嫌丢尽先人的脸面!不拿你去浸猪笼算你好命!”一阵怒喝从屋外传来,还伴着阵阵女人的哭声。
我跳起来,冲出去,姑妈和阿婆也跟着出来看热闹。
院子外面围了好多人,叽叽喳喳的,指指点点。我站在院墙头上一看,人群中围着的是阿宽伯,拉着一辆双轮车,车里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孩子,手脚都被铁链交横十字紧紧锁在车上。
“阿爸,阿爸,你就饶了我吧,饶了我吧!”女孩子不住地哀求。
是秀芝,阿宽伯的女儿,她长得特别秀美的,腰和腿都细细长长的,读得书多,知书达理,大家都说她哪像个乡下土妹子,简直是个大城市的千金小姐。六月读完书的时候,听说她跑到班里的男生家里不回来了,大家都笑她不知羞耻,阿宽伯从此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一提到她就气打不过一处来,******骂个不停。前面阿婆骂的也就是她,不知道阿宽伯怎么把她擒回来了。
“饶你?我还求你饶过我呢,几辈子的脸都给你一个人丢光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去见祖宗!你不是有脚会跑吗?看你这回还怎么跑?要不我拉猪去镇上卖,刚好遇上你这烂货,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我们养只鸡可以生蛋,养只猪可以卖钱,养只狗还会守门,养你有什么用?”阿宽伯骂不绝口。
“阿爸,你这样抓我回来,他又不知道,还以为我给人拐了还是出了什么事情,你让我跟他说一声也好啊。”秀芝泪流满面。
围观的人不住地笑。
“你当我是三岁娃娃来哄呢,就绑你回家锁在房里,以后都不许出门口半步,我养你一辈子,当菩萨一样供,只求你不要丢我老脸了!”
阿宽伯拉着双轮车继续往村头走去,后面跟着一大堆老老小小,走了好远还听到秀芝的哭声。
“阿宽哥也太鲁莽了,当秀芝是猪狗呢。”姑妈摇头。
阿婆也摇头:“阿宽成世人都是这样的啦,李逵似的粗人,以前三天两头把秀芝她妈揍得半死,那女人就这样跳了江。现在这个老婆,三天两头嘴脸像蒸过一样,还说是摔的碰的,难不成她住梯子上的?”
姑妈叹一口气:“秀芝也可怜,阿宽哥不会真的这样绑她一世吧。”
“绑得住吗?绑得住人也绑不住她的心,心都野了,十条铁链都锁不住,等着瞧吧,还有好戏看。”阿婆冷笑。
阿婆让姑妈把抓来的鸡杀了,熬了浓浓的鸡汤,姑妈喝了才回去。大姐小妹也喝得心满意足的,摸着肚皮笑咪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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