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瓶出嫁那天,全村像过了节一样热闹,迎亲的队伍走了之后,大家还在安和伯家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直闹到晚上灯火通明的又吃一顿。.反正红封包都送了,不吃白不吃。
耗钱?你说安和伯这样耗钱?他那么有钱,自己都不心疼,你心疼什么呢,都说他们家的钱堆满一房间的,难得他请一次客,难得他请客居然有那么多菜。何况,用阿友伯的话来说,很快又要换村长了,摆摆面子,买买人心,不吃还怕安和伯说不给面子呢。
送亲的那一大群姐姐妹妹哥哥弟弟跟舅妈舅舅什么的也回来了,叽叽喳喳兴奋地说男方给他们二十元的红包,大人三十元。
“二十元!”“三十元!”“好有米!”旁边的人又惊诧又羡慕又妒忌。我们村历来送嫁都是拿十元的红包,小孩多数两元,去年安旺伯家的冬梅出嫁让大家议论纷纷,拿的是男家每人二十元的送亲钱。跛子居然出三十元!
“跛子好有米!安和伯面子真足,嫁一个瞎子拿三十元的红包!”
“早知道我也厚着脸皮去送亲,三十元啊,一个月的肉钱都够了。”
“去去去,你这种东西,买一次肉都没有三只蚊子肉多,就塞塞牙缝闻闻肉味的,三十元够你吃上一年了!”
“那跛子的聘礼不知道有多少呢,一千?”
“你傻啊,凭安和伯送的嫁妆,怎么也得两千。安和伯从来不做亏本生意的。”
“听说跛子是他们村第一个万元户。”
“吃吃吃!”安和伯笑咪咪的劝大家,“菜还有酒也还有,大家随便吃,就几个家常小菜,大家给面子替我家银瓶开心下。”
“这还是小菜?难不成下次要请我们吃鲍参翅肚?”一袋大声喊着,满脸通红。
安旺伯点点头:“安和大哥太客气,呵呵,难为你耗这么多钱。”
“安旺弟客气了,鸡和猪都是自家养的,菜也是自家种的,酒和酱油也是自家酿的,就买了几箩鱼,不费钱不费钱。”安和伯笑笑,“晚上没有什么菜,大家随便填饱肚子,随便啊,天寒地冻的,菜很快就冷,起筷起筷,千万不要客气。”
“起筷起筷!”安旺伯说完拿起了筷子,其他男人也说着笑着起筷。
“以前帮地主打长工的时候,发梦可都没有想过没有想过有今天的日子!那时候我就想,要是有朝一日我也有块田,一亩几分地都好,就好好侍候着,该种禾时候种禾,该种花生时候种花生,没想到解放后真的有了自己的地!”
男人哈哈大笑。安和伯一说起他的过去总是没完没了的,谁都知道他三岁死了阿爸,四岁死了阿妈,五岁就给地主大瓢放牛打猪草,后来给他做长工,就包吃饭和衣服,手头上没有捏过一分闲钱。
地主大瓢的小儿子平宗也有坐在席上,面红耳赤。
我依旧坐小孩桌。有木耳炒肉片、虾仁蒸蛋羹、煎豆腐、焖猪大肠、腐竹炒粉丝、红烧五花肉、炒藕片、焖慈菇,还有一大盆中午剩下的菜脚,鱼啊鸡啊什么的混在一起。
大家说说笑笑正起劲,远远的跌跌撞撞奔来一个人影:“阿宽阿宽,不好了!”
阿宽伯站起来一连串的骂:“你个杀千刀死不去的,眼睛生在肚脐,嘴巴生在**眼啊,话都不会说一句!没见今天是银瓶的大好日子吗?”
其他人轰的一声笑成一团:“阿宽,你打人有水平,骂人也骂得有水平!”
阿宽奶停在一旁,按着胸口喘粗气。
“你个死女人,打得你少是吧,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别耽误你老子喝酒!”阿宽伯骂道。
村长进文劝道:“阿宽叔,别急,别急,有什么事情问清楚再说,等阿宽嫂喘口气啊。”
阿宽伯果然不敢再骂,拿眼睛不住的瞪阿宽奶。
阿宽奶说:“秀芝跑了。”
“那不知羞耻的烂货跑了?你个死女人,偷偷给她开门了是不是?我锤死你送棺材!”阿宽伯一拳朝阿宽奶砸过去。
阿宽奶躲都不敢躲,老老实实挨了一拳,哎呀都不敢叫一声。
“老三,你这是做什么呢?一个大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打老婆,成何体统!”安和伯喝止。
阿宽伯老老实实站着:“我把房门加了三条铁链三把锁的,不是这个臭女人帮她开的房门,谁帮她开!”
“真不是我,锁的钥匙你又没眼给过我,我怎么帮她开的门啊?我又不是孙悟空!”阿宽奶颤抖着说,咝咝吸着冷气,用手按着腰眼。
“你是孙悟空我还如来佛呢!”阿宽伯掏掏腰间,拉出一大串钥匙,数了数:“没错,钥匙是还在我这里,她怎么逃跑的?上房揭瓦还是挖地洞?房间里什么我都不给她留了,就一张床,她怎么跑的?”
安和伯转头问阿宽奶:“秀芝怎么跑的?”
“挖洞,她把窗户挖掉了,从窗洞钻了出来。”
“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了,她怎么挖!”阿宽伯蹦起来,黝黑黝黑的脸像个恶魔一样。
“你今天什么时候见过秀芝?”安和伯问阿宽奶。
“我今天早上不到五点就来这里帮忙了,一直没有回去,就下午四点多五点的时候我回去喂鸡喂猪还听到她在房间里有动静,那时还在。窗户那时候靠了一捆木柴,我没有注意窗户有没有。”阿宽奶说。
“那跑不远,我们村就三条路,一条过江,一条从大坡去公社,一条去上塘背,现在去追,可能还来得及!”安和伯说,转头叫:“我们男人分成四队,就按村里的小队分,小队长带队,一队去江边,一队去大坡,一队去上塘背,一队在村子里搜索,拿好手电筒或者火把,都见人就问,把秀芝抓回来,不是她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的,我们村有我们村的规矩!阿生,你家里的狗最通人性,带来跟着阿宽回家,闻闻秀芝的衣服,看看往哪里去,进武你们几个跟着去。”
男人们答应一声,一下子跑掉了。
“你们几个去煮饭,再把剩下的三笼鸡都宰了煮熟,他们等等回来肯定饿得不行,顺便煮锅姜汤,天寒地冻的。”安和伯吩咐完他们家里的女人,也跟着往阿宽伯家里去了。
女人和孩子有些也跟着跑去看热闹,有些继续尽情吃喝,反正男人们都不在,不用做礼数,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有几个馋嘴的妇人还跑到原来男人的席上去夹猪大肠、五花肉什么的。
“阿宽婶,你身上还痛不?”进武二嫂走过来问阿宽奶。
她摇摇头,愣了愣,又点点头。
“阿宽叔不在,你也别怕,进来我给你揉揉药酒,一会儿就好。”进武二嫂拉着她的手。
阿宽奶感激地笑笑:“你别费心,都惯了的。”
她要回家去,进武二嫂硬把她拉到席上,让她吃饱再回去。
透过树林,远远看到一条火把组成的长龙游过田野,蜿蜒往大坡那里游过去了,还听到依稀的喊声。
他们抓不到秀芝姐的。
全村,只有我知道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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